我在准备“疟”门相关内容时,发现这部分素来容易被忽略的内容,几乎涵盖了一切外感遗留发热,以及内伤发热(包括不明原因发热)等。包括之前谈的《灯笼病》,从疟的角度来看的话,其病机接近于“疟初入血分”。只是叶天士一般不用柴胡,而用青蒿桑叶丹皮等,行气用香附青皮等,化瘀用桃仁山楂韭根鸡内金等,营血药仍是地黄鳖甲等,如此便不必非血府逐瘀汤不可。组方符合病机即可,未必方证一一对应。 之前读《温病条辨》的“疟”篇,感觉很乱,似乎没有章法。我这几日为准备《湿温病篇》下一条关于疟的条文,比较细致地读完了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中的“疟”门医案。再回过头看吴鞠通的“疟”,会有一种看学霸笔记的感觉,只感叹其善于记录总结,而不再感到混乱。 《临证》一共收录两千四百多则医案,分89门,作为89分之一的“疟”,占了134则医案,这还不包括散落在其它门类中,同时兼有疟证的诸多医案,可见此一门,发生率之高。 疟的成因 究“疟”之因,叶天士认为,六气皆能致疟,十二经皆可成病位。王孟英亦认为,伤寒有五,疟亦有五,有一气之感,即有一气之疟。同时,叶天士、吴鞠通、王孟英等人,都表示“暑”致疟最多。可见外感遗留是疟的主要病因。 或因误治失治,或因正虚,或因有痰湿食积等内伤,总之,人体没能在第一时间完成邪祛正安,以致邪气滞留而迁延。 疟,寒热往来。热郁于内,欲透于外,而不得或不畅。与外感的区别在于,王孟英说“重则为时感,轻则为时疟”,即,疟的郁热不透,相对于典型的外感而言,仍是较轻,但反复而迁延。 外感之发热,往往是持续的或高热的;而疟之发热是间隔的或低热的。但这里的较外感“轻”仍是相对的,若经过误治或饮食劳倦情志之伤,亦会发展为重症甚至“难救”。 疟的病机 “疟”为热欲透转而不畅,病机着眼点,一为自外束缚,如外凉,外湿,外风,一为自内困阻。然而,疟毕竟不是典型的外感阶段,大多已无明显外束,倘若有明显外束,必会如外感那样持续发热,而不是有时发热了。所以疟的阻碍,主要来自于人体内部。 而在叶案中,初起大多为“暑湿/湿热”,同时因自身气血阴阳有亏,无力祛邪透热,亦为内阻之因。而疟的反复长期迁延,又会加重气血阴阳的消耗,致邪更难除。 由于疟多因于湿,因此疟在人体内部的发展,与湿温证类同,而吴鞠通也是将其列在“湿温”篇下。结合《临证医案》与《温病条辨》,先让我们看下“疟”的具体发展。 疟的发展 疟在上焦,即湿热羁留上焦甚或酿痰,“肺疟”是其常态。 吴鞠通的杏仁汤(杏仁、黄芩、连翘、滑石、桑叶、茯苓块、白蔻皮、梨皮),“舌白渴饮,咳嗽频仍,寒从背起,伏暑所致,名曰肺疟,杏仁汤主之”。 因湿热阻遏肺气,致背寒;肺气失于宣肃,致咳嗽;肺气不布津,致口渴;邪仍轻浅,舌尚白。以杏仁汤“轻宣肺气,无使邪聚而愈”。 叶天士和薛生白医案中,皆有类似的肺疟医案,用药亦相似,轻清淡渗以去上焦湿热。 “心疟”是其非常态。 湿热耗阴,热入营分,“烦渴、昏谵、脉弱”,叶案用“犀角、竹叶、连翘、玄参、麦冬、银花”,凉营透热,即吴鞠通《温病条辨》中的“加减银翘散”,服用时另加荷叶汁,以清暑热。用此方,仍冀于以银花连翘竹叶等”领邪出卫”。 倘若进一步,痰热闭窍神昏,叶案用万密斋的清心牛黄丸(牛黄、辰砂、郁金、黄连、黄芩、栀子),而吴鞠通则列安宫牛黄丸。 上述是上焦疟的邪实阶段,其继续发展,则或伤阴或伤阳。 伤阴,叶天士常用竹叶石膏汤、复脉汤、沙参麦冬汤加减,吴鞠通则列“五汁饮”,以救肺胃之阴。 五汁饮的加减法:“欲清表热,则加竹叶、连翘;欲泻阳明独胜之热,而保肺之化源,则加知母;欲救阴血,则加生地、元参;欲宣肺气,则加杏仁;欲行三焦开邪出路,则加滑石”。这加减法里,可以读出吴鞠通对于药物的使用原则。 至于湿蒙伤阳,致心阳暴脱的情况,叶天士医案中,要用仲景的蜀漆龙牡救逆汤。 疟在中下焦,邪结更甚,一般主以辛开苦降法。偏于热多者,人参泻心汤加减,偏于湿多者,吴又可达原饮加减。 由于湿阻气机,在这个时期,往往有各种气机闭阻或上逆之象,如痞满胀闷、呕恶、小便不利、大便不畅、食饮难下等症状。 在叶天士医案中,一般用生姜汁、枳实汁、郁金汁、菖蒲汁等辛滑通结;吴鞠通《温病条辨》有宣清导浊汤,用蚕沙、皂荚子等,以“大便通快为度”。 若进一步发展为阴凝实结,叶案会令送服麻仁丸、半硫丸、更衣丸等,以泻浊通腑;吴鞠通亦列半硫丸,主“湿凝气阻,三焦俱闭,二便不通”。 在这个阶段,还有中虚不运、伤食等情况,叶案中有消食法、运脾法、还有朱丹溪常用的白术膏等。 除了气虚外,湿阻气伤阳,热耗阴伤液,致阳虚或阴虚。叶案中相关的用方较多;吴鞠通在《温病条辨》中,针对中气虚,有补中益气汤、加味异功汤;针对阳虚,有露姜饮、术附汤、扶阳汤、温脾汤(桂枝草果蜀漆等);针对阴虚,有麦冬麻仁汤;阴阳两伤,则用乌梅丸加减。 疟发展到这里,陷入血络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 一来,湿邪入络,与血互结成瘀,瘀而化热则耗血,旧血不去新血不生亦耗血;再者,郁热不透,终入营血而耗血,血结成瘀。总之,疟久易形成血枯瘀阻,此络中之瘀结,又被称为“疟母”。 初入血分,吴鞠通的青蒿鳖甲汤(青蒿、知母、桑叶、鳖甲、丹皮、花粉),取自叶天士医案,吴鞠通说此法“一面领邪外出,一面防邪内入”。用青蒿而不用小柴胡,因“青蒿较柴胡力软,且芳香逐秽、开络之功则较柴胡有独胜”。 疟久不解,“气闭则痰凝血滞”而结成积块,此时须用仲景的鳖甲煎丸,走络消积,以缓攻之。叶天士说一旦入络,就急不得了,表法里法皆不可用,只能用络药,慢慢搜剔化邪。 疟的常见误治 由于疟接近外感湿温,其误治也多与湿温误治类似。 一、苦寒 湿邪本就滞气,最怕凉遏,苦寒药致气机闭阻更甚,郁热不得透出。 叶案里有一则本是轻证,经由苦寒药后,“药重于攻击,致流行之气结闭不行,郁遏不通,其热愈甚,上则不嗜饮,不纳食,小溲颇利,便必管痛。三焦皆闭,神昏瘈疭有诸”。 二、发汗(伤阳) 湿温最忌发汗,湿邪不解,反而伤表伤气伤阴伤阳。 有一则叶案,前医以柴葛发汗,大汗不已,阳虚欲脱,叶天士用人参桂枝汤加熟附子以救阳。 三、发汗(伤阴) 另有一则伤阴医案,前医以羌、防、苏、葱辛温发汗,汗多,卫阳大伤,胃津亦被劫干,致渴饮,心烦无寐,脉左弱右促。叶天士以养阴甘药缓之。 四、误补 在未形成虚证之前,与外感一样,给邪以出路,是治疟的最高治则。《临证》书中,134则疟案中唯一一则叶天士表示“难望挽救”的,先被辛温发汗误治,后又误于参术之补,致邪弥漫,诸气皆结闭塞,邪无出路,内闭外脱,神昏喘急,妄谵痉搐。 五、入络而未用络药 上文提到,疟邪入络后,只能治以络药。叶案有一则,前医以柴葛攻表,消导通便,既无法解疟,又重伤正气。 六、径用小柴胡汤 叶天士的134则疟案中,别说小柴胡没用过,连柴胡都只出现过一次(生鳖甲、生牡蛎、炒桃仁、当归须、炒延胡、柴胡梢、桂枝木、炒楂肉、青皮),用于疟邪初入血络。 叶天士认为十二经皆有疟证,而小柴胡汤仅适用于少阳疟。且由于疟大多因于暑热,因此伤阴较多,著名的“柴胡劫肝阴”,就出现在这里。 吴鞠通在治肺疟的杏仁汤条文下,亦说“最忌用治疟印板俗例之小柴胡汤”。 王孟英说,伤寒有五、疟亦有五。小柴胡汤仅能用于,狭义伤寒之邪在半表半里者,亦或所感之风寒较轻而入于少阳之经者。简而言之,其小柴胡治疟法,与叶天士一致,仅限于少阳疟。 有人认为吴鞠通不过拾叶天士的牙慧而已,但我仅从这一次叶案和《温病条辨》的比对来看,吴鞠通还是很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想法的。 相较于叶天士整个疟门不用小柴胡,目的为“羽翼伤寒”的吴鞠通,还是将小柴胡收录进了《温病条辨》的疟篇: 虽然其用法仍然不出于叶天士认定的范畴,但比起叶天士全然不用,吴鞠通还是折衷多了。 之所以特地写本篇,是发现疟门的治法,可以大力弥补内伤外感发热的治则。目前一般的治法,除了虚证外,内科可能局限于肝郁,另就是借鉴典型的外感治法。 无论是外感遗留的发热,还是内伤发热,长期或反复,是其主要特点。其中,或有吻合于疟之病机的。何况疟门,横跨卫气营血,纵贯上中下三焦,阴阳虚实寒热兼备,在寻常治法中不得切中的,不妨来疟门看看,比如文首说的灯笼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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