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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永祥 | 读《红楼梦》刘姥姥札记七则

 当以读书通世事 2023-07-13 发布于甘肃

内容提要:刘姥姥是《红楼梦》中一个重要且颇有争议的人物,本文通过对小说的仔细阅读与体会,围绕刘姥姥的角色与故事,提出了一些浅见。如对林黛玉进贾府与刘姥姥进大观园、刘姥姥与贾母做了比较深入的对比分析;认为刘姥姥在全书中不仅是丑角和喜角,也是与贾母重要性相当的主角;板儿是刘姥姥的扶手与拐杖,在两进贾府中起着重要的烘托作用;刘姥姥第一次进贾府主要目的是“打秋风”,第二次则是“还人情”,两次所得赏赐共折合约为200两银子,足够其家十年之花费;刘姥姥所言个别词语,有其特定的含义,可谓粗俗,但绝非脏词。
关键词:红楼梦  刘姥姥  林黛玉  贾母  板儿  清中叶物价  词语辨析

《红楼梦》是我国古代小说的巅峰之作,世无异词;围绕着《红楼梦》的阅读、欣赏与研究,引起的争议和曲解也是最多的。笔者欣赏《红楼梦》,亦偶有一鳞半爪的心得,现将其中有关刘姥姥的部分,斗凑成札记七则,以就教于“红学”研究者与爱好者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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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林黛玉进贾府与刘姥姥进大观园比较:寄人篱下与来去自由

“林黛玉进贾府”与“刘姥姥进大观园”是《红楼梦》中公认描写得很精彩的部分,但作者的描写手法却完全不同。按理来说,林黛玉进贾府,深受贾母宠溺呵护,府内上下,无人敢惹,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黛玉为什么不高兴,反而是惊惧、多疑、抑郁与寂寞的?刘姥姥进大观园,本为磕头求食打秋风,可她为什么如此放得开,装疯卖傻,不管不顾,欢喜无似的在园中大闹一场,结果还满载而归?

启功在谈到贾宝玉与林黛玉为什么不能结婚时,有非常精彩的论述。先生谓“薛宝钗终于做了宝玉的配偶,这固然有悲剧故事情节的必要安排,也实有封建家庭的生活背景”。这个背景就是黛玉是贾母外孙女,宝钗是王夫人妹妹的女儿,在封建家庭中婆媳关系是最要紧的。贾母如果勉强把黛玉嫁给宝玉,将来肯定要受王夫人的气,王夫人选中宝钗,是必然的结果。启功又说:

另外从前习惯“中表不婚”,尤其是姑姑、舅舅的子女不婚。如果姑姑的女儿嫁给舅舅的儿子,叫做“骨肉还家”,更犯大忌。血缘太近的人结婚,“其生不蕃”,这本是古代人从经验中得来的结论,一直在民间流传着。本书的作者赋予书中的情节,又岂能例外?不管后四十回的作者是谁,我们也应该承认他处理的完全合乎当时的生活背景,而不是专为悲剧性质硬行安排的这种情节。了解这类的种种问题,对于读这部书是有帮助的。但又岂是注释体例所能担负得了的呢?②

正如启功所讲,《红楼梦》中的故事,与中国传统礼制文化与民情风俗系联紧密,如果不了解这些而奢谈宝黛姻缘,当然就不靠谱了。我们从传统礼制民情来理解林黛玉与刘姥姥,也就能更深入地欣赏与体悟曹雪芹对她们的描写了。

在中国传统家庭文化中,所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是不能轻易回娘家的。黛玉二次进贾府时,父母双亡,真是孤根单影,形同晨露,寄人篱下,托命为生。所以她只要听到“苏州”“南边”这类的词儿,就会敏感地掉泪。这种表面的万千宠爱与锦衣玉食,藏不住她依托求生的尴尬境地,离开贾府她将不能生存于世,这才造就了她孤傲敏感而多疑常悲的性格,以泪洗面就成了她的家常日子。

相反,刘姥姥是来求食的,似乎应该磕头顶礼,谀词肉麻。但实际贾府给她多少,给与不给,她都能自食其力活下去,不依托贾府而活,所以她才无所忌惮地欢闹了一场。

《红楼梦》第三回,故事需要向读者交代贾家的环境与人物,曹雪芹巧妙地安排此时林黛玉进贾府,用她的观察铺陈出来,是纯叙事的手法。黛玉的双眼就是一台高清晰度的摄像机,从看到门前的石狮子开始,就事无巨细地开始录像。见到贾母与各色人物,再分别拜谒舅舅,中间穿插高低院落、屋宇、回廊、陈设、家具等各种场景,尽览无余。黛玉的两只耳朵,也开始高度紧张地收纳着各类的声音信息,判断人物与身份的高低。她的大脑也始终处于高度运作状态,思考见谁该说什么话儿,哪儿可以坐,哪儿不能立,哪里可以碰,哪里不能动。她的身形动态和言语哭笑,则用来应付随时出现的各种场面。

林黛玉进贾府,是没有滤镜的长镜头一镜到底,对于读者来说,和黛玉一样,都是初入贾府,所闻所接,皆是新见。黛玉孤身无助,少人点拨,一切都得自己判断,疲于应对。她惊敏戒惧,紧张压抑,不得喘息,唯恐说错话做错事儿,遭人耻笑,结果最后还是搞砸了,惹得混世魔王摔玉,惹出一场是非。

而刘姥姥进大观园,描写手法则完全不同,是跳跃式的蒙太奇镜头,写着写着就跳脱出去,讲别的故事了,然后接着回来叙述,故意吊抓读者胃口,一件一件地抖包袱。气氛的烘托、场面的导引,都由王熙凤等人完成,刘姥姥只负责说怪吃喝,极尽表演之能事即可。尽管刘姥姥醉后误睡宝玉的床,但也被轻松地遮掩化解掉,并没有像宝玉摔玉那样引起风波。

林黛玉进贾府与刘姥姥进大观园,两相对照:黛玉本来应是园中人,却仿佛为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冷静冷峻冷眼观察身边发生的这一切;刘姥姥本是园外人,却俨然是身在局中的当事人,热烈热闹热心百般花样地投入到表演中;前者极尽铺陈喧哗,繁华锦绣,却仍然是低沉的寂寞的压抑的悲苦的冷色的;后者貌似胡言乱语,丑态百出,却仍然是浓烈的放纵的欢愉的奔放的暖色的。

绛珠仙草来自仙界,不受尘世污染,哪怕是大观园内;刘姥姥来自民间,貌似自污泥浊水中来,但她有一双自食其力的干净勤劳手,有一腔纯净透明的火热心。曹雪芹早年享受鼎食之家纸醉金迷的生活;晚年家贫丧子,生计无成,与万亿百姓同受苦难。因此,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和刘姥姥,其中隐含了他多少的大慈大悲与热心冷面,读此既可以大放悲声,亦可纵情狂笑。古今人情不远,礼俗相近,现实社会与我们的生活,何尝不是如此。前人评曹雪芹能“曲尽人情”之妙,窃以为他更能“曲尽世情”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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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红楼梦》中洞悉世情的两个老太太:刘姥姥与贾母比较

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刘姥姥只有两进贾府时出场,前后五回中有她的声影。而贾母虽然没有像刘姥姥那样,集中在某个时段做主角,但她贯串全书,时隐时显,无论各色人物时不时地念“托老祖宗的福”,还是有意识地“向老太太回禀一声”,都强烈地显示她是两府实际的第一号威权人物。刘姥姥与贾母,如果我们不上纲上线地认为她们一个是封建剥削阶级的反面人物,一个是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那还真有得说叨说叨。

就相同点而言,刘姥姥和贾母,都不幸是“积年的老寡妇”,此其一。二者年龄相仿,姥姥七十五岁,贾母称“比我大好几岁”,那也应该七十有余了,此其二。两位都是心慈目善,热肠暖语,贾母“浑名叫作'大菩萨’,第一个善德人”,“最是惜老怜贫的”。刘姥姥对自己的孙子还是园里的姑娘们,也常常是嘴念佛陀,满含慈怀,此其三。两位都虚己体人,相互尊重。贾母称刘姥姥为“积古的老人家”,当面称“老亲家”“老亲戚”,称自己“不过是个老废物罢了”,参宴游园,对姥姥处处呵护照顾,体恤有加。刘姥姥称贾母为“老寿星”,“我们生来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并变着法儿地“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此其四。“两位都是饱经人事,洞悉世情,此点在小说中处处可见”此其五。

如果要说不同,刘姥姥与贾母可真是天上人间,相差殊远,似乎没有可比度。贾母为金陵世家史侯家千金小姐,用王熙凤的话来说“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用今日时髦话来说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嫁到贾家后,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成为最年长也最受尊捧的主子和大家长,她儿孙满室,四世同堂,福寿双全,堪称圆满,所谓“享福人福深还祷福”。刘姥姥则不同,乃“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用农家话来说可谓“断根绝嗣”,贫困无依,被女婿接来养活,耄耋之年,还得下地劳作,春耕秋收,不得休息,饱经风霜,艰难度日。
但这种表面看起来两位老人天悬地隔的生活与福报,如果仔细分析,贾母还真不如刘姥姥。何以见得呢?贾母一生,眼见贾府从鼎盛走向衰败,这使“只宜清净守节”的她,不得不一力支撑,真是耗尽了心力。我们试琢磨一下,贾母究竟所操何心:
其一,操心孙辈的起居身体等诸般状况。贾母最疼爱也最记挂的是“像他爷爷”的贾宝玉,其次是黛玉、宝钗、李纨、凤姐、迎春、探春、惜春、湘云、宝琴等,这也是小说中最费笔墨的重点,已经够老太太操碎了心,以至于宝、黛闹矛盾后,老人家急得抱怨说:

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着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不嚈这口气。

宝、黛矛盾只是一个缩影,这帮折腾闹心的姑娘们,饥来食饭,闲来生气,忙得老太太哄了这个,又哭了那个,所见皆“孽障”,都是“小冤家”,难得有怡情开怀的时候。
其二,为贾府不争气的子孙操心。如冷子兴所言,贾府“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这是贾母最为着急又最为无奈的关乎阖府存亡的天大之事,但儿辈中贾敬炼丹,贾赦好色,贾政迂腐,皆不堪大任;孙辈中贾珍荒淫,贾琏风流,宝玉无心,亦不能搘拄撑家;再下一代除贾兰外,余皆偷鸡摸狗、吃喝嫖赌的烂泥。偌大府内,竟后继无人,要王熙凤一个不识字的女流当家。子孙虽多,但用贾母的话来说“何尝他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每想至此,老太太怎能吃得下睡得着呢!
其三,为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操心。《红楼梦》对史、王、薛三家是略写,但读者却能真切感受到他们强大而压迫感的存在,曹雪芹通过两种手段达到了这样的效果。一是偶尔会报上一句,如“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保龄侯史鼐又迁委了外省大员”等,让读者得知他们的荣升与显赫。二是通过四大家族的女性在婚丧嫁娶、年节贺庆时,贵客盈门,往来频繁。老太太非常清楚四家血脉相连,一损皆损,一荣俱荣,故接应周旋,联络感情,扶持遮饰,俱有照应,可谓心累身疲,难得舒眉。
其四,为元妃操心,且忧心如焚。贾母非常清楚,元春宠失荣辱,掐揪着贾家的命脉。元春得宠与健康,则贾府无忧;元春失宠或崩逝,则贾家祸患随至。贾母一边在大观园和这帮孙辈凑趣玩乐,但她的眼耳和心思则多在皇宫。因此宫中每有大庆大故,她总是不顾年迈,郑重肃穆地“按品大妆”,出入宫内,向孙女儿跪拜如仪,真是太难为老太太了。
由此,我们说贾母貌似福寿俱全,极受尊荣,实际上却难享清福,寿多则辱,她的赌气话“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还真不完全是气话,是万般无奈下掏心窝子的话。她虽然高居大家长之位,但贾府上下,对她欺瞒哄骗,难得真相,老太太深知如此,也无可如何,“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她的心操碎操烂成马蜂窝了,也难以扭转贾府败亡的命运。
相反,刘姥姥好像断根无嗣,傍婿寄生,但她有女儿、女婿和一双外孙,衣暖饱食,人和家康外,别无他求。虽然粗茶淡饭,衣衫褴褛,但她筋力强健,心无里碍,勤苦耕作,自食其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端碗能食,接枕即眠,就是她的本色生活。眼前清福,天伦之乐,刘姥姥胜贾母万倍矣!
在曹雪芹笔下,刘姥姥与贾母是洞悉世情的两个老太太,既惹人尊敬,又招人同情。如果我来续写《红楼梦》,最后一定是贾母重病卧床,失去控制力与影响力,两府兄弟阋墙,妯娌反目,子孙星散,下人作乱,贾母在大雪纷飞中衔恨而逝,死不瞑目;而刘姥姥则在贾家骤落中,不惧祸殃,出手相救,被她救出的或许不止一个巧姐儿。最后用她的世间佛手,将从小就交换过佛手的板儿和巧姐儿牵在一起,然后安详鹤归,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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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刘姥姥的重要性:一个白眼窝的丑角、喜角与主角

刘姥姥在《红楼梦》中的角色与地位,向来研究者甚多,但窃以为尚不能令人惬意,这一方面跟对刘姥姥的定位与评价高低有关,一方面受后四十回续书中给刘姥姥出场机会不多的影响。但很少有人从戏剧角色的角度,来谈刘姥姥在书中的重要性。
清代是中国传统戏剧发展的高峰,百花争艳,极其繁盛,曹雪芹生活的苏州更是如此,他就是在看戏品戏中长大的。《红楼梦》就是一台大戏,如第二十三回的回题就是“《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贾母与姑娘们,更是经常看戏,指点品评,皆是行家。全书从情节设计、人物登场、形体语言、服装道具到诸般样作等,都充满着戏剧元素。
例如林黛玉进贾府时,各色人物出场就完全是剧本,不用改编,即可演出。贾母第一个出场,“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两个舅母搀扶贾母,后面跟着李纨,非常庄重体面,是贾府女性中最具代表性的老中青三代(婆媳辈);祖孙接礼哭拜罢,“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这是“三春”出场,隆重热烈,贵气十足;“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王熙凤的出场是最典型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未出场先来一个“碰头彩”,接着凤姐带着她的一飚人马乱哄哄而来,毫无礼法。林黛玉前去拜望两位舅舅,却一个也没见着,这是小说的虚笔,实际曹雪芹不允许贾宝玉之外的其他男性,在本场戏中露面。“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这如同传统戏剧中的唱名出场,是最重要的角色“混世魔王”亮相前的通报,让黛玉和看客们做好心理准备。这些场景的设置与描写,完全是戏剧脚本的本色套路。
毫无疑问,在曹雪芹笔下的刘姥姥,就是传统戏剧中的丑角,也就是俗称的“白眼窝”。此类丑角我们简单地按人物好坏可分为三类:一类是坏人,如《十五贯》中的谋财害命的娄阿鼠、《三滴血》中糊涂断案的晋信书等;一类纯属插科打诨,招怪惹笑,以免观众睡着,如《辕门斩子》里的穆瓜、《柜中缘》中的淘气等;一类是大大的好人,或行侠仗义,为民除害,或勤苦良善,古道热肠,如《徐九经升官记》中的徐九经、《屠夫状元》中的胡山等。刘姥姥显然属于后者,如果仅以插科打诨来谈刘姥姥的作用,显然是太轻看了。
《红楼梦》前五回是纲领,一僧一道,交代背景,介绍人物,安排运命。第六回起开始分台扮戏,组团演出;花开多枝,各表其一。而刘姥姥恰恰在第六回出场,这不是曹雪芹的随意安插,而是“草蛇灰线”之法,为后面铺路搭桥而已。此时的刘姥姥,只是亮个相,压根儿就没有任何表现的机会,反而显得拘束笨拙,极是平常。
小说写到第三十九回时,如果按全书八十回结束计,恰好到了中场;按一百二十回计,也过去了三分之一。这时剧中各色人物,尽数登场;诸般故事,展露无余。对读者而言,已经熟悉了书中人物与各色情节,如果不增猛料,不换菜单,已是疲态尽显,颇有厌色,海参燕窝,难以下咽了。刘姥姥的再度登场,让几欲昏睡的看客,在响鼓重锤中打起精神,带着好奇与渴望继续追剧。刘姥姥在大观园的故事,从第三十九回,一直时晦时显地叙述到第四十二回,起到了前接后续、峰回路转、波澜再起、高潮迭现的重要作用。
大观园在曹雪芹笔下,是贾宝玉和黛玉们的栖身地和避风港,诗意居处,纯任天真,是贾府唯一的洁净之地,也是曹雪芹心中唯一不能被污染之地。因此,即便是那个“锦春意香袋”,也是被“心性愚顽,一无知识”的傻大姐捡到,而不是他人,即此可知曹雪芹的不忍之心与慈肠悲怀。而刘姥姥却能如大闹天宫的孙猴子,在大观园里任意挥洒,尽情表演,此又可知在曹雪芹眼里的刘姥姥,同园里的姑娘们一样,是被大观园接纳和欢迎的,是一个纯净的无邪的天然的可爱的姥姥。
尽管刘姥姥“虽是个村野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她自称“年轻时也风流”,这样饱经世故的老者,在屯里乡下就是受人尊敬的“积古老人”。来到贾府,面对一群锦衣玉食而心高气傲的贵族女性和百般豪奢场景,刘姥姥尽管口念弥陀,哈腰谀词,称道不绝,但她也自尊自重,并没有失去自己的身份和尊严。这一方面从她对板儿的屡屡告诫,和“掸了掸衣服”“打扫打扫衣服”等言语动作可见,另一方面她的表演虽极度夸张,但并未放纵无肆,这也是她受到贾母和姑娘们欢迎的主要原因(林黛玉与妙玉除外)。她非常清醒地知道,自己和眼前的这群人,是不同的两个世界,园子里的豪侈奢靡与千样珍玩,与她了无干系,她的心里也对这些毫无贪念,不起一丝的涟漪,茅舍泥碗,蔽衣粗食,才是她的真实世界。
刘姥姥进大观园,是《红楼梦》中最为欢快浓烈的场景,读者毫无担心与压力,只是跟着宴会的开席落席与游园过程,尽情地喷饭大笑,开怀喜乐,是这部悲剧中唯一最为喜剧的故事。如果曹雪芹的续书能够完成,刘姥姥一定会屡屡登场,面对临难的贾府,不畏祸患,铤险出入,救人水火。刘姥姥在全书中,不仅仅是一个丑角喜角儿,而且是主角,与贾母有着同等重要的地位。唯其如此,才能读懂《红楼梦》,也才能理解曹雪芹匠心之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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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刘姥姥两进贾府的不同目的:“打秋丰”与“还人情”

刘姥姥前两次入贾府,第一次明确是去“打秋丰”,第二次是带着些瓜菜土产,走亲戚还人情而已。初入贾府,刘姥姥本意是来求她早年见过的“姑太太”王夫人的,但听周瑞家的说“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都是琏二奶奶管家”,于是就立即转身将希望寄托在王熙凤身上了。第一回脸红忍耻地求告,话未说完,被进来的贾蓉打断;第二次才说出“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王熙凤打发周瑞家的向王夫人弄清楚王家和刘姥姥家的关系后,先是讲贾府“虽是轰轰烈烈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然后才道“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
王熙凤不愧是伶牙俐齿的当家婆,既谈自家的不易,又顺手将人情归在王夫人面上。而刘姥姥“先听见告艰难,只当是没有,心里便突突的;后来听见给二十两,喜的又浑身发痒起来”。这几句程甲本等作“刘老老听见告艰苦,只当是没想头了,又听见给他二十两银子,喜得眉开眼笑”。戚序本评谓“心里便突突的一句万不可少,今本却偏删去”,所评诚是。刘姥姥喜急心跳地道谢,欢不择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到了外面,周瑞家的怪刘姥姥说话粗鄙,除了这两个比喻不恰外,主要是“开口就是'你侄儿’”。李小龙称“贾蓉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彰显刘姥姥称谓之疏失的”③。
窃以为王熙凤给刘姥姥介绍贾蓉时,没有称“东府小大爷“蓉大爷”“蓉儿”等,直接说“这是我侄儿”,是因为姥姥不认识贾蓉,只有这样直截介绍才能让她明白。而刘姥姥称板儿为“你侄儿”,多少有点被王熙凤带偏的感觉,曹雪芹在此处安排贾蓉出场,似乎也有此意;刘姥姥的私心,无非是想跟王熙凤套套近乎,表示个亲密劲儿。而且,她的这个做法也多少起了些作用,赏银时王熙凤就说“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
刘姥姥初入贾府,是秋尽冬初的时光,是来磕头求助的,也是被动的拘束的。到了次年秋间农活稍闲,刘姥姥带着“枣子、倭瓜并些野菜”再来,是因为“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蔬菜也丰盛”,这除了风调雨顺外,显然与那二十两银子的相助是有关联的,所以刘姥姥将头一荐瓜果,特意“留的尖儿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吃个野意儿,也算是我们的穷心”。刘姥姥已见过凤姐,尽了心意,就想带着板儿早些归家,可见她这次来的直接目的确实不是又要打打秋风,碰碰运气,而是来还人情的。乡下农家的日子,是一年熬一年,一日推一日,并没什么长远规划,姥姥前面已经明确说今年光景不错,所以此时没打秋风的必要。我们再替她往多了想,也就续个好缘儿,以便将来遇到灾荒,也许还可以求凤姐再拔上“一根寒毛”。当然,如果凤姐恩宽又赏些银子什物,姥姥也不会推辞。但周瑞家的去向凤姐禀报刘姥姥欲回屯里事,没想到姥姥既投上了凤姐的缘,又投上了贾母的缘,这对刘姥姥来说,可真是望外之喜了。
接下来见到贾母,刘姥姥上前赔笑“请老寿星安”,贾母最喜的就是活成人瑞,这一句话就已经让她酥中带麻,端是搔到了痒处;而贾母也尊称姥姥“老亲家”,看到七十五岁比自己健朗的刘姥姥,贾母自然是既高兴又羡慕不已。二位老人的几番问答,都是欢快带彩的,贾母热情留宿,可真算是投了缘。王熙凤见贾母如此,自然不可能放走了姥姥。
刘姥姥一来没有央告求助的压力;二来吸取上回话有疏失的教训,这次说话虽粗但都是老太太姑娘们爱听的;三来眼见了好多比画儿里还好看的姑娘,以及景致、家具、花鸟、食物、杯盘等,手舞足蹈,兴奋莫名;四来又吃了个脑满肠肥,喝了个天旋地转。于是,“虽是个村野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况且年纪老了,世情上经历过的,见头一个贾母高兴,第二件这些哥儿姐儿们都爱听,便没话也编出此话来讲”的刘姥姥,在凤姐、鸳鸯没有安排之前,就已经认准了“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是头等大事。老太太开心了,凤姐就开心;凤姐开心了,没准儿有更大的惊喜;而刘姥姥又通过给巧姐儿取名等,也是精准拿捏到了凤姐的软肋。因此,刘姥姥极尽夸张的本色表演,貌似醉意浓浓,疯疯癫癫,实际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而这次成功的演出,也为她赚得了更多的回报。清人涂瀛《红楼梦论赞》称“刘姥姥深观世务,历练人情,一切揣摩求合,思之至深”。可谓的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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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刘姥姥“打秋风”所获银两物货与当时物价比较

刘姥姥第二次来贾府,见过凤姐后与平儿等闲聊,算得贾府一顿饭钱,就得二十多两银子,遂惊叹“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那么,刘姥姥在贾府两次所得,共能折合成多少银两?这些银两在当时能购置到多少粮米物货呢?
刘姥姥第一次得赏二十两银子外加一吊钱,余无他物;第二次共得一百零八两银子、两个“笔锭如意”的锞子,并各色青纱、白纱、绸缎,以及贾母、平儿、鸳鸯等所送新旧袄儿、裙子、包头等若干件,又内造点心、御田粳米、面果子、药物、荷包等。
鸳鸯代贾母所送的两个“笔锭如意”锞子,以贾母当时的阔绰以及和刘姥姥的投缘儿,必定是金锞子。《红楼梦》第七回写平儿代凤姐送初会秦钟的见面礼为“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又第十八回元妃所赏赐贾母的礼品,即有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吉庆有鱼”银锞十锭。可见锞子的稀罕珍贵,是帝王公侯用以赏赠的极品。
那么,这两个金锞子值多少银子呢?《红楼梦》中自有答案,第五十三回宁府收年税,写到“兴儿回奶奶,前儿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里头成色不等,共总倾了二百二十个锞子”,其中就有“笔锭如意”的。153两多的碎金折合220个金锞子每个约0.7两。同一回又写宁府黑山村庄头乌进孝交租,贾政、贾蓉嫌单子上物货少,乌氏说收成不好,再说了贾府还可以指望娘娘和万岁爷赏赐。贾蓉训乌氏说,娘娘“纵赏银子,不过一百两金子,才值了一千两银子,够一年的什么?此可知1两金子等于10两银子,这也是清代常平时期的金银比价。因此,2个金锞子,就值14两银子了。
刘姥姥的赠品中,还有宝玉送的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原是在逛到栊翠庵时,妙玉特选的敬贾母品茶用稀珍物(其他人都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贾母吃了半盏,递给刘姥姥,姥姥便一口吃尽。妙玉嫌脏不要了,宝玉遂包了让丫环们送刘姥姥。这成化官窑的宝物,清乾隆时朱琰《陶说》称,“成窑以五色为最,酒杯以鸡缸为最。神宗时,尚食御前,成杯一双值钱十万,当时已贵重如此”。一双十万,一只五万,在清代也能值四五十两银子。就算在刘姥姥手里瞬时跌了价儿,她变卖也能得三十两银子吧。
这样算起来,刘姥姥两次所得共计约为172两。其他如内造点心、御田粳米、面果子等,留给板儿、青儿解馋;他如新旧袄儿、裙子、包头等,姥姥和女儿、孙子们穿用:如青纱、白纱、茧绸等,也是内府御用级别的奢侈品,变卖个30两银子不在话下。因之,刘姥姥两次所得现银和折现可得200两银子,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那么,怀揣着200两银子,在清代康、雍、乾时期,跟当时物价比较,能置换到多少粮米物货呢? 我们以彭凯翔《清代以来的粮价——历史学的解释与再解释》一书中的清代物价表为据,择取其中如大米、匠工、黄豆、小麦与幕师等物价与工价,列表如下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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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表1可以看出,米价从清初到乾隆朝,价格翻了一翻。大致为:

康熙中叶:1石米=约0.5两银子;乾隆中叶:1石米=约1两银子

按清廷部颁标准仓斛的容重,官仓计米数的标准为:

籼糙米1石=120斤,约合今143市斤;粳糙米1石=130斤,约合今155市斤

粟米1石=137.2斤,约合今164市斤;小麦1石=125斤,约合今164市斤⑤

从上表与所列数据中,我们可以算出刘姥姥的200两银子,可换得的大米、麦子、黄豆的数量是惊人的。以米价为例,折中以1石米等于150市斤计,200两银子在乾隆朝可换得30000市斤大米。200两银子又是一个幕师一年的收入,更是一个江南匠工4000个工作日10年多全年无休无止的劳作所得!

又邓云乡根据清代钱泳《履园丛话》中的“米价”条所记,进而折算曰:

《红楼梦》时代的米价,即大约是一千四五百文一石米合白银一两六七钱吧,这指的是上白米,如果是麦子杂粮等,自然更便宜,因此刘姥姥说的二十两银子在当时庄稼人当中,即等于二十多石粮食的代价,在北京郊区一般的庄稼人家中,五口之家,一年有二十多石粮食的收获,省吃俭用那日子还过得去,虽不十分富裕,也可以说是小康之家了⑥

又据方行估算,18世纪江南农户5口之家,每年的生活消费支出共约为银32.6两。其中粮食支出约18石,约合银18两占55%副食支出约占21%,其他尚有油盐菜蔬、居屋、布匹、燃料及雇工所用支出等,占24%。⑦江南农户一年的消费如此,在当时中国已算是小康之家。在北京郊外屯里的刘姥姥家,刚好也是5口之家,一年花费应该比江南农户更低一些。这200两银子,就算不置地置产,也够全家七八年的花销,穷紧节俭的过甚至能熬到十个年头。因此,刘姥姥惊叹“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不是夸张,端是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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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刘姥姥的扶手和拐杖:板儿

《红楼梦》中刘姥姥两进荣国府时,都带着自己的孙子板儿。那么,刘姥姥为什么不带着女儿或女婿上门求告,而是只带了一个“才五六岁”而“一无所知”的小毛孩儿,还一路劳神费力地操心管教呢?

我们先看刘姥姥对板儿的反复叮咛,二人尚未出门,姥姥就“将板儿教训了几句”;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进府要见王熙凤了,“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等炕桌上摆了碗盘森列的鱼肉蔬菜,“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二进荣国府时,板儿看到花卉草虫的纱帐,跑过来看说:“这是蝈蝈,这是蚂炸。”刘姥姥忙打了他一巴掌,板儿哭起来,众人忙劝解方罢。刘姥姥一路操心劳神,几乎步步唠叨,时时管束,生怕板儿惹出点事儿来。板儿见了好吃的,便又百般忘却,勾魂掉魄,伸手不敢,缩手不甘,真是板儿为那,姥姥费心,各自紧张,两不自在。

如此操心受累,刘姥姥还一而再地拖着板儿,意欲何为?书中写到刘姥姥见了王熙凤,自己在炕沿上坐了。“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过一会儿,姥姥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咱们作煞事来?只顾吃果子咧。”二进荣虽府时,见了贾母,“那板儿仍是怯人,不知问候”。此可知刘姥姥带板儿来,意在争取府里女眷们的同情,如果他表现乖巧,甜嘴会说话儿,可望多得些赏赐而已。

贾母两宴大观园,李纨请刘姥姥登缀绵阁,“刘姥姥听说,巴不得一声儿,便拉了板儿登梯上去”。这时的板儿,就是刘姥姥的扶手。虽然多处是刘姥姥关照板儿,但她醉卧怡红院时,“板儿见没了他姥姥,急的哭了”。可见,小板儿也暗自关心着姥姥,又怕姥姥或许已经回家了,把自己忘带了呢。

因此,刘姥姥进荣国府时的板儿,就是姥姥的扶手与拐杖。乡下老人带幼童进城攀富亲戚,做伴,扶手,解闷,解馋,见世面,看稀罕,引同情,得赏钱,借以荐言,化解尴尬,城乡同理,自古而然。板儿就像一只小狗,伴随着刘姥姥左右,或贴或离,或在或无,作者忙时添一句,闲时带一句,看似不经意,实则皆有深意。正是这个憨憨的板儿,用本色表演,为刘姥姥第一次挣得二十两银子;第二次更是赢得一百多两银子和装满一车的衣料吃食稀罕物儿。

到了续书中,板儿已经长大,不方便带了,刘姥姥便带了更小的青儿。刘姥姥没带儿女和女婿来,她对狗儿说的话是“你又是个男人,又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姑娘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这话里还略带着一些乡下人的自矜自尊。试想,即便她带着狗儿和刘氏来,贾母和王熙凤等看到眼前戳着一对年轻粗壮、低头哈腰的山野农家夫妻,可能气不打一处来,一两银子也不一定能捞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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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肏攮:不是脏词或淫秽词

人民教育出版社新版统编高中教材九年级上册,选用了《刘姥姥进大观园》,出自《红楼梦》第四十回,依据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版的《红楼梦》,但这个版本并不是公认的善本。为什么不选其他版本呢?据说其他版本中刘姥姥在大观园吃鸽子蛋时说了一句“我且肏攮一个”,涉嫌脏词,故为舍去。詹丹在谈到这个词时论曰:

庚辰本中涉及人物语言粗俗的地方,程乙本大多做了改动。其中写刘姥姥说要吃一个鸽子蛋时,庚辰本是写“我且肏攮一个”,在程乙本中改为“我且得一个儿”,“肏攮”改为“得”,把粗俗变为通俗的同时,生动性也一并遮蔽了。但这样的修改有一定合理性,有些修改,则未必合适。⑧

詹教授既认为如此改后,遮蔽了原话的生动性,又认为这样的修改有一定的合理性。又张秉旺《漫说〈红楼梦〉诸版本中的不雅字眼》在谈到“肏攮”一词时论曰:

那刘姥姥的话就难以圆说。“两宴大观园”时,刘姥姥欲吃鸽子蛋,说:“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C攮一个。”随后书中复述此事:“那刘姥姥正夸鸡蛋小巧,要C攮一个”。这两处“C攮”都欠妥当。按“C攮”的意思是插、刺,属及物动词,但要及于何人何物?令人费解。书中有“囚攮的”“狗攮的”等话,都是辱骂对方的,而刘姥姥的“肏攮”,只能是自说自,这像话吗?再说按当时的情景,出席者有贾母、薛姨妈、王夫人、李纨、凤姐、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还有一个男主子宝玉。如此场合、如许人物面前,这位饱经事故、登门告帮的老妪怎能说出这样的粗言鄙语?⑨

案:肏(cao),本义指性交。肏有塞义,引申指触碰、推塞。《中文大辞典》:“肏,触也,入也。《大众字典》:肏,作触字入字解。”案肏作触、入义时,音当为ru,如肏攮、肏进分文等。西北方言谓耍奸溜滑不干活,但贪吃能喝,亦曰:“不下力气干活,就知道往肚子里肏攮。”《说文》:“攮,推也。”肏攮,近义连用。引申为粗暴推搡、推塞,如攮嗓、攮颡、攮糠,西北方言尚有木攮、粗攮等,比喻脏乱粗恶。肏攮,亦作日攮,喻生吞猛塞、吃相难看之义。刘姥姥所称“肏攮”,正是此义。在当时场景下,但说无妨,可以说是一个粗俗的词儿,恰合刘姥姥身份,但绝不是脏词甚至是淫秽词。贾母等人大笑,也是因为刘姥姥话粗态傻罢了,而不会做其他想。程乙本改作“我且得一个儿”⑩,正如詹丹教授所论,其语气神态与现场的欢乐感,瞬间消散无余矣。

注释:
①本文写作过程中,北京大学中文系刘教授勇强多有赐教,在此深表感谢。又本文所引《红楼梦》原文,主要依据的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不再一一注明出处;引用其他版本则另为注释,特此说明。
②⑩曹雪芹著,程伟元、高鹗整理《红楼梦》启功《序》,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7、632页。
③李小龙《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七”面玲珑》,《文史知识》 2020年第3期。
④表格节选自彭凯翔《清代以来的粮价——历史学的解释与再解释》附录五“数据”(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版,第168—182页),本文未作任何处理,相关指标与说明详参原书。
⑤胡铁球《清代各地“仓斗”形成的机制考释》,《清华大学学报(哲社版)》2021年第2期。
⑥邓云乡《红楼识小录》“螃蟹账”条,山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01页。
⑦方行《清代江南农民的消费》,《中国经济史研究》1996年第3期。
⑧詹丹《关于解读〈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几个问题》,《语文学习》2019年第6期。
⑨张秉旺《漫说〈红楼梦〉诸版本中的不雅字眼》,《红楼梦学刊》2006年第3辑。
【本文选自《红楼梦学刊》2023年第3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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