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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境界论

 HNYZL 2023-07-09 发布于上海

儒家境界论的心理学转向与情感论转向 ——评蒙培元的“心灵境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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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想着重谈谈蒙先生情感儒学中的心灵境界理论。我认为,蒙先生的心灵境界理论有两个特别重要的贡献:一是在继承冯友兰“人生境界”说的基础上,进一步推进了儒家境界论的心理学转向;二是扭转了冯友兰“人生境界”说的理性主义特征,实现了儒家境界论的情感论转向。

一、儒家境界论的心理学转向

我们知道,“境界”一词原本不是儒家的术语,用“境界”一词系统地阐释儒家关于人生修养、心灵状态的学说乃是近代以来的事情。但我们不能因此说,儒家的境界论诞生于近代,因为传统儒学对人生修养、心灵状态问题有着丰富的讨论。所以我们只能说,儒家境界论之“实”是故有的,而儒家境界论之“名”则是近代产生的。儒家境界论的转向正是伴随着其“名”的运用而发生的。

近代学者主要是从两个方向来诠释儒家境界论的。

一是存有论的方向,代表人物是唐君毅。唐君毅先生第一次以“心灵境界”之名详细地诠释了人的心灵所能开显的九个境界。在唐先生这里,“境界”一词有着明显的“存有”或“实在”特征,它不局限于人的主观心理状态,更多强调的是不同的存有“境域”。这些境域固然离不开心灵、由心灵所开显,但心灵本身并不仅仅是主观的“作用”,它同时也具有“存在”的特性。因此,心灵不是对某种“境域”的反映,相反,它具有“造境”“创生”的功能。此即王阳明所说的“意之所在便是物”。唐君毅虽反对单方面谈“心变现境”,强调“心境相互为用”,但心灵的造境功能、存有意义他是不反对的。[1] 对于心灵的存有意义,牟宗三的表达最为明确,他说:“吾人之依心意知之自律天理而行即是德,而明觉之感应为物,物随心转,亦在天理中呈现……因为此中之心意知本是纵贯地(存有论地)遍润而创生一切存在之心意知。”[2] 这是从存有论的方向谈心灵的“境界”。由于这种方向乃是宋明道学之境界论的根本方向,因而实际只是宋明道学之境界论的发展,而不是转向。

二是心理学的方向,即将“境界”完全收归主体心理之中,弱化境界的“存有”意义,强调主体内心的作用和状态。这一方向的奠基者是冯友兰。冯友兰通过对儒家思想的研究,提出了著名的“人生四境界”说。在他的“境界”理论中,“境界”的本质不是“存有”,而是宇宙人生对于人的“意义”。他说:“人对于宇宙人生在某种程度上所有底觉解,因此宇宙人生对于人所有底某种不同底意义,即构成人所有底某种境界。”[3] 所以,在冯友兰这里,境界是呈现在人的主观心理中的;境界的不同,关键在于人对世界“觉解”的层次不同。因此,冯先生的“境界”观念强调的是人的主观意义世界,是人的心理作用或状态,而不是某种实在的境域或情形。从“存有”到“意义”,从心灵的造境功能到心灵的心理状态,冯友兰实现了儒家境界论的心理学转向。

蒙先生的境界论是沿着冯友兰所开拓的心理学方向进一步发展的。他明确指出:“境界则不是任何实体,既不是主体心灵中的'神性’实体,也不是宇宙万物的绝对实体”,“境界既然不是实体,也不能用实体论去解释,那么它究竟是什么呢?”“我们说,它'不是什么’,境界是一种状态,一种存在状态或存在方式。这种状态既是心灵的自我超越,也是心灵的自我实现。说它是'超越’,是对感性存在而言的;说它是'实现’,是对潜在能力而言的。超越到什么层次,境界便达到什么层次,实现到什么程度,境界便达到什么程度。”[4] 依蒙先生的观点,境界即人的心灵状态,境界的提升就是人的感性心灵状态的提升,而提升的手段,则是人潜在心灵能力的运用。说得简单一点,境界乃是人发挥某种心理能力而实现的主观心理状态或意识状态。正如蒙先生所说:境界具有主观性……这里所说的'主观性’,正是人的存在的特殊性,是一种意识状态。”[5] 这就将境界论完全拉入主观心理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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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儒家境界论的情感论转向

以上所讲,主要涉及的是蒙先生对冯友兰境界论的继承,接下来,我要着重谈谈蒙先生境界论的创新性。蒙先生境界论的创新性在于,他在继承儒家境界论的心理学转向的同时,进一步实现了儒家境界论的情感论转向。

在冯友兰那里,境界提升所依赖的心灵能力是“觉解”,觉解是近于认识或理性的一种能力。他说:“人做某事,了解某事是怎样一回事,此是了解,此是解;他于做某事是,自觉其是做某事,此是自觉,此是觉。”[6] 当然,“觉解”不只是认识事物,还包括把握事物对人生的意义。但无论如何,“觉解”缺乏情感的色彩。由此,冯先生所讲的境界,主要是由心灵的认识或理性能力实现的。但蒙先生却指出,境界需要人的情感能力的参与,人的心理境界是情感与理性的混合状态。他说:“精神境界的实现不仅需要'思’(认识)与觉(直觉),而且需要'体’(体验)与'行’(实践功夫)。它们各有不同意义,不同层次,却又是相互联系的。就是说,认识不是纯粹概念的认识,直觉不是纯粹理智的直觉,而体验也不是纯粹情感的体验,功夫也不是纯粹方法的功夫。四者各有所司,但又是互为条件、相互包涵的。其中,体验与功夫非常重要。”又说“境界必须是情与理合一、本体与功夫合一的心灵存在的状态,不是纯粹理性或逻辑的认识或'真理’。”[7] 这里所谓的“功夫”与“本体”是实践问题,而不是心灵功能问题。故从心灵功能的视角而言,在蒙先生这里,心灵境界主要表现为主体心理内部情感与理性的关系。那么,不同的心灵境界,也就表现为情感与理性的不同关系样式。当然,心灵境界也会涉及意志(意向)问题,但由于意志在根本上是由情感和理性所驱动的,因此从根本上讲,心灵境界所关涉的主要是情感与理性的关系问题。

上面讲到,蒙先生认为,境界的提升其实就是人的感性心灵状态的提升。事实上,感性心灵状态的提升,即人的心灵由感性向理性的发展过程。人的感性存在主要表现为质朴的情感存在,故心灵感性状态的提升,或者说心灵境界的提升,也就是朴素情感的理性化过程。对此,蒙先生说:“谈心灵境界问题,不能不谈情感,谈情感问题,不能只谈个人的感性情感,还必须谈到普遍的共同情感,必须谈到高尚的理性情感”,“中国的心灵境界说虽然重视情感与体验,但是并不提倡个人的'私情’,它是反对'私情’的。……如果'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即代之以大公至正之情,客观化理性化之情,则能够'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喜以其'当喜’,怒以其'当怒’,便能实现'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的境界。这样的情就是理性化的情感,'当喜’'当怒’之'应当’,是情感理性化的结果,不是在情感以外,有一个'应当如此’的绝对命令。”[8]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所谓情感的理性化,并不是纯粹理性制约情感的结果。因为在蒙先生看来,没有独立于情感之外的理性。

结合蒙先生的“情感儒学”,既然人在根本上是情感的存在,而人的本性又主要由心灵体现出来,那么,情感也是心灵的根本存在状态。因此,蒙先生的境界论可称为“情本境界论”。蒙先生的情本境界论的心理学趋向及其对心灵境界之“情—理”关系的还原,有助于儒家心灵修养论与现代心理学、心灵哲学、心智科学的衔接,对儒家心灵哲学的当代开展具有重要意义。这又涉及西方心灵哲学和心理学的问题,我不再对此展开过多的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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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君毅:《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中国现代学术经典·唐君毅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0页。

[2]牟宗三:《圆善论》,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公司,2010年,第249页。

[3]冯友兰:《新原人》,《贞元六书》,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599页。

[4]蒙培元:《心灵超越与境界》,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412-413页。

[5]蒙培元:《境界:概念与直觉——评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总结”》

[6]冯友兰:《新原人》,《贞元六书》,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571页。

[7]蒙培元:《心灵超越与境界》,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404405页。

[8]蒙培元:《心灵超越与境界》,第425页。

作者简介:李海超,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此文载于黄玉顺主编《“情感儒学”研究——蒙培元先生八十寿辰全国学术研讨会实录》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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