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钻石”是怎样炼成的(52)

 新用户0257R6aX 2023-07-29 发布于广西

第六章  相依相伴 白头偕老



01



责任制一路走来,弟弟妹妹们是父母最大的慰藉和帮手。小时候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是描写旧社会的。现在,我觉得用在他们身上也合适。没有一个是因为家里缺人手而辍学的,却没有一个不是回家就一心一意做根长钎子(长期)干活的,没有叛逆期一说。特别是妹妹们,都还那么小。父母既没有娇宠,也没有严格。正如对自己,既没有功可表,也没有过可悔。一切顺其自然。

二妹妹在家的时间最长,责任制刚刚起步,家中田地也最多,全部的传统种植,活也最多。头两年,与大妹妹相伴。姐妹俩年龄相差两岁多,但个头长得差不大,一起干活,能力不相上下,栽秧割谷,能一同与人换工,为父母减负不少。大妹妹出嫁,她就是父母麾下唯一的干将,不少时候挑担功夫也得一马当先。她说自己后肩处有一块“死肉”,摸起来没知觉,就是那些年挑担子碾压所致。

后来小妹辍学,还是姐妹俩,但力量与技能却相差甚远。不过懂事又勤快的小妹,什么都肯做肯学。早上起来不见父母,知道都出去忙了,自己也会忙起来。扫地、洗衣服、煮饭。虽然衣服洗不干净,菜也不会炒。但没关系,在父母眼里已经很好了,能为母亲省下不少时间。父亲更是“高看”,队里党员们到镇上开会,派不出炊事员,让她和裁缝伯家的末弟弟两个小孩子去。饭煮熟了就吃熟的,煮糊了就吃糊的,煮成夹生了就吃夹生的;菜更不用说,做出来能吃就算不错。反正也没人计较,计较也没用。后来到魏家村出水利工,又要她去做饭,那么远的路,还得自己每天从家里挑一担柴禾去。

在挑担上,虽不如二妹妹多,记忆却如出一辙。那块没人要的河五斗,面积大、距离远、地势低,一尽的上坡路。挑谷穗回家,姐姐大丰收篓,她小三斛箩筐。硬挑不起,只望快点挑完,就是挑不完。肩头的难以承受之重与十足的小孩心理的巨大反差,令人思之动容。

除了赶磙打谷,我从未见过我们队其他女性下田用牛。想不到小妹还学会了耙田。她说,原是父亲“告牛”(即教小牛干活),小牛拉不起大人,便让她站到耙上。起初根本站不稳,几次三番掉到耙下,又急又怕地跟着牛往前跑,所幸一次都没伤到过。后来慢慢胆子大了,就可以自己单独耙田了。天天扯草喂牛,牛很认她。堂妹走它面前过,被赶好几圈,吓得再也不敢靠近,更不敢拉它去放。

一看即会,一听即懂的更不在话下。第一次跟着姐姐秧田移苗,三下两下就被甩到了后面,距离越来越远。站起来仔细看才恍然大悟,原来移苗是补空缺,而不是都拔起来栽一遍。第一次下衍勝,多亏八队一位过路的大哥不吝指导,才没一错到底。而这些事情,都是十四岁之前的经历。

87年秋,侄儿文墨出生。长子长孙,从来都家之大喜。从未长出远门长时间离开过家的母亲,心里也只有喜悦和责任,二话不说便去了常德大弟弟家,这也是母亲唯一的一次自愿与父亲分开。可能母亲自己也没想到,含饴弄孙的日子也被牵挂与思念左右不堪,时不时地偷偷抹眼泪。家里去人了,见面哭,回家时更哭。弟弟弟妹不敢多留,仨月不到便送回家了。

小妹说,母亲不在,她喂猪,猪就是不长,基本上没吃饱过,夜里一个劲地叫,父亲说:“定玉,你只怕是没把它7饱吧?”。你敷(衍)它,它就敷(衍)你。离过年不远了,看是赶不过河(不能杀年猪)了。母亲一回来,大锅大锅的红薯南瓜碎米青草煮熟,猪吃饱了安安静静,还杀了90斤筒子(去头尾内脏)的年肉。

随之而来的一年,小妹正月便去了哥嫂家,端午前后二妹妹出嫁,而小学生的幺妹,还只用得起父亲特地为她打的小锄头。父亲膝盖又疼,家里劳力荒了。即将进入高三的小弟弟随即退学。按他自己的说法,表面是家里需要,实际是自己状态不好。晚上失眠,课堂上听不进老师讲课,而自己读书本来就不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但母亲却说,他说自己拿生活费像拿工资,到时就回家要。屋里又没得钱,后来就不肯上学了。我想这样的思想包袱,定也是重要原因,不然,只是学习,也不致于那样状态吧?

一个从小心阔胆大的主,才几岁就当起了哥哥姐姐们的护花使者。长他10岁的堂哥队棚守夜,晚上不敢一个人去,他送,然后自己回家;二妹妹读初中,害怕早起走七八里山路,他送,然后转回来自己去争到校第一名。

也就那时,队里一位小青年出工打农药中毒,遭遇不幸,丧事办在队屋大堂。夜深了,聚集的人们都各自散去,他和二妹妹随堂哥结伴回家。刚走出稻场到了大地地头,堂哥突然发现自己的斗壳子(蔑织的平顶大帽,与遮雨的锥形顶的斗笠不同)落在队屋了,三个人一起回去找他自己不敢,让他一个人留在原地,他也害怕。没关系,有小弟弟呢。他一个人返回大堂,绕过地上停放的遗体,替堂哥拿到了东西。

一天,张主任见到母亲就说:“你的列个伢儿,哪门恁过(怎么这样)哦?”“哪门喋?他哈怕(只怕是)戳闹打(惹事了)啵?”原来,他连续两次从大地两头的油菜里钻出来,吓了他一大跳。他却有理得很:“怪我?我怕他才躲进去哒”。母亲说,明知(明)跟着我放牛,怂(什么)时候就着跑一边克打(去了)喋?

大概自幼跟着母亲田头地边山上,自由自在惯了,进学校就没有那么的循规蹈矩,也不爱写作业。小学还好,初中一度面临留级。知子莫若母。母亲找到老师,请求别让他留级。说学过的东西他不在乎,就越(怕)读不好书了。而即使面临留级,他自己也从没说过一句不读书。后来没留也顺利考上了高中。可这次,母亲却再也没有能力去帮助或者阻止了。

高中课程上完,高考胜算不大。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笃定回家当个新时代的新农民和实干家,毕业证也没有那么重要。同时,又可减轻家庭经济负担,增加劳动力,何乐而不为?二八少年,虽未成年,但力量已非姐姐妹妹们能及。告别课堂,直接就成为了一个踏踏实实的劳动者,不偷懒、不抱怨、不怕苦怕累。在后面岗上,头戴草帽扑在棉花地里薅(锄)草,有人叫着“老爹”问路,他立起回答。哟,不是老爹,是小哥啊!那劲头、那姿态,堪比老农。

和泥土打起交道,却依旧书生意气。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惹是生非,无任何不良嗜好,且更加热爱学习。只是学习方式和内容都变了,收音机成为指导老师。里面的知识新颖而广泛,没有他不喜欢的,常常听起来就入神,一天到晚机不离身。浇水施肥,两担水桶轮换挑水,有时候挑着空桶去又挑着空桶回,水都忘了舀。他说自己共用坏了九个收录音机,读了四年农业大学,是真读。中央农业广播学校课程,在家四年就学了四年,还特地按节目推荐买了整套的课程书籍。对怎样摆弄或者什么时间段收音机信号才好深有心得,什么时候听什么节目了然于胸。

姚科主持的《海外乐坛》、《音乐大世界》、《子夜星河》等一些过去没有接触和少有机会学习的东西,都强烈地吸引着他的求知欲望与学习热情。找来一年级起的所有音乐书从头学起。与一同退学的同学仅有的几次做小生意的机会,在津市市街头发现了贝多芬交响曲磁带,不惜倾囊入手,开启欣赏之门。

学乐器,最喜欢的买不起,便退而求其次,买最便宜的笛子、二胡。母亲不喜欢,说像道士,听到呜呜哇哇的心里就不舒服。他便提议父亲在门口山上搭个棚子给他住,同时还可守山,那些年山上树木一直偷盗严重。父亲说不行的。他说试试看呗。父亲依其所言,在山脚处的松树间,搭了个人字形的茅草棚,傍一边打地铺,弯腰才能睡上去。过了些日子,问题又来了。睡在地上,虫子蚂蚁蜈蚣什么都有。这次父亲用芭茅竹竿树棒等混搭夹成壁子,整成了一间东西朝向,早上太阳出来就直照进来的茅草屋,将床铺升到了一定高度。

后来村小停办,部分校舍拆除,又得以升级为土砖墙的小瓦屋,旧课桌摆在床头,电灯拉到床前,小窝焕然一新。据他说,还着实让他的同龄小兄弟小晚辈们羡慕了一把。父母当家,自己什么事都不用管,生产劳动听父亲安排,回家就吃个饭,其余时间在棚子里。连阴(雨)天,外面的活干不了,大把的时间都是自己的,日子过得简直是惬意了,他说,那是他最为怀念的一段时光,也从没觉得农村生活很苦;因为家里干活人手多,出嫁的姐姐姐夫们常回来帮忙。其实,还有孝义伯湾里的田和赵嘎樾子的地都给了别人。农活比之前少了许多。

不过,他辍学回家的目的可不是为了享受,而是要当实干家的。新农民和老农民在一起,免不了有意见不合,需掰下手腕的时候。栽秧时他要栽浅,说发得好,父亲要栽深,说长得稳。棉花开始结桃了,他要上肥。父亲说不上,我搞了一辈子 ,还要听你的?小妹说,小哥,你搞你的,爷爷搞爷爷的。你跟爷爷的做个记(号),到时候看到底哪个的好些。并表示自己支持,帮他去埋了一块田的肥。有了实际的经验,第二年全按他的搞法,结果所有棉花都比全队人家的好很多,结的桃又多又大,轧出的皮棉白花花的,棉籽一粒粒又大又饱满。人家还以为是什么新品种,争着换去做种。

以干碎枯饼替代母亲的煮熟稀释喂猪。猪是很爱吃,但三天只吃不拉。母亲用开塞露加手抠,才保猪没事。茄子辣椒种子提前薄膜育苗,都出苗了,过年走亲戚疏忽管理,大晴天塑料薄膜没能及时揭开,焉得只幸存了几根。

承包茶山,父亲也很反对,说:“恁大的地方,你搞不克的(干不了)!”他不信,也不是心血来潮。找县镇两级的农技服务部门请教咨询,找湖北紫金茶厂的专业制茶师傅学习技术。不仅走出去,还请进来,让父亲的炒茶水平也上了一个台阶。找支书炳书记请求支持,把村里已经分包下去的茶山收回来。做了这么多的功课,哪能说罢手就罢手?91年年底,终于正式与村里签订了承包合同。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开干)了。

无巧不成书。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安排吧?不早不晚,刚好这个春节,小爹幺妈回家探亲,提议他和小妹去怀化。说有个好机会,7000元另加几百杂费。即可买城市户口,还能招工。那些年,小爹幺妈家就像个兵营,两头亲戚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这个来了那个来。父亲一听,只想l小弟弟快点去。固然希望儿子能谋个好前程,但也急于承包之事峰回路转。茶山原封未动,一切都还好办。

就这样,小妹随小爹幺妈先行一步,随后父亲又像送大弟弟上大学一样,送小弟弟去了怀化。然后,回来为他的承包合同善后,一家一家去退。原本的承包地拿走了又重回手中,都求之不得;只剩下屋旁和门口两片山,父亲母亲也欣然接受;可谓皆大欢喜。

历数80年代,就像一部凝重而美好的幻灯片,不住地在变换着场景。父母所有的期待都在实现,喜事一件连着一件。83年我出嫁,同年长女出生。84年二妹妹出嫁,85年儿子出生。86年,同在市党校工作的弟弟弟妹,回家完婚,87年侄儿出生。88年二妹妹出嫁,89年女儿出生。同年二妹妹家女儿出生。90年我家小女出生。年至天命,已儿孙满堂,这是上天给予父母的最高奖赏。

可常言道,岁月不饶人。

母亲生下幺妹后,第二次上节育环,落下了经期大量出血的毛病。也不懂到了一定时间是必须取出的,以为就任其在身体里直到老去。在其他方面都不失开明的母亲,这方面却出奇地保守。我在出嫁前有两次和母亲说起别人得“妇科病”一事,都是病名刚出口就遭到母亲以极速的“哎!”、“呃!”阻止。听之任之十几年,更年期了更加严重,上厕所血出如小便,夹着干块往下掉。认为自己得了元姑妈一样的送老病,没得治了,心里暗暗担忧。元姑妈就是那几年里大出血离世的。

但干起活来,外甥打灯笼——照舅(旧)。特别是挑起猪楼粪,那担大尿桶依然装得满满当当。直到被大妹妹狠“训”一顿: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哪就不晓得心疼哈国人(自己)哦,就硬不能少挑点哪?硬要挑倒打(了)才好喋!母亲说,就是从那以后便不挑满担了。这也足以说明,母亲已是力不从心,不然以她的性格,断不会那么听话。过去爷爷在世,不也狠狠教训过而被置若罔闻吗?

向自己让步,与自己和解,不再自己为难自己。终于有一天,母亲也把自己的问题主动告诉了我,似乎也不再羞羞答答。或许是听我说起带育龄妇女做检查、上环取环等一些七七八八的事情,才和我说的吧?我随即带母亲去了趟县人医,一切迎刃而解,正是节育环惹的祸。

父亲腰腿痛频频发作,牙疼起来吃不得睡不得,脸都肿大。皮肤敏感,蚊虫叮咬、冷露凉水、青草碰扫等,均会引发瘙痒。但却又每每天天都在这些环境中,非此即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父亲倒是有自己的办法。滚水洗脚,谁要帮忙掺冷水,急得忙不迭的不要不要!说腿杆痒,要的就是烫。穿长衣长裤,皮带扎得紧紧实实,酷暑炎夏也不例外。若不是我买了短衣裤让父亲换上,父亲也不会和我说。

大热天的午间小憩,就两把椅子一靠。椅靠子不硌背吗,怎么不睡凉床?我问。就恁过)这样)蛮好,背心凉快,吹得到风,父亲说。父亲其实很怕蚊虫也很怕热,歇下来的时候巴扇不离手。不厌其烦地摇啊拍的。长衣长裤的裹着,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而所有这些问题,看似对父母的生活都没有构成任何影响。在我们心里,父母、家,也永远不变。可是想不到,父亲母亲却用一件事情,赫然打破了我们心中的这份恒静。

湖北卷桥、松林一带,大面积的杉树林进入砍伐。周边不少家庭借此机会,直接从山上买了杉树,为家里的老人准备寿木。父母也加入到了他们的行列。面对我们的不解,母亲说:“周岁置板,百岁作用”,一派风轻云淡。而两副寿木摆在家里几十年,我们早已便习惯得视而不见了。

之后,母亲又似无意地和我说起爷爷奶奶的寿衣,是出嫁的姑妈们准备的。我即刻心领神会,开始和妹妹们商量着也照姑妈们样做。在我印象里,这也是自己为父母做的唯一一件母亲没有一句客气话的事情 。不过我们也并没把它当作一件着急的事情,用了好多年,一些慢些(慢慢的)才办齐。而回到父母身边的大妹妹,懂得多,用心也更多。这些衣物每年都需要拿出来晒一晒,我曾参与过三两次,基本上都是她在管事。

五十知天命。父亲母亲就是这样诠释着他们的天命之年,生命、生活,在他们心里都有明确的位置,也有面对的气概。不惧去时,更不畏眼下。一如既往的忙碌,起早贪黑不走样,一如既往的精神满满,看不到他们疲惫和懒散的样子。一切都是那样的理性而又理想。

(未完待续)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