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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忆 一 倒掉最后一口热美式，倪佳怡回房间又拉上窗帘，即便今天没有出门约会，她照旧化了精致的妆，架好手机拍了一段短视频。其实她什么声也没出，道具和音乐倒是添加了不少，美颜滤镜就更是开得没的说。我虽不爱拍视频，但不得不承认刷抖音确实是比较解压的方式。特别是近半年，倪佳怡更新极度频繁。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空余闲隙打发消遣，有一段时间更新越发多了些，后来近乎接近日更的趋势。这压根不像是一个进入不惑之年的妇女，也不像一个家有小升初的孩子奴。我打趣评论：这怕是开启第二春了吧。 很多人对于“第二春”还持有从前的刻板印象。我所指倪佳怡的“第二春”更多表达的是她当下的状态和生活重心，并非一定涉及感情或婚姻。在我看来，她过去并不是一个对生活抱有过多热情的人，从前她给人的印象，性子极为沉闷，脾气多少有些古怪。我跟她的交往不算太多，却恰恰偶尔能聊上几句真心话。但说实在的，她留给我的记忆总是喜欢无端皱着眉头，以至于一脸“凶相”有点吓人。 周璇苑却认为她这些年有点“逆生长”的意思。她说：“倪佳怡八成是过得不幸福，所以才另辟蹊径找乐子。” 我和周璇苑的日子显然也过得并没有那么理想，要不然也不可能闲下来没事就微信聊这些“八卦”。周璇苑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我和她在这之前就有了些交情，周璇苑工作第二年结婚生娃，耽误了她不少事，以至于入职五年，职场晋升毫无生气。而我却“因祸得福”，这几年创作的几本作品都交给她打理出版。时间一长，她也发觉这样不疼不痒的编辑反而放松舒坦，恰好为她留出更多带娃的空间。 生活中，好多事不是挑担子，更像摆天平，总有需要倾斜的一边。倪佳怡视频作品又更新了，然而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只是拍摄了一段车窗外沿途风景，倒车镜里有她自己，样貌倒也越发青春，可惜眼角细纹还没完全修饰住。背景音乐稍显悲凉。 二 记得倪佳怡谈婚论嫁时，出于朋友关心，我旁敲侧击对她说，你这嫁的是心中理想的吗？那会儿她正在店里看中一款五千块的普拉达手提包，毫不介意问我这话有什么言外之意。我望着她喜形于色的样子，便收回好奇心，浅笑回答，没有，就随口一问。毕竟只嫁一次。她丢下这款，又换了一款，也对我笑了笑：反正都得嫁，日子过得去就行。难道说，结婚成家只为日子过得去？当时我还真不能够理解。这话到了周璇苑嘴里，倪佳怡就成了最实际的人。她觉得倪佳怡这话也没错，嫁人可不得让日子过得去，过得比现在好吗？然而在我看来，婚姻不应该是以感情为前提才能达成的事吗？谁知她俩都笑我修炼的等级太低，活到这把年纪怎么还能抱有这么理想化的心态。于是，她俩分别在不同场合又笑我：“难怪，你很难结婚。” 或许，她们说的是对的。我后来一直没在结婚这件事上过多费心。如周璇苑，她就是适合婚姻的。婚后第四年，二胎如期到来。她的先生在机关工作，朝九晚五，早上比她晚走一小时可以送孩子，傍晚下班又能顺道接上孩子回家。晚上，夫妇俩煮饭炒菜分工合作，一荤一素一汤，一小时的晚餐时间恰到好处。我说，这不就是我形容的理想化婚姻吗？她笑笑摇头，那是你还没见过，我们家鸡飞狗跳的样子。 倪佳怡周末更新视频的频率和质量越来越熟练了。今天内容是三段式的，先是商场试衣，再是西式餐饮，最后黄昏降临时练了一段瑜伽。周璇苑不禁发问：“她周末这么满，孩子不用管的吗？”这么算起来，她都已经结婚十多年了。孩子……上初中了吧？ 倪佳怡持续更新动态，今天主题是：音乐、烧烤、啤酒和电影院。而且状态像是可以谈恋爱的小女生。我不由自主地给她点了赞。她近来很少再发朋友圈，上一条还停留在一年前，后来就没再提及有关家庭的内容。两年前微信闲聊时，也问过她近期有没有再回来的打算，哪怕是探亲。她说会回去，但暂时放不下走不开。她也对我聊起过，如果现在没有家庭，没有孩子，她不至于像只家雀一样被困在别的城市。 倪佳怡的性格是比较极端的，要么孤僻到不行，要么热情到不行。她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但她却极少关心家里的事。用她的话说，是他们不需要我管。我们曾经一度接触过她的父母，她母亲总说，家里的事尽量不想让孩子操心，只要她自己过得好就行。因此，这些年倪佳怡也总和我们似有似无拉开一定距离。 又过了一段时间听说，她父亲得了癌症。倪佳怡最初是不知道的，那会儿她自己的日子也正处于混乱当中。“围剿”了丈夫和“小三”的同时，青春期的儿子又迎来叛逆期。要具体怎么描述，倪佳怡站上楼顶的场景呢？母亲那一通及时的电话，也许才是她后来转身走下来的理由。 周璇苑又在为儿子钢琴考级发愁了，才8岁就要考三级。她说，这倒霉孩子一首曲子练半学期，还是弹得断断续续。他爸除了负责接送，还能干得了什么呀。每逢考试必找理由出去躲清静。周璇苑把日子过得像出版工作一样周而复始，就如我把时间耗费得也像写作一样规律。四月份的早晨越发令我睡不醒。最近忘了买咖啡，以至于把黑白颠倒的日子过得更透彻了。开始周璇苑劝我，创作是可以干一辈子，但终究不是“伴侣”。最近她说，其实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好的。 周璇苑那天和先生为孩子暑假去哪儿的事大吵一架。她想把孩子送到老家父母那儿，因为父母都是退休教师，整个暑假就能包揽孩子的所有课程辅导。先生则认为，趁一年级暑假得空赶紧带孩子去爷爷奶奶那里，待上一个月好好和长辈亲近亲近。周璇苑一听要把孩子放公婆那里一个月，啥也不干瞬间就炸了。你说他是不是疯了，一个月光吃喝玩乐，这要拖多少后腿？我气的也不是这点，但他怎么能说是我太霸道，霸占了他们家的亲情呢？ 这就是周璇苑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原因，一个小型行李箱加一只平常外出的斜挎包。我固然没有打算劝她回去的意思，既然出来了，至少得过个夜才算没有白费这“离家出走”的心思。 三 我有一天半夜十一点多走在街上，小吃步行街烟火气遍地开花。因此，我觉得即使单独一人身旁也不会空空荡荡。我明了自己仍然具有爱人的能力，然后回神一想，即便用力去爱了又能如何。后来有一回，听谁说起过，倪佳怡在这么“放荡”之前，她在替父亲操办丧事时，也为自己办成了一件人生大事。她给自己选了一块墓地，单穴的。大概也是想以后图个清静自由。周璇苑也不感到讶异，只是莞尔一笑，反正几十年后都得尘归尘，土归土。何况没准隔几年还得涨价。我和周璇苑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一起买了飞机票，两小时后出发云南丽江。我问周璇苑去丽江合适吗？她想都没想，说合适。只要别想着邂逅。 说是去丽江古城，事实上两个人一头扎进了小酒馆。我更喜欢白天的小酒馆，坐在靠窗的位置，十一二点钟阳光恰如其分照进来，什么也别想。我和周璇苑晕晃手中的酒杯，身体倾向一侧窝着。傍晚时，我们租了两匹马，在古镇的街上游荡，周璇苑没有经验，不敢独自骑行，便让人牵着溜达。周璇苑忽然委屈起来，说其实昨天从家里跑出来，就冒出一个特别清晰的想法：我想离婚。 我们的马儿走得很慢，像诗里写的：从前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爱一个人。爱自己就很好。 也就在这时，从后面恍惚穿过另一匹马，和一声“驾”，速度极快。周璇苑和我同时认出了早已跑出几米远的身影。是她，确定就是她，倪佳怡和她仰天奔跑的马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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