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中篇小说《苦缘》七

 岁月凉烟 2023-07-15 发布于浙江

中篇小说《苦缘》七

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按常规情况玉昆早应该回家了,自从成家后,玉昆很少过了下班时间不回来的,更是很少外出,天天在家里不是做做家务就是抱着囡囡在床上疯闹,可是今天玉昆还没有回来。艳梅的脑子里也不知从哪里突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心里总是有一些不踏实,自己抱着孩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为了让自己的心踏实下来,艳梅抱着孩子从家里出来,朝学校食堂走去。

刚到食堂门口,一个师傅叫住了艳梅:“艳梅,早就下班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玉昆还没做完事就有一个人叫他出去了,早就走了。”

“赵师傅,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艳梅抱着孩子问。

“不知道,好象来叫他的是个小伙子,个头跟玉昆差不多,出门的时候听他们说喝酒喝酒什么的。”

“那谢谢您赵师傅。”艳梅说着话抱着孩子从食堂出来回家了,到家时玉昆还没回来。

艳梅自己抱着孩子弄了点吃的,等了一会,见玉昆还没有回家,哄囡囡睡下了。躺在床上艳梅怎么也睡不着,胡思乱想的也不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玉昆满身酒气,一付醉醺醺的模样回来了,刚进家门,玉昆就大声嚷嚷着要亲亲囡囡,艳梅一把将玉昆拉住:“孩子刚睡觉,别吵着她。你跟谁去喝酒了,喝成这样?”艳梅边问边为玉昆倒水喝,把热茶水送到玉昆手上的时候又去为玉昆倒水洗脸洗脚。玉昆边洗边跟艳梅说:

“艳梅,我想好了,我不干食堂了,今天我的一个哥们约我出去跑车搞运输,那可是个来钱的活,我要多挣钱,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那你的工作不要了?”艳梅听玉昆说要去跑运输,还说让她们娘俩过上好日子,心里是别有一番滋味,高兴中掺杂着担忧。

“那是什么工作?临时工。现在政策允许自谋职业,我浑身都是力气,不趁早出去干点自己的事,成天在食堂里干那些事,有什么出息?”玉昆倒是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俩人的心境成鲜明对比。

“跑运输你又没车,拿什么跑啊?”艳梅问。

“我那哥们有一台'解放’,我们商量好了,我先入股,跟他一起跑一些时,等挣钱了我自己就能买一台车。”玉昆说得眉飞色舞,好象他的未来就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

玉昆在学校工作多年,与学校的领导、教师都很相熟,再者说小伙子平时腿脚勤快,人又机灵,心眼好,大家都喜欢他。当他向学校提出辞职时,校长和同事们都没觉得意外,反而觉得他应该出去自己闯一闯。大家觉得一个年青力壮的小伙子,窝在一个学校的食堂里干一辈子临时工也没什么出息。

就这样,玉昆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创业”,当了一个个体运输户。就在玉昆自己当小老板的时候,正是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跑运输成本小,收益大且快。很快就实现了当初对艳梅的承诺,让艳梅和囡囡过上了好日子。玉昆每天早出晚归,一家人过着其乐融融的小日子。

这天一大早,玉昆早早起来,匆忙吃过艳梅为他做的早餐,亲了亲还在熟睡的囡囡,跟艳梅说:

“艳梅,我走了。”

“嗯,你注意安全。”这是小俩口天天程式化的对话。

艳梅望着玉昆的背影,看着他天天这样出门,然后盼着他到了晚上能平安回家,老百姓过日子也别无过多的奢求,对于玉昆“老婆孩子热坑头”就是他最大的人生追求,艳梅也是一样,老公、孩子就是他的一切,别无所求。

那时家里不富裕,请不起保姆,艳梅就把囡囡送到成师母家让她帮着带带孩子,艳梅也时常抽空回家看看孩子。这天艳梅手脚麻利地做完了上班的活以后,来到成师母家里帮着看孩子,正当艳梅逗着囡囡玩的时候,学校传达室的余师傅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找艳梅:

“艳梅,快,不好了,玉昆开车出事了。”余师傅边喘着粗气边跟艳梅说。艳梅听说玉昆出事了,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出了什么事,是玉昆自己出事了,还是他撞了别人,浑身软绵绵地一下瘫倒在地上,险些把囡囡也摔了。艳梅的这一举动把囡囡吓得大哭,成师母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囡囡的哭声,边埋怨艳梅,边往外走:

“艳梅,怎么啦?孩子怎么哭了?”

见成师母出来,艳梅也放声大哭起来:“娘,玉昆出车祸了,这可怎么办呐。”听艳梅说玉昆出车祸了,成师母也一时没了主张,连忙问还站在旁边的余师傅:

“余师傅,玉昆怎么样了?人现在在哪里?”这个时候余师傅才回过劲来,知道她们误会了,以为是玉昆自己受伤了,赶紧跟艳梅说:

“艳梅,玉昆是出车祸了,但他自己没事,他的车把他自己的大哥给撞了,人现在送到医院去了。”听到余师傅的话,艳梅本能地停止了哭泣,连忙把孩子往成师母的怀里一塞,站起来撒腿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她由于慌忙,连问也没问一声余师傅,玉昆的大哥现在哪家医院。艳梅折回来问余师傅:

“余师傅,玉昆的大哥怎么样了,人撞死了吗?”

“人还没死,在第二人民医院抢救室。”余师傅看着艳梅着急的样子,也心疼是不得了。

“那谢谢您余师傅。”艳梅这才想起来向余师傅道声谢。

“别谢了,快去看看吧。”艳梅又赶紧往外跑,到医院去。

艳梅火急火燎赶到医院,刚进医院大门口,见里边站着很多人,医生护士们个个神情严肃、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在抢救室的走廊外,玉昆正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付垂头丧气的样子,艳梅见了又心疼又生气,艳梅觉得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玉昆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况且还是他自己把他的亲大哥撞成这样,心里会更难受。艳梅轻轻走到玉昆的身边,蹲下身,用手轻轻抚摸着玉昆的头,玉昆抬头见是艳梅来了,象做错了事的孩子,眼泪扑簌簌地从脸上往下流,一直流到嘴边,艳梅帮他擦去眼泪,玉昆一下扑到艳梅的怀里,鸣鸣地大哭起来,艳梅紧紧地抱着玉昆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再坚强的男人在这种时候也需要女人的胸襟来让自己受伤的心得到慰藉。

玉昆哭了一阵,慢慢停止了哭泣,看着艳梅说:“是我把大哥撞成这样的,是我把大哥撞成这样的啊。”说着又哭了起来。

“你是怎么把大哥撞了的啊?怎么那样巧,刚好撞到了大哥?”艳梅问玉昆。

“我开车经过国道,正好碰见大哥在路边跟我打招呼,我想把车停到路边上再下车和大哥说话,正打方向的时候,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突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横穿马路,我急往右边打方向,大哥正站在右边,其实我的车头也没撞到大哥,后车箱把大哥碰倒了。我下来一看,大哥躺地了地上。”

“那伤哪儿了?”艳梅急切地问。

“伤头部了。”玉昆望着艳梅说。

“伤得重吗?”

“嗯 很重。我从车上下来时,大哥头部在流血,看来大哥这回是凶多吉少了。这可怎么办呀?”玉昆一气说了很多。

“告诉爹娘了吗?”艳梅听玉昆说了,也觉得这回事情可能小不了,想着应该告诉家里的两位老人一声。让两老来了心里也好有个主意。

“还没有,这不是刚出事我着急,只想到给你打电话吗?”

“那还是给爹娘打个电话吧,让他们来了我们心里也好有个主心骨。万一大哥要是有个什么事,也让二老见见大哥最后一面。”

“那你去打电话吧。”玉昆让艳梅去打电话,这个时候玉昆肯定是没了主意,如果他自己给爹娘打电话也不知道怎么说。

“好吧,我这就去打电话。你在这里等等我,事也出了,你也别想太多,还要想想怎么弄钱来救大哥。”艳梅说完话急忙去给家里打电话。那时不象现在,人人都有手机,打个电话还得去邮局。艳梅怕老人太着急,打电话只说是大哥受了点伤,并没有说伤得多重,并让两位老人过来看看。可能是艳梅说话的语气比较平和,两位老人听了电话后还没有觉得事情有多严重,就说明天过来看看。

第二天一早,两位老人直接来到医院,看到躺在急救室的大儿子人事不醒,处于深度昏迷中一下瘫倒在地。玉昆连忙过去扶住两位老人,赶紧跟他的爹娘说:“爹、娘是我不好,是我撞了大哥。”老人家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大儿子,看着站在面前痛心不已、不知所措的小儿子,心里的滋味就象打翻了的五味瓶,玉昆的爸爸紧锁着眉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好了,你不要太自责了,你也不是故意的,现在要紧的是快想办法救你大哥。”

玉昆抹了一把眼泪,伤感地对他爹娘说:“爹、娘,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大哥是头部受的伤,有颅内出血,很严重,要我们作好思想准备。”玉昆他娘一听这话慌忙问玉昆:“医生说作好思想准备是什么意思?要我们准备什么?啊?你说呀。”

“他娘,别问孩子了,你们在这里看着,我去问问医生吧。”吴大爷心情沉重地安慰着老伴,说完后出了病房去到医生值班室。

“医生,我是抢救室二床的病人家属,我是他的父亲。我就是想问问我儿子伤的怎么样了?”一个中年医生正在整理病历,见吴大爷进来了,边做事边指着旁边的椅子请吴大爷坐。

“大爷,您坐,您就是吴玉贵的父亲吗?”中年医生放下手上的事问。

“是。”吴大爷由于心情过于沉重也没多说什么话,很简单地回答中年医生的话。

“大爷,我作为医生,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全力抢救任何一位病人,因为这是我的职责。但是,您作为病人的家属,你也有对病人病情的知情权,我说了您也不要太伤心。您儿子的伤很重,主要是脑内出血,经过X光拍片检查和我们医院的专家会疹,现在看来情况不是很乐观,我跟吴玉昆说过,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中年医生例行公事,口吻平静地跟吴大爷说。医生特殊的职业让他们对疾病和死亡有着近乎漠然的平静心态。与医生平静的心态成鲜明反差的是吴大爷。吴大爷听了医生的话,自觉得有一股血在往自己的脑门子上冲,心脏几乎要从胸堂里跳出来了。他强压着悲痛,央求医生:

“医生,您要想一切办法救我的儿子啊。我求您了。他还年青,他上有我们老的,下有他的孩子媳妇,他要是有个啥事,叫我们怎么得了啊医生?”吴大爷哽咽的话语让人恸容。中年医生一脸木然,没有一点表情:

“我刚才说过了,我们会尽一切努力抢救您的儿子的,这是我们的工作。我还有事,您回病房去吧。”中年医生说完做了一个手势让吴大爷出了他的办公室。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吴大爷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在走往抢救室的时候,几乎站立不稳。但是他想想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出任何事,万一自己再出个什么事,那就不得了,要乱套了。强忍着心里的悲痛,来到儿子的病床前,伸出粗糙的手在儿子已经没有知觉的脸上轻轻抚摸着。不抚摸儿子则矣,这一抚摸让吴大爷的心里有种被撕裂的感觉。自己一生从来没有抚摸过儿子,今天抚摸儿子,心想自己只怕是要承受人生最大的悲痛,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到这里,吴大爷不禁然泪下。

吴大娘见老伴抚摸着儿子痛哭,知道事情不好,也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听到这边哭声一片,抢救室的所有医生、护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冲进抢救室,他们都以为吴玉贵死了。那位主管吴玉贵病床的中年医生一看病床前边的监护仪,轻声对在病房里的所有人说:“你们别在这里哭了,病人需要安静。”

医生轻轻的一句话,所有人立刻止住了哭声,惟恐干扰了医生对亲人的治疗,其中深深包含着对亲人康复的期盼。见此情景吴大爷带着悲伤的神情对站在抢救室里的亲人们做了一个手势,让大家到外面等着。

吴玉贵自从进了医院的抢救室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玉昆更是天天守在大哥的身旁,寸步不离,人也瘦了一大圈。现在他最盼望的就是大哥能突然睁开眼睛,再叫他一声,或是说他饿了,想吃点什么。可是吴玉贵就这么一直躺着,眼睛也从没睁开过,直到入院的第七天,玉昆也象前几天一样,守候着,盼望着,心里默默地为大哥祈祷着,眼睛也是一刻不停地紧紧盯着那台心脏监视仪。正在他渴望大哥醒来的时候,监视仪上的心跳曲线慢慢地变成了一条直线,他突然意识到,大哥正在离他而远去。

玉昆大声地叫医生:“医生快来,我大哥不行了。”医生们心里早有准备,出于职业责任,他们还是快速赶到了抢救室,按照规定的抢救程序对吴玉贵进行例行的人道主义抢救,强大而又智慧的人类,有时在死神面前是那样的无能为力,经过一阵抢救后,医生护士们停止了手中的操作,抱歉地看了看玉昆,中年主治医生非常不情愿地告诉他:“我们已经尽力了。”这是医生宣布病人死亡的另一种说法,毕竟“死亡”这个字眼太让人难以接受。

“不、不,你们不能停止抢救,我大哥还没有死。”玉昆几乎是哭着央求医生再救救他的大哥,他在心里无数次地想过,只要大哥能活过来,哪怕是完全失去劳动能力,哪怕是完全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他也要养话大哥一辈子。愿望和现实总是有着太大的距离,现在大哥走了,永远地走了。

玉昆放声大哭:“大哥,大哥,是我害了你啊。”

玉昆的哭声惊动了一直等在门外的众多亲人,大家争先恐后地进到抢救室,顿时,抢救室里哭成一团。因为这里是医院,失去亲人的家庭心里悲伤,但其它病人却需要相对的安静,一个护士长模样的女人走了过来:

“人已经走了,你们也不要太悲伤,这里是医院,其他病人需要安静。”

劝过一阵后,吴玉贵的亲人渐渐止住了哭泣,开始筹划着为他办理后事。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