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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历史研究|褚遂良书法试论(六)在唐代书法中的地位

 攸州刀郎 2023-07-11 发布于湖南

唐代,是中国书法的一个鼎盛时期,通行至今的楷、行、(今)草各体,这时已完全成熟。在最高统治者李世民、武则天、李隆基等人的倡导下,三百年间,书法名家如云,大师辈出。如初唐的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陆柬之、薛稷、薛曜、孙过庭,盛唐及中唐的李邕、张旭、贺知章、颜真卿、徐浩、怀素,晚唐的柳公绰、柳公权、高闲等人,都是当时的人物。其中,前期的欧、虞,和中晚期的颜、柳,尤其享有盛名,至于居于他们中间的褚遂良,在唐代书法的发展中,实占着特殊重要的枢纽地位。清人刘熙载推崇褚的书法为唐之“广大教化主”,已故当代书法大家沈尹默先生穷半生之力研习褚书,称褚“能推陈出新,树立唐代新规范”,并指出褚书是“承接”二王,兼师史陵,参以已意”,“传接到了颜真卿,更为书法史上开辟了一条崭新大道”。

但世人评论褚遂良的书法,往往离开了他所处的时空条件,孤立地进行描述,如赞扬褚书以隶法入楷,说褚书以瘦劲取胜,说褚晚年书“如美女婵娟,不胜罗绮”等等。这些评论虽也各自触到褚书的某一个侧面,但若要触及问题的本质,就还需要联系整个楷行书体和褚本人书体的发展,对褚书作一些历史的考察和分析。

褚遂良是一位楷行体的大书法家,楷行体源于汉末,兴于魏晋,在数百年的时间内,经历了以隶为主,隶楷参半,以楷为主的几个发展阶段,到了隋代,已经进入成熟时期。至唐代乃完成了这个成熟的进程,达到了发扬光大的境地。

书法历史研究|褚遂良书法试论(六)在唐代书法中的地位

《伊阙佛龛碑》选字

作为一种书体,怎样才算成熟?我们说至少应当包括两层涵义。一、构成这种书体的各项质的要素充分展开,彻底摆脱了旧书体的残留,形成了完全独立的本身体系。二、有了完备的法度,在定型化的基础上形成了本身的规范,达到了有章可循,有规可依。由此来看全唐书法的发展,可以划分为以欧、虞,以褚,以颜、柳为代表的三个阶段。为了说明问题,我们在这里先把虞、欧同颜、柳作一个对照。

以欧、虞为代表的初期阶段,可说是承袭和总结隋代书法的阶段。而以颜、柳为代表的后期阶段则是楷书成熟的完成阶段。欧阳询和虞世南都是陈、隋人,进入唐朝时,年纪都已六十出头,书法早已成家,达到了隋代的最高水平。入唐以后,更发挥所长,在原有基础上熔炼提高,遂开唐朝一代规模。楷行体到了他们,在结体上已完全成熟,形成的规范,千余年来更无什么重大突破,但是在运笔方面,则留下了比较大的发展余地。

本来,结体靠运笔表现,运笔为结体服务,二者原是一致的。但是从文字的演变规律看,结体的变化和完成,又往往先于笔法。结体愈变愈简,笔法则适应着字体的流便和毛笔运行的特点愈变愈生动,从而更复杂化了。试以欧、虞书的运笔与颜、柳相较,就可看出,欧、虞的点划转折都比较平直朴素而少起伏变化。其后发展起来的许多笔法,细审之虽也都孕育和包含在他们的运笔之内,但尚未形成完备的规范而充分表露出来,因而不免使人有捉摸不定和单薄的感觉。

书法历史研究|褚遂良书法试论(六)在唐代书法中的地位

《孟法师碑》选字

过了一百多年,到了颜、柳,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在楷书的结体上固然有前面提到的一些发展,更重要的是在运笔上的创新,形成了一套完备的法度。例如:横、直划逆入和逆出,藏头护尾,转折处突出提按以保持中锋,钩、挑、戈、踢和波捺,以至竖划悬针,均先顿笔回锋后再出锋,等等。这许多符合力学原理和审美要求的运笔方法,经过无数书人的探索追寻和经验积累,到了颜、柳才算达到完备定型。运用起来,不仅使写出来的字具有更强的立体感和更充沛的力量,使作者的感情和笔力,能够更加鲜明地,生龙活虎般地跃然体现在楮墨之间;而且形成了书写的规范,犹如操典中的分解动作,使学者一目了然,易求易循。这一条,实是成熟的唐楷特点所在,也是颜、柳的历史功绩所在。

近代书家沈曾植在评论唐代书法时曾说:“欧、虞乃唐楷中之古隶,颜、柳乃唐楷中之八分。”这是一种打比喻的说法,虽然有些夸张,却明白地指出了笔法上的这种演进。沈尹默更进一步具体地阐明了这种演进和区别,说自己在致力于研习唐宋诸大家的书法后,“发现他们用笔有一拓直下和非一拓直下(行笔有起伏轻重疾徐)之分。欧阳属于前者,怀素属于后者。前者是二王以来的旧法,后者是张长史、颜鲁公以后新法”。这个“一拓直下”和“非一拓直下”的分别和发展过程,实是研究唐楷演变的一个重要契机。

弄清了以上的这个演变过程,我们就可以对褚遂良的书法作出进一步的评价和剖析。以褚书为代表的唐楷嬗变阶段,乃是欧、虞与颜、柳之间的桥梁。褚遂良是一个承先启后的人物,他继承和发扬了隋代书法的最高成就,又是唐楷创新的发端者。

书法历史研究|褚遂良书法试论(六)在唐代书法中的地位

《龙藏寺碑》选字

褚遂良的楷书很明显地有前后期之分。前期楷书流传至今最早的是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四十六岁写的《伊阙佛龛碑》,次年又写了《孟法师碑》。前者字径一寸二分,后者字径七分。两碑书体相同,均用二分方笔,起笔露锋,首尾及转折处提按不显著,钩、挑、波均直出而不回锋。这些都保持了二王——欧、虞“一拓直下”书体的特色。在风格上,则汲取了虞书结体的典雅宽舒和欧书运笔的刚劲锋利,同时压缩了他们某些过长的字形,开始增加了行笔的顿挫起伏,为日后的革新埋下了种子。

这里要提一下的是褚书中保留的隶势。前期褚书中不仅保留了北碑的明显影响,而且在结体和运笔上还渗入了某些隶书的体势,有人认为这是褚书的主要特色和最大优点。其实,楷书发展到了隋朝,已经完全摆脱了隶书用笔的残余而独立了出来,试观《龙藏寺碑》、《苏孝慈志》、《董美人志》等隋碑,何尝还有一点隶书的意味?到了唐初更是如此。这时仍以隶势入楷,并不是必然的现象。至于后代书体汲取前代书体中合理有用的因素,那是普遍的辩证规律,但与原封不动地保留和搬用旧事物,是截然两回事了。褚书中保留若干隶势,如与欧、虞书相较,恐怕还是属于书家着意复古的因素居多。这是一种不自然的逆动,实在不能算作褚书的长处。后期的褚书中虽然仍然偶一见之,但也可以看出他是在逐步摆脱这个毛病。

传为褚书墨迹的作品,存世有二件,即《大字阴符经》和《倪宽赞》。传为褚书《阴符经》尚有小楷与草书两种刻本,字不盈分,难以窥其真面目。此大字墨迹,字大径寸,末署“起居郎臣遂良奉敕书”,遂良任起居郎是在贞观十年(公元636年),五年后即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十一月(书《伊阙佛龛碑》之后)再迁谏议大夫。因此,这篇经文的书写时间,应当在这段时间内,也就是说和《伊》碑的书写时间大体相同或略早。但审其笔势,与《伊》碑与稍后所书的《孟法师碑》,均大异其趣,而与他后期的书迹更为接近。看来,很可能是唐代褚派书人仿写之作。即使如此,此篇大部字迹仍可说能得褚书要领,对研习褚书有重要参考价值。

书法历史研究|褚遂良书法试论(六)在唐代书法中的地位

《大字阴符经》选字

《倪宽赞》篇末有遂良署名,而无官衔及年月,从结体与运笔看,是他后期书迹的模样,但此卷中有“民”、“治”等太宗、高宗的讳均未缺笔(《雁塔圣教序》中“治”字缺末笔),颇为可疑,故真伪颇有争论。

高宗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五十六岁)褚遂良书写了《房梁公碑》,次年又书写了著名的《雁塔圣教序》。这两块碑是他晚年成熟之作。前者写得要峻整些,后者则更加空灵飞动。至此,他已为新型的唐楷创出一整套规范。在结体上,改变了欧、虞的长型体制,创造出看去纤瘦实则饱满的字形;在运笔上采用方圆兼施,逆起逆止,横划竖入,竖划横入,首尾之间皆有起伏顿挫、提按使转以及回锋出锋也都有了一定的规矩。为了适应笔法的这些变化,在用笔上从以骨取胜的平直的二分笔转向以筋取胜的一、二分笔间用,使得笔划起伏多姿,跌宕有致,表现出更强的节奏感。凡此,可以说都是区别于隋代旧体的新规范的内容。褚遂良论书法有一句名言叫做“用笔当须如印印泥”(见颜真卿《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用这句话来形容褚书的凝重深厚,沉着峻拔是很恰当的。

褚书的新规范一出,天下翕然相从,竞相学仿,成为一时风尚。与褚同时或稍晚的王知敬、王行满、敬客等人,都是学褚而有成者。直到武周极盛时期,褚遂良人已不在了,官爵也被褫夺,但书名不减,人们还是照样学他。学褚书最力是薛稷(公元649-713年),就为武则天写过《昇仙太子碑阴》,不过薛稷学褚是亦步亦趋、虽然可以乱真,但却缺少一点创造性。倒是他的从兄弟薛曜,在学褚的基础上,有所创造,以瘦劲之体,直开日后颜书的先河。自此以还,中间又经历了李邕、张旭等人而至于颜、柳,以丰厚的血肉充实褚书的筋骨,遂使褚氏所树立的新规范得以发扬光大。书艺奥旨,至此一破其神秘色彩,虽数龄童亦得问津传习。这是对我国书法的发展和推广树立的一大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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