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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一五六)黄鼠狼上身

 青壶先生 2023-07-14 发布于云南
我的二舅妈,年近九旬。
三年前,原本比较硬朗的身体,每况愈下。
卧床一周,水米不沾,都以为熬不过去,寿衣都备好了。
第八天,突然醒来,感觉病一下子就好了。
自己坐起来,面对独子五女,甥孙满堂,满脸含笑要求吃饭,饿了。
小米粥,不吃。
小豆包,不吃。
豆腐脑,不吃。
红薯饼,不吃。
鸡蛋羹,闻了闻味道,吃了两三口,还是不满意。
大家问她想吃什么,她说她想吃蘑菇炖鸡
没办法,赶紧忙活,外孙子以最快的时间,从村边国道旁的饭馆给端来一大碗。
吃了三五口,吧唧吧唧嘴,摇摇头,说不好吃,说想吃院子里飞的大公鸡
她说村西头王老嘎他们家院子里的那种就行,挺好吃,就是不好逮。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着人赶紧去看,果然院子里养着几只大公鸡,高价给买了回来。
鸡刚刚抓进院子,二舅妈就开始眯着眼从窗户往外看,嘿嘿直笑。
大家一顿操作,杀鸡拔毛,烧水下锅行云流水。
只见老太太也顾不上满堂子孙的嘘寒问暖,直勾勾盯着门外厨房的热气,时不时还皱皱鼻子。
从那开始,老太太仿佛重生了一样,上大学的亲孙女甚至怀疑是不是谁穿越过来了。每天吃吃喝喝,吃饱就睡,睡醒后还是吃。
开始时候家人还觉得挺好,老太太多活一段时间。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儿女们渐渐发现情况有些不正常。
老人性子习惯什么的彻底改变了,哪哪都跟原来不一样。
本来爱走动,现在天天赖床上,从来不平躺,永远都是侧卧,还经常让人给按摩,撮胳膊揉腿。
本来自己能做到的,从不麻烦别人,现在是吃喝拉撒都让人伺候。
本来一辈子好脾气,现在动不动就发火,时不时还骂人。
本来爱吃的现在都不吃,迷上了烧鸡烤鸭,炸鸡排鸡脖子。
本来大字不识,现在偶尔还用上了客气话,请进,请坐,辛苦了,谢谢了诸如此类。
本来天黑了早早就休息,现在晚上可精神了,一晚上折腾六十多岁的大女儿十几次,上厕所,小便,大便,去洗洗手。
还经常到了晚上突然坐起来,脸对着窗户,叨叨咕咕,甚至手舞足蹈破口大骂,家人也听不明白说的什么。每当这个时候,院子里的狗就跟疯了一样对着空气狂吠。
最奇怪的是喜怒无常,有时候凶起来感觉六亲不认,有时候哈哈大笑,在炕头上四脚朝天转圈圈。
起初大家没太留意,后来大家发现面容也逐渐改变了,不太像原来的老太太了。
一晃两年过去了,给儿女们都折腾够呛。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本来都是孝顺孩子,架不住她胡天海地折腾呀。
大女儿都七十岁了,晚上陪她照顾她,她大半夜坐着给女儿勾手指,还说过来玩呀。要不就半夜醒了对着大女儿脸吹气。
给大表姐吓得半个月不敢出屋。
每逢清明祭日,子女张罗去给我二舅上坟,她就又哭又闹,对着已故老伴的相片破口大骂。
原本大家心里偶尔也有疑惑,大表姐年岁大,感觉事情不简单,也几次提出建议去看看。
但是好多孙辈儿的孩子们不理解,毕竟都是新社会成长的,压根儿就不信。大表姐也没啥好办法,也怕说多了感觉自己成了不孝的出头鸟
后来都觉得可能老太太上次差点走了,醒过来可能性情大变了,毕竟是亲妈,年岁这么大了,由着她去吧。就这么又折腾了大概近一年。
今年五月份,表哥可能也是心情烦躁,有一次看她作的厉害,只是无奈地用手指着她说了一句:你可真是我亲妈,你就作吧,你看把大家伙儿耐心都给作没了咋办?
结果老太太恶狠狠的说了一句,你个白眼狼,给我等着。
第二天表哥上班,莫名其妙的右手食指被齐跟砸断,跑市里大医院手术几个小时才保住手指,住院一个多月才回来。
断指这个事之后,几个子女真的觉得事情不简单了,在一起开了个正式的家庭会议
大家回想老太太这两年来的种种反常举动,性情,语言,昼伏夜出,甚至有时候让人从心眼感觉到的那种凶狠,都很无奈。
最终大家还是听从了大表姐的建议,去找人看看。
就在几个人商量出个结果时,老太太又开始了,以前的各种作妖来了个全套。
破口大骂,现在想起来喊人了?谁来也不行,我们老姐俩自己的事儿,用不着你们操心。
我开车带着表哥和大表姐跑了很远,大半天回来了,我们每个都有些难以置信,甚至脊背发凉。
但也真的带回来了结果,可能也是最不愿意接受的结果。
人家说,老人其实三年前那次就已经走了。现在的这个确切的说已经不是原来的老太太,是原本就住在老宅,好几代的一只黄皮子。
这黄皮子跟着老太太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有了感情,一时不忍就想留老太太几天,结果发现这种吃喝不愁,有人伺候的日子很好,就上了瘾。再然后,时间久了,有时候不小心就会暴露本性。
说是半夜偶尔对着窗户与人吵架,就是在与另一拨人马对峙,院子里的狗狂吠也是这个原因。想要解决,只能白天趁她休息时,掐住老人的人中,然后逼她说出自己藏身之地,肯定不会太远,应该就在老宅附近。
找到她在哪里,但最好是别硬来,好言相劝,软语商量着来,等等种种注意事项。
大家心里也一阵子矛盾,因为这样就意味着接受老太太彻底走了的现实,不这样又确实没啥意义。
可能都被折腾够够的了,最后大家举手表决通过。没办法,就算是亲娘老子也没办法,实在受够了。
然后某一日,表哥寻了机会,按照指示操作下去,抱着老太太的脑瓜子,狠狠掐住了人中。掐中之后,老太太也不闹腾了,目光呆滞,歪着嘴,口水直流。问她家在哪里?她说家住黑石山脚,长城边,白骨堆里,小河畔。
然后就眼一闭,蜷曲着手脚,一动都不动,再也不肯说话。
这可给大家愁坏了,黑石山脚,长城边,白骨堆里,小河畔。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呀?
一群人开始了地毯式搜索,最后还是大表姐二表姐岁数大,嘴里不停念叨着这几句话,然后站在院子里指挥行动,用排除法一处一处找。
表哥在炕头上,左手依旧按着老太太的人中,浑身地不自在,估计她当时肯定在回忆断指之痛。那种感觉,仿佛拆弹专家一样,度日如年的酸爽。
终于,在院子最西南角的柴房里,大家发现了一些玄机。
柴房很多年都没人进去了,里边存放的都是机械化种田之前的工具,还有北方煤改气之前剩余下来的一堆煤球,煤球旁的一堆那时候没暖气,生火炉做引柴的玉米棒子芯骨。
柴房两面靠院墙,一面开窗门,在南面强根有一个院子里排雨水用的下水孔,在老家住过的都应该知道。
玉米棒子骨头堆里,发现了一只很大很大的黄皮子,灰色,皮毛都有些脱落了,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跟老太太在床上的姿势一摸一样。
这一下,全对上了,黑石山脚是指煤球堆,长城边比喻西院墙,白骨堆是玉米芯骨,小河畔指南墙的排水口。
大家长出了一口气,都退出了柴房,然后回到屋里,表哥和大表姐开始与老太太沟通。
无奈之下,老太太睁开眼,叹了口气,对表哥说,你放开吧,既然事已至此,我不伤你。
表哥犹豫着松开了手,有点颤抖。
老太太缓缓叙说。
她从年轻时就一直住在老宅,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代人,房子几经重建,她都舍不得老地方,说是这一家人都心地善良。
尤其是遇到我二舅妈,有一次被发现了偷鸡吃,二舅妈也没追没打,也不止一次看到了它的藏身之地,偶尔还会给它点吃的。
再后来它根本不避讳二舅妈,二舅妈也不怕它,但它会躲避家里其他人。说起来,还是因为我二舅脾气暴躁,它很不喜欢。二舅还因为这个事儿跟二舅妈吵过架,说家里孩子多,本来吃的就不够,你还偷偷接济畜生。
所以到了最后,二舅妈老了,它舍不得,它也知道这样做不对,甚至一度跟差官们对抗,导致腿脚还受了重伤。
可这一切诱惑实在太大,没办法,它就是喜欢上了这种子孙满堂,有人孝顺,吃喝无忧的日子,矛盾的很。
话说到这里,老黄皮子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们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三年时间也不短了,我也不过多留恋了,否则也对不起你们二舅妈。
况且,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它也已经被发现,再也没脸继续在老宅住了,给它点时间,等它安顿好了,伤好了,自然会离开。至于时间,它也有点不确定,但不会太长。
再后来,老太太确实不再闹了,只是偶尔还会嘴馋。大家也都看开了,本来如果二舅妈突然离开,大家或许还有点负罪感,现在这样挺好,皆大欢喜。
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表哥甚至有时候会跟老太太说,继续住在老宅也行,只要不闹……
结果呢,老太太真就住了下来,到现在,又过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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