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甄道元｜《红楼梦》从封建文化到奴仆文化的改写

《红楼梦》从封建文化到奴仆文化的改写

甄道元

前文《红楼梦前80回中的“小的”“小弟”与“奴才”》，从奴才在主子面前的自称角度，分析了由“小的”到“奴才”的改写过程。将一个封建汉儒文化下的故事改写为奴仆京旗文化下的故事，应当说曹雪芹是很留意贾家这样的家庭的，但对于薛家便没有那么专注了，在薛家身上几乎还处于初步转换的状态。

一、难以附会的文字

我们先看第48回薛蟠要出门远行。

至次日，薛姨妈……派下薛蟠之乳父老苍头一名，当年谙事旧仆二名，外有薛蟠随身常使小厮二人，主仆一共六人，雇了三辆大车……。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辞了他舅舅……。

主子薛蟠、乳父老苍头、旧仆二名、小厮二人，这帮人恰是“主仆六人”。但当铺内揽总张德辉呢？

这段文字是言“上路”同行的人，曰“一共六人”，而不是同行的一群人当中，内有“主仆一共六人”，外加张德辉，共七人。

其一，我们且不言数字上到底是六还是七之出入。

其二，我们且退一步，将张德辉视作当铺的伙计，是封建雇佣关系，非奴仆制的主仆关系。也即，将“主仆一共六人”视作仅是指主仆，不含张德辉。也不是在言“上路”的一群人，而是在言“上路”的一群人之中，包括主仆“一共六人”。

但这样附会，并坚持不下去。换言之，错误并非一处，并非附会一次就能顺畅下去的。

（这段文字中，还有句“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辞了他舅舅”，暂且记下，此处不议。）

再看第67回，薛蟠从苏杭回来，三姐自戕、柳湘莲出家为僧。

宝钗听了，并不在意…………。“倒是自从哥哥起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物，想来也该发完了，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来回几个月，妈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是。不然，倒叫他们看着无礼似的。”

薛姨妈说：“……你妹妹才说，你也回家半个多月了，想货物也该发完了，同你作买卖去的伙计们，也该设桌酒席请请他们，酬酬劳乏才是。他们固然是咱家约请的吃工食劳金的人，到底也算是外客，又陪着你走了一二千里的路程，受了四五个月的辛苦，而且在路上又替你担了多少的惊怕沉重。”

其一，我们仍不言从去年十月十四，至今年十月整整一年（贾琏二进平安州是十月，今正是十月），这里言“四五个月”这种时间上的错乱。

其二，这里宝钗明言“同伴去的伙计们”，薛姨妈明言“同你作买卖去的伙计们……是咱家约请的吃工食劳金的人”。即，薛宝钗和薛姨妈均言同行者是封建雇佣关系的伙计们。这便与去年十月出发时“主仆一共六人”的说法不一致。而且，“主仆一共六人”是定义过的，曰：主子薛蟠、乳父老苍头、旧仆二名、小厮二人。

（这段文字中有句“走了一二千里的路程”，暂且记下，此处不议。）

再看第79回，香菱向宝玉报喜。

香菱笑道：……连当铺里老朝奉伙计们一群人蹧扰了人家三四日，他们还留多住几日，好容易苦辞才放回家……。”

出发时，“主仆一共六人”外加老朝奉张德辉一人，共计七人。换言之，除了张德辉一人是老朝奉，没有“们”，其余老苍头、旧仆、小厮等均非当铺伙计。

二、文字演变猜测

曹雪芹是将一个封建文化下的故事，改写为了奴仆文化下的故事。其第67、79回赤裸裸地反映出，这是一种封建雇佣文化。

而第48回则是正处于向着奴仆文化转换之时的状态。将当铺的伙计们试图改写为奴仆关系。

但也能够看出，这种改写并不是一步到位的，而更似是发现一处问题，便更改一处。

比如第48回，“薛蟠先去辞了他舅舅”，此舅舅便不是王子腾。因王子腾在外巡边，没有圣上的旨意，其是不敢擅自进京的。换言之，这是“上一稿” 尚未构思将王子腾与王子胜整合归并为一人，整合在王子腾名下时期的文字。薛蟠所要辞行的，乃是在京城的三舅王子胜。进而言之，此处虽然开始了将当铺伙计之文字，改写乳父、旧仆、小厮即奴仆，但是王子胜文字并没有列入改动的计划，或未被发现。

从48回的十月十四到52回的严冬穿裘季节，舅舅生日，宝玉问宝钗去不去？

宝钗道：“我们不去。昨儿单送了礼去了。”

深谙人情世故的薛宝钗，第25回给舅母王子腾夫人拜寿，今52回却不给亲舅舅拜寿，这应是个无足轻重、尚不及九省统制之夫人的舅舅王子胜。这几回在时间上是连续的，第53回进入腊月：

当下已是腊月，离年日近，王夫人与凤姐治办年事。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不题。

通过这些文字分析，可知第48回薛蟠要辞的舅舅是王子胜，曹雪芹在更改相伴薛蟠的一行人之关系时，并未涉及到舅舅的调整。改动是发现一处，进行一处的。

至第67回，相伴薛蟠的人员之人物关系虽然尚未调整，但是黛玉所寄居的京城到原籍的距离，已经开始了调整，谓“走了一二千里的路程”。而这个距离与第12、14回所反映出的昭儿来回三个单程，仍不影响贾琏穿大毛衣服的距离，已经完全不同。因为从北京到江南走京杭大运河之水路，单程约一个月，从“这年冬底”三个月后，便春暖花开，不需要大毛衣服。换言之，第12、14回所反映出的距离并非“一二千里”，寄居地尚未改写为北京。进而言之，五次增删的过程，也是逐步向着最终目的改写和替换的过程，包括将封建文化转化为奴仆文化，包括原籍与寄居地距离不远改写为寄居北京等等。

                                        据《甄道元红楼梦笔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