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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盛世之所以短暂,是因为统治者只看眼前

 江船看雨 2023-07-10 发布于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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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范西园

(本文选自《读一页就上瘾的唐朝史3:盛世的天启》)


01 洞庭湖的张丞相
孟浩然拜见张说时,是在开元五年秋天的岳州。
在洞庭湖畔的岳阳楼前,孟浩然见到了这位他所仰慕已久的大人物。此时的张说是孟浩然等年轻一辈的偶像,他既是匡复社稷的功臣,又是名满天下的文学大家。只是因为与宰相姚崇不和,张说先被贬为河北道按察使,不久又再次被贬为岳州刺史,此时正陷入人生的低谷。
张说丰神俊朗,优雅而又从容,客气地接受了孟浩然的谒见。在张说面前,孟浩然诚惶诚恐地献上了自己的干谒诗。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动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空有羡鱼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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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浩然的这首诗,着实打动了张说。在整个岳州城中,也许孟浩然是最懂张说心情的人。他的这首干谒诗,看起来是诉说着孟浩然自己一腔抱负,想要施展的心情,可再仔细体会,却又像是在与张说一起共情,为张说鸣着不平。说着张说有经纶济世之才,却没有舟楫可以兼济天下,只能谪居在岳州,垂钓于湖边。
如果如今的天子是圣明之君,那也要为大贤张说的下野而感到羞耻啊。
而孟浩然,就仿佛是在坐观这垂钓之人的旁观者,空有羡鱼之情。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孟浩然这是在悄然提醒着张说,退居岳州,也要记得结下自己的那张“网”。
看了孟浩然献上的这首《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张说抚须微笑,既是为了这首诗高超的文才而称许,也是因为在偏远的岳州也能收获知音而欣喜。岳州不是张说久居之地,他的才华与抱负,应当施展在狼烟四起的沙场,在刀光剑影的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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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之后,张说就任天兵军节度使,镇守北疆。又过了两年,他再次被召回朝廷中枢,就任宰相。
但孟浩然没有想到的是,他满心希望着自己能在张说重回朝堂之后,得到仕途上的机会,却不知道,他这首《望洞庭湖赠张丞相》流传得越广,张说就越不可能将孟浩然留在身边。要是张说举荐或者启用孟浩然,不就明摆着告诉世人,他同意孟浩然诗中的这句“端居耻圣明”了么?皇帝会怎么想?
多年以后,孟浩然反复央求,终于勉强求得张说的一个举荐,谒见了皇帝李隆基。皇帝于是让孟浩然诵读自己的著作,孟浩然于是背诵了自己的《岁暮归终南山》。当皇帝听到“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这一句时,怫然不悦,说道:“卿不直接来求朕,难道还要说是朕弃用了孟卿么?那孟卿何不再作一首'气蒸云梦泽,波动岳阳城’?”
原来皇帝也已经听说孟浩然的那首诗了。也许,当初皇帝读到那句“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时,心里早已经给孟浩然的仕途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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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立竿见影地搞财政
开元九年(721年),张说入朝为相,此时的朝政和姚崇宋璟两位贤相主政时相比,已经在政策上拐了一个大弯。
皇帝雄才大略,像极了当年的太宗皇帝,但在施政的风格上,却有着明显的区别。他比太宗李世民更加现实,更近乎一个目标主义者,讲求的是用最节约的资源,最短的时间周期,来实现目标效益的最大化。
李隆基有并吞四夷之志,那就需要尽快地富国强兵,而强兵的前提同样也是要搞好经济,让国库尽快充盈起来。原来的宋璟、苏颋这一届宰相,在经济方面是从货币政策方面搞起,打击那些制造恶钱的豪强贵族,从而稳定物价,激活经济。可这个方法收效太慢了,不能让唐廷快速地扩充财政收入。皇帝需要更直接、更迅速地解决财政问题,朝廷以农立国,是因为帝国的税收主要来自农户。以农户为主体的租庸调,维持着整个帝国的运行,所以朝廷因此建立了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治理天下的编户齐民。
可是最近几十年来,行政纲纪废弛,又有各地的地主豪强兼并,导致农户私逃、流失严重,近几十年来新开垦的农田也不能如实进入官府的田册。农户私逃,有的去别的地方偷偷开垦一块地,自己谋生计,有的就去地主家做佃户,总之就脱离了原来的户籍,官府管不着。这样,朝廷可以征收税赋的户口就少了,租税就收不上来,劳役就征发不足,帝国就缺乏足够的动员能力,大唐就会因此而衰落。
因此,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清理逃户,重新将应该承担租庸调的农户、农田统计进来。这时,一位财税天才出现在了皇帝的视野里,那就是监察御史宇文融。他在开元九年上书李隆基,建议检括逃户,增加租赋收入。这个提议正中李隆基的下怀,立刻让宇文融来做一套方案。宇文融信手拈来,十二天之后便完成了整整一套括户计划和方针,颁行于天下,并首先在京师附近施行。短短几个月,宇文融的括户政策便在关中风风火火地开展了起来,迅速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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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召回张说担任兵部尚书兼宰相,皇帝也是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那就是由张说来负责强兵之策。
李隆基清楚,一年前被罢相的宋璟也清楚,府兵制已经烂了。只是宋璟的想法更具有理想主义,他看到了府兵制的好处,认为应该要把这个制度剔除烂疮,让它重新焕发生机。而要重新恢复府兵制的活力,就要保持一个强大而又健康的富农阶级,让他们源源不断地输送优质的府兵,所以宋璟革除弊政,打击豪强,就为了花一代人时间,培养出新一代的府兵。只可惜,打击豪强得罪人太多,宋璟得不到皇帝的支持,终于黯然离场。
而李隆基的想法就更为现实,府兵制的烂疮既然恶化了,动手术太难,那就从新的地方寻找优质的士兵。府兵枯竭,那就另外招募一批,只不过原来的府兵要自己准备基本的装备,而募兵则需要朝廷提供装备,并且给他们发工资。这些都没什么,反正朝廷如今有钱,募兵的开支,大唐付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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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多快好省地搞军事
开元十年(722年),张说兼任了朔方道节度大使,奉命代表朝廷巡视边防。在顺便剿灭了一波反叛的胡人后,张说还肩负着改革边军的重任。他自己就做过几年边将,对边军中的那些花花肠子知晓得一清二楚。这些边军将领们,吃空饷已经是普遍现象了,是边将必须要学会的财富密码。此时各个边境军镇的边兵们加起来据说有六十万,实际上能有三分之二就已经不错了。差额的那些人,大多都是边将们留着空额,冒领军饷用的。剩下真有其人的那些府兵们,很多也被将领们差遣着做他们的私活。
所以,张说在朔方镇,二话不说,上奏皇帝,裁撤边军二十万!
一下子裁军二十万,连留守长安的宰相们都惊呆了。张嘉贞等几个宰相们想着,真要裁这么多人,且不说边防的压力是不是会增大,连这二十万人如何安置都是一个问题。二十万边兵要复员转业,朝廷没有这么大能力来安排呀。要是处理不好,那二十万复员军人,就可能立马会变成二十万叛军!
可是张说却坚持这么做,他上书皇帝,说愿意以全家百余口人的性命来做担保,保证裁军之后不会召来贼寇。
只有边将才制得住边将。张说是清楚边将们的那些小伎俩的,他制作好的裁军名册,针对的大多数就是边将们留下的那些用来吃空饷的名额。当然,张说也不能直接断了边将们的致富之路,还是留了一部分让他们自己过日子。其余的裁军名额,在张说的安排之下,也同样进行了优化和协商,以最小的动静,裁撤最多的边军。
裁好了军,张说便返回京师长安,修改条令,发布通告,重金招募能够长期在军中当值的宿卫。由于待遇优厚,短短不到十天之内,便招募到了精兵十三万,充为京城南衙诸卫的兵源,号为“长从宿卫”。为了和飞骑、万骑等北衙兵一样叫着方便,不久之后这些长从宿卫就有了新的名字——彍骑。
而募兵的费用,就是从裁军后节省下的军费。
张说这一吐一纳,操作行云流水。长安城一直以来面临的禁军兵力枯竭的问题,就在张说主导的军事改革之下,被暂时战术性地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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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宰相们打了起来
带着荣耀的光环回到长安的张说,等待他的是更高的荣华与富贵。但是,虽然张说时隔数年再次成为了“当红炸子鸡”,坐在政事堂里开会的张说却面临着更大的压力。
政事堂是宰相们议事的地方,只要职事官衔里带着“同平政事”,有参加政事堂开会资格,那就是当朝的宰相。姚崇、宋璟虽然高居“开府仪同三司”,但按照规定不用参加政事堂的会议,那就同样不能算作宰相。不过所有宰相中,正牌宰相还得属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的长官,由于尚书省的长官尚书令、左右仆射原来的权力太大,朝廷如今已经基本不再设立,所以当朝宰相居首位的,自然是中书门下的长官——中书令和侍中。所以,中书令张嘉贞、侍中源乾曜的地位,自然要高于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张说。
张嘉贞当年,只不过是张说的一个手下,如今官位在张说之上以后,丝毫不知道对张说客气一下,这让张说十分地不满。
得罪谁都可以,最怕得罪文人。张嘉贞伤害了张说的骄傲,张说自然要和张嘉贞过不去。一来二去,朝政上就不免针锋相对起来。
广州都督裴伷先因为犯罪而下狱,皇帝便与宰相们开会讨论如何处置。张嘉贞建议,对裴伷先施以杖刑。张嘉贞熟悉人事规则,又是朝廷首相,他的意见一般就是最终意见,其他宰相大多不会多说什么。但是这一回,张说站起来反对了:“自古以来,刑不上大夫,是因为士可杀不可辱。如果皇帝随便就可以杖责身边的朝臣,那近臣们就会没有廉耻之心。”
张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如果士大夫可以被随意体罚,毫无尊严可言,那就会全都堕落成一帮阿谀之辈。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但张说话还没停,继续向张嘉贞开火:“听说臣当初外出北巡的时候,就听说姜皎也被杖责,他作为有功之臣,可以杀、可以流放,但奈何要像仆役一样对待他?陛下又怎可再犯上次一样的错误呢?”姜皎是张说的死党,当初在骊山讲武时开口劝皇帝任姚崇为河东地方官的也是他,一年前他被张嘉贞等人排挤贬官,这也是张说与张嘉贞交恶的导火索。
皇帝听了张说的话,连连点头称是,而一旁的张嘉贞,脸上则阴晴不定,红一阵白一阵。
退朝之后,张嘉贞有些不悦地对张说道:“刚才为何把事情说得如此严重?”
张说冷冷地回答:“宰相,运气好了便能当上。可大臣要是都会被体罚,那恐怕我们日后也有这样的危险。我这话,是为了天下的士君子说的。”
这一句“宰相运气好了便能当上”,分明是说给张嘉贞听的,但张嘉贞却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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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败给了姚崇之后,张说吸取斗争失败的教训,对张嘉贞也是小心翼翼地对付。张嘉贞本人为官廉洁,但却有一个死穴,那就是他的弟弟张嘉佑。他们父亲早亡,兄弟二人自小相依为命,张嘉贞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位弟弟。张说找到了张嘉佑受贿贪污的罪名,将张嘉佑依法查办。
张嘉贞有了哥哥这个把柄在张说的手上,只得放下面子来求张说网开一面,张说答应了这个请求,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张嘉贞自己难辞其咎,要自己去向皇帝请罪。
于是,张嘉贞穿着素服,前往皇帝殿前请罪。
而皇帝那边,张说也事先通好了气,张嘉贞因此被下令撤掉宰相之位,贬官为幽州刺史。而原来的首相中书令的职位,则由张说继任。直到这时,张嘉贞才意识到自己受到了张说的愚弄。
一年后,皇帝在中书省设宴,与宰相们把酒言欢时,想到了张嘉贞,于是也将张嘉贞请了过来。张嘉贞赴宴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对面春风得意、喜气洋洋的张说,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借着酒劲,指着张说的鼻子骂了起来。
泼妇骂街,姿态不雅;文人骂街,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张嘉贞将张说从头骂到尾,狗血淋头却不带脏字,连话也不重样。张说也不是能忍的人,当面就回敬了几句。张嘉贞管不得这么多,抡起袖子就和张说打了起来。要不是源乾曜等人极力排解劝架,这二位就要破了相了。
场面已经完全失控,只有皇帝李隆基坐在主席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张说与张嘉贞的纷争。对他来说,宰相们过于团结,或者过于不团结,也许都不是什么好事,只有这样保持大致的一团和气,偶尔再来个小插曲,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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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危机的伏笔
张说如今是皇帝手里的宝,皇帝还要靠着他富国强兵,所以也就任由他偶尔任性一把了。只是张说虽然是个能臣,但肚量却不够大;虽然是个宰相,肚子里却不能撑船。除了他历来交好的那一帮死党,张说和朝中许多人关系都处不好。包括财税专家宇文融,就和张说历来不对付。张说主政后的朝廷,就时时出现着宰相间的内斗。
至于张说最讨厌的,自然就是当初把他给打成落水狗的姚崇了。张说对他这位老对手怨念极深,可惜张说刚刚当上宰相之后,姚崇便不幸病逝,丝毫不给张说留下乘胜追击的机会。
和那位救时宰相姚崇相比,张说确实是不如了,不仅是才能不如,而且连当宰相的格局也是不如。张说主政的时代,朝廷已经渐渐偏离了姚崇宋璟为相时的道路,越来越追求短期的收益,而不重视长远的利益。而开元之治注定只是一场短暂的盛世,因为维持它的君臣们所看到的,也只有眼前的目标,并无长远的筹划。
而这,终究会让大唐付出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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