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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君随笔】回忆父亲生前与我二三事/赵天军

 军君馆 2023-07-09 发布于湖北

回忆父亲生前与我二三事

我的父亲赵启善同志生于1949年7月7日凌晨2点40分,于2023年3月7日(阴历二月十六日)凌晨2点40分去世,今天是他离开人世125天,我对着日历细数了他去世后的每一天和我的日程关于他的点点滴滴。

我的父亲,年轻时就患有支气管炎,一旦变天,或者太冷的冬天,或者渐渐升温的春天,乍寒乍冷时,都会发作。发作时,会哮喘,会咳嗽,所以家里止咳药,是不会断的。他一咳嗽,像敲木桶的,吭吭不停,仿佛他的嗓子眼里,有一片竹膜,时上时下,时粘时翘,永远又咳不出来。随着年龄的增加,支气管逐渐衰老,演绎成肺心病和冠心病。这时,他咳嗽时,开始有浓痰,伴随着抽搐。咳嗽时间一长,脸上开始发红发青发黑,生活和生存十分艰难。我们一家人看到他这样,淹没在他的眼神里,疼痛在心里。

20世纪九十年代,村里事情很多,他很操心,很忙,很累!加上我们姊妹三个都在读书,更加操劳。我上老河口师范,我弟弟上襄阳技校,我妹妹上保康一中,继而上襄阳电大,都属于中专,能够分配有一碗饭的那种。可是时代发展与改革,我的弟弟妹妹并没有像报名签字承诺的那样被分配,最终连考试的机会都没有。我陪同父亲拄着拐杖向上级反映,结果依然不了了之了。我93年考上老河口师范一次性缴费八千多,相当于现在的两万多吧。读三年后分配参加教育工作,圆了我儿时想当一名教师的梦想。我的弟弟读书费用并不比我少,我的妹妹上了大学的,花费是我和弟弟总和之多。在那个年月,我的三年学费加生活费交通费零用等按5万元来算的话,我们姊妹三个是多少呢?20万元啊!那时,我父亲工资每个月才几十元,和我母亲一起,一年才一两千元的家庭收入,要供养三个所谓的“大学生”,是何等不易啊!他们主要靠喂猪喂牛栽种烟草点种香菌木耳来补贴费用,一句话,用勤爬苦做来改变一家人的命运!

当我从邮差那里接过梦寐以求的师范录取书信封,撕开它,双手把通知书攥在手里,细细品读,热泪盈眶,因为这意味着一个学生娃子一生命运的重大转变,可以摆脱肩挑背驮,可以背井离乡,也可以有所作为时,反哺农村,这是承载了几代人的光荣与梦想啊!一口气读完通知后,撒腿就跑,向我的父母、爷爷奶奶大声宣告“我被录取了,爸爸……”我的父亲接过录取通知书,满脸堆着笑容说:“恭喜你,我的儿子,你真的没让我失望啊!”只见他低下头,看通知书后面的附录部分:请于8月25日前到校一次性缴费8500元,视为初录成功……我的父亲沉默了,我的母亲羞愧地低下了头,我的爷爷奶奶霎时脸色发青,半天没有说过一句话……

“有啥不得了啊,大不了少吃点,把猪卖了!大不了,把两头耕牛卖一头,犁地时几家合着来!”我父亲开口了。随后我的母亲表态,我看只有这样了,每年杀两头猪,今年就只杀一头吧,平时节衣缩食,饿不坏就可以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弟弟在屋后放牛。父亲喊我们把牛赶回家,说有人来相牛看猪,想把耕牛和年猪卖了!

我和弟弟妹妹一听,都傻眼了!

读初一的弟弟嘟囔着说:“哼,牛是我的好朋友,一个也不能够卖!”

读小学的妹妹说:“哼,年猪卖了,我吃瘦肉怎么办?”

此时此刻,我矗立在山包上,微风从我头顶上吹过,白云从我头顶上空掠过,小鸟从我耳畔飞过,苍蝇从我眼前撞过,眼泪从我的眼珠缝隙里滑落,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瞬间很迷茫:为了报效自己的祖国而刻苦读书,为了改变个人的命运而刻苦读书,为了家庭的延续和父母老有所依而拼命读书,怎么考上学还是这么难啊!读书,到底是错还是对?考试到底是对还是错?结婚,生孩子到底是该还是不该?一系列问题从我稚嫩的内心迸发出来……

“哭什么啊?还哭?没出息的!”我母亲看到我哭红了眼,把我干煞了一顿!

当那头我最爱的四岁的牛犊子被有钱的商人牵走时,我突然心疼到睡在田里打着旋儿哭泣!这个年轻犍儿,是我家的重要支柱,才耕了一年的田,长得膘肥体壮,肩膀上的驼峰威风凛凛,走路带风,很多年轻的牛朋与他斗斗,都甘拜下风啊,我的牛哥,你是我幼小心灵中的英雄,你是我家的招牌,几十亩田地,全靠着你,你走了,我的父亲拿什么犁地啊?你知道,你耕地,我的父亲只要咳嗽一下,你就顺顺趟趟地犁地,不用撇绳呀,自奋蹄;我的父亲咳嗽两声时,你就停下来,知道的你的主子身体扛不住了啊!在我心里,牛儿啊,你比我们儿子更加孝顺,养年比养儿子仿佛更值得,至少牛不用读书,牛很牛气,牛儿自己不会把自己的同胞给卖掉!

我的父亲轻轻地走到我的身边,把我抱起来,轻轻地对我说:“天军,你的名字多好啊!你是老大,长大了要保护我们的,当我老了,家庭重任就落在了你的身上啊!一头牛算什么呢?读书人才牛!”

我站立起来,揉着双眼,眼看着那头白色的大肥猪被另一个有钱的商人牵走了!这时,我看看我的母亲,也哭得双眼通红,我的弟弟妹妹吓得大叫:“我们不读书了!不读书了!读不得,读书翻不了身!”

我的父亲,听了两个更小的孩子的话,生气了,急忙纠正道:“说啥话呢,没出息!你们考上大学,我和你们的妈妈,同样卖牛卖猪,供你们读书!记住:读书人光荣!读书人,光明磊落,心怀梦想才有出息!”后来,每隔几年,就卖一次猪和牛,这份伤痛和荣耀,永远地刻在我们的心里,直到如今,直到未来,直到我们的下一代!

牛卖了,猪卖了,还是不够。后来打听,说学校收国库券,我和父亲连夜从小路赶到歇马街,筹集国库券。

那时交通不便,全靠双腿。这段小路来回大约有七八十里路,翻山涉水,父亲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三步一咳嗽,一里一哮喘,十里一歇息,渴了我和父亲一起饮山泉,用桐麻叶子扎成瓢状,戴在头上遮露水,歇的时候用它舀水,我喂父亲,他说很甜,他喂我,我说甜得很!

他拄着拐杖靠在石头上,我靠在父亲腿上,他一会儿给我讲小时候饿肚子的遭遇,讲述六岁痛失父亲的经历。他一会儿用拐杖指着蔚蓝的夜空和我一起数星星,说:“人死了,会变成一颗星星;他说他的身体不好,会死的,死了希望我们好好照顾好自己的母亲。他说母亲一辈子跟着他很辛苦,不分白天黑夜的挣工分,喂猪、放牛,种田,安置菜园,给一家人补补黏黏,孝敬尽责几代人的父母大人;他说最亮的那颗,就是他的父亲,是我未曾谋面的爷爷,旁边几颗是奶奶,还有后来的爷爷,太太……”那一夜,天是瓦蓝瓦蓝的,月亮也是最大的,星星格外耀眼神秘。就在那一夜关于爱情,关于亲情,关于家庭,关于父亲,关于母亲,关于人类这些看似抽象的概念,变得如此具体可感,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扎根,男人的责任与担当,对女人敬重与呵护由此注定播种。我的人生虽然经历过波折,但我从未走过弯路;我不去轻易叩响爱的心弦,就是不想在不懂爱的年龄季节里伤害女孩,就是不想在没有足够的肩膀和臂力的情况下,伤害女人——人类的母亲!

路旁溪流汩汩,河水淙淙,沮水浩荡,我搀着父亲,父亲拉着我的手,一起向着夜里最深邃的地方行走!歇的时候,我对父亲说:“爹,别怕,当你老了,那时,我就长大了,有工资了;当你掉牙了,吃不了,我会给你买你牛奶的,我会喂你的!”我们边走边聊,走了一通宵,终于凑齐了学费,父亲笑得像个孩子。那天清晨,我和父亲,第一次上馆子,一起分吃了一碗面条,然后,匆匆赶回家里!

去年年关,父亲病情加重,接到母亲电话,说我的爹可能不能活着过年,我接到电话,毫不犹豫地请假赶回老家。

我来到父亲床前,看到他坐卧不安,眼睛皮子耷拉着,睁不开,脸又黑又紫,紫里透红,红里浸黑!我喊了一声“爹”,他居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我,眼睛珠子泛黄,有些外突,一滴眼泪滑落下来,滴在我的手上。我用双手托着他的脸,看着他的双眼,我心疼心痛仿佛要窒息,我在那一瞬间仿佛穿越了整个宇宙和生死,我仿佛数过所有的星星,我仿佛问过所有的亡灵,我仿佛叩问过阎王爷,问他喜欢我的爹什么?为什么不放过他!我擦干眼泪,对我父亲说:“爹,别怕,有我,我是天军!我问过最亮的那颗星星,说你不会上天的!我也问过阎王爷,他说你不会死的,他那儿没有收到生死簿!”

只见他撇撇嘴巴,苦笑着!我也笑了!这个笑,何等美丽和尴尬,何等无奈,几乎穿越了所有的人间和生死!

我哽咽着对他说:“您别怕,有我,有弟弟,我们不会让你死的!”我对他说,你的脸上有红润的地方,说明身体代谢还在继续;你的脸上有黑色的斑状,说明缺氧。我说,我立即返回歇马去买氧气袋,让我的弟弟在身旁搀扶着父亲,我的弟弟也哭成了泪人。我的母亲,对我说,早上扶他在床边解手,一不小心没气了,在我的二妈、幺妈的帮助下,才喊过来,怕你的爹熬不过今天,所以才给我打电话,怕最后一口气不来见不到我了……

我这个人,伤心到极致反而更加清醒镇定,往往看到几代人,别人看不到的细节和地方,听出很多弦外之音,飞快地穿越生死来回,敏锐地发现别人隐藏在真相之上的某些东西!

我虽然才拿驾照,虽然还是实习期,我把车子开得飞快,赶回歇马,加上接近年关,加上疫情蔓延,我终于还是想到办法在天济药房买到了氧气袋,到镇医院灌了两袋氧气,飞奔回去。进门,将氧气插在父亲鼻孔里,果然见效,只见他脸色开始慢慢红润,黑色区域越来越少,他头脑开始清醒起来!我高兴地对他说:“爹,你有救,不会死的!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您过年,再活过几年!”父亲点点头,用微弱的话语,对我说:“天军,你是大的,你在我的眼皮子下长大的,你很优秀,你很正直,你办事我最放心……你对家庭的很多建议,我们没听进去,吃了亏!.......”

一袋氧气几十元只能供应两个小时,一旦缺氧一口气就不得来,就是同样的结局!有氧气就有救,我的弟弟也开车下歇马继续接力,又买了四包,我的妹妹也从外地买了两包,交替救急,但还是供不应求!于是,我把整个家族的兄弟姊妹叔子伯爷排班,昼夜不停守护,我的大弟赵天炯连夜和他的父亲我的二伯,还有我的小妹夫陈文强一起赶到城里,买到呼吸机,从而在生死接力的过程中解决了大问题。

有了制氧机,呼吸机,加上食物和药物,还有接续不断的亲情、友情、爱情,同志之间的深厚情谊,还有党和政府的关怀,有村民村干部帮助,终于让我的父亲看到活下去的希望,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从而熬过了年关,又过了一个有妻儿相伴的美好春节,又延长了他三个月的寿命!

父母养我们一辈子,我们只能陪护他们几个月,遗憾是有的;有遗憾,我们才能够避免犯“树欲静而风不止,亲欲养而亲不待的”常识性错误!

后来,类似的方法不管用了。没办法,我和弟弟商量连夜就近送到百峰卫生院,结果太虚弱,后半夜生命体征微弱,呼吸机显示脉搏为零,波段没有起伏,一条直线。我和母亲、弟弟商议,不得不下半夜将奄奄一息的父亲送回家里,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魂归故里!

当晚,父亲在我的怀里走过最后一程。

我的母亲在脚头望着他,我的弟弟在他的右边护着他。他用微弱的气息问旁边的亲人:“天军呢?”我母亲说,你躺在他的怀里在。他点点头,只能点点头。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那砣痰在他的嗓子口里翻上坠下;他脖子似乎硬了,转不过来看我,尝试从头顶看我,我被他沉重的身体压麻了,我只好侧过身子把脑袋和面相给他看,他看到了,似乎满意地笑了,说:“天军在这儿啊!你们别哭,我不会死的……我缺氧……这次还缺血。明天你们把我送到医院去输血,还有救!”

生命是如此强大啊,我父亲凭着坚强的意志力,和病魔一起战斗了近20个春秋。我们为了他活下来,我们姊妹三个轮流在陕西军医院为他买一千多元一副专门治疗肺气肿的成套药物,依然无法让他起死回生,生命终究是脆弱的啊!

他死得如此清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什么时候会死,抽空还在看日期,对手表。最后一刻,还在问我的妹妹回来没有,我的老婆华荣回来没有?我的老婆在歇马给他准备最后的遗像,我让他给我的父亲电话,拨通电话,我的父亲终于半句话也说不出,于2023年3月7凌晨2点40分安详平稳地走完了他普通而不平凡的一生!他的人和他的一生,在王家淌村支部村委会为他精心筹备的追悼会上得到了充分的晾晒。我尊敬的父亲——赵启善同志,您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活在我们的心中。今天下午,我实在忍不住对您的怀念,思念,想写点关于您的什么,晚上这时写完本文,感觉我的双眼模糊,内心堵塞,您的容颜却更加清晰。父亲,您从未在我们的心里暗淡过,我们儿女一定会继承您美好的东西!

我们的父辈,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我没有听到过两个字“离婚!”

我们的父辈,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我没有听到过三个字“我想死!”

面对死亡,也不想死,不服输,不向命运低头,这不就是活着的真谛吗?也是活着的伟大而现实的意义!

生命不长,好好活着!

生命不长,要认真严肃地对待爱情婚姻家庭,尊重别人和自己的女人,善待老人和孩子,不要鼓吹:我愿做光棍一族,怕养不活自己,不想结婚;我怕生孩子,不愿意结婚,老了进养老院!

生命来之不易,活着无上光荣!

爱情婚姻家庭是我们每个人应该进修的必修课,爱情婚姻家庭是我们必须认真延续生命而履行的神圣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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