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汪曾祺先生的《鸡毛》一文,问:“鸡毛”隐喻什么? 十七八岁,少不经事的年纪,大概还没有过琐碎而窘困的生存体验。 可讲《鸡毛》的人,心中却生出许多戚戚然的感慨。主人公文嫂早年守寡,和女儿相依为命。她住在西南联大,靠给学生缝补衣被维持生计,另外养了几只鸡,攒卖鸡蛋贴补家用。女儿长大,嫁了一个称心的女婿,女婿像儿子一样孝顺,眼看日子苦尽甘来。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女婿不久车祸去世,命运一下子把母女俩打回更加悲惨的深渊。 但文嫂依然坚强生活。直到知识分子金昌焕“先生”离开学校,文嫂去帮忙清理宿舍,在其床下发现了自己被偷的三只鸡的鸡毛。 作者在这一部分写得尤为精彩: 文嫂把三堆鸡毛抱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下,大哭起来。 “啊呀天呐,这是我口乃鸡呀!我口乃笋壳鸡呀!我口乃黑母鸡,我口乃芦花鸡呀!......” “我寡妇失业几十年哪,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我风里来雨里去呀,我的命多苦,多艰难呀,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你先生是要做大事,赚大钱的呀,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我口乃女婿死在贵州十八盘,连尸都还没有收呀,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她哭得很伤心,很悲痛。 她好像把一辈子所受的委屈、不幸、孤苦和无告全都哭了出来。 小说在高潮中结局,引人深思。 文嫂的哭很有特色,一边哭,一边铺排,甚至哭出了节奏感,她的情绪触发点是鸡,落脚点也是鸡,但她哭的又哪里是鸡呢? 生活中我们常说“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表面看起来是三堆鸡毛最后压垮了文嫂,可是正如压垮骆驼的是每一根稻草一样,击溃文嫂的正是生活中的每一根鸡毛。 文嫂只是借鸡毛找到了情感的宣泄口,为自己苦难的命运嚎啕一次,也为苦难的自己哀怜一回。 鸡毛,不仅隐喻那些生活中琐碎的烦恼,还有那些难以言说的磨难,以及那些无法释放的情绪。 最可悲的是,如果没有那三堆鸡毛,一个饱经磨难的成年人似乎连为自己的悲惨命运大哭一场的理由都没有。 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文嫂呢? 有时候,感觉自己的生活,简直是鸡毛飞上天。就像一个人深陷沼泽,奄奄一息,甚至连脑袋上都落满了鸡毛,却无力拍打,也不敢呼喊。 可又有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呢?只是我们常看到别人光鲜亮丽的一面,却不知别人或许只是把鸡毛藏在了床下。 很多人,也许只能在某些深夜无人的时刻,睡在鸡毛被中,在心里为自己嚎哭一场。 第二天醒来,就像刘震云《一地鸡毛》中的小林,带着平庸的疲惫,继续努力地去打理一地鸡毛的生活。 似乎沉重了些,然而普通人直面沉重的努力,难道不也是一种勇敢呢? 在讲这篇小说中的讽刺手法是通过哪些写作技巧体现时,为了便于学生理解,就换了一种方式启发: 如果给这篇小说配一幅漫画插图,你准备怎么画?教室里立刻活跃了起来,同学们七嘴八舌,随即近乎异口同声:“画金昌焕吃肉!” 金昌焕是在什么时候吃肉呢? 金昌焕是用什么工具吃肉呢? 金昌焕吃肉时的表情怎样呢? 金昌焕吃肉时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呢? 我把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同学们对答如流: “深夜吃肉,得画一盏灯!” “用一根一头削尖了的竹筷从瓦罐里扎一大块肉!” “吃肉时闭着眼睛,表情陶醉又猥琐!” “衣服得画里外两层衬衣、两条领带要放大!” 再问:看看题目,想一下还要画什么? “床底下隐隐约约的鸡毛!” 接着问,还要画什么?娃儿们沉默。 若要使小说的主题和作者的感情表达的更突出,如果我来画,我还要在一个角落画上坐在地上大哭的文嫂。 娃们高兴道:哇,对哦! 现在我们再来看,这幅漫画是如何表达讽刺的。答案果然一引即出: “细节!” “漫画式夸张!” “对比!” 孺子可教,心情愉悦。 也许生活中正是有了这样的片刻美好,才让人暂时忘却了那些鸡毛飞上天的日常,也让负重的骆驼多了一丝横跨荒漠的力气。 致敬每一个平庸又勇敢的你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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