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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的蝈蝈

 品质公共生活 2023-07-17 发布于浙江
高中时读到济慈的《蝈蝈和蛐蛐》,“大地的诗歌从不会死亡”,诗人将蝈蝈的鸣声誉为大地的诗歌,蝈蝈由此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凡的形象。后来,一博学的同学告诉我,蝈蝈就是我们老家俗称的“叫拐子”,它的鸣声是由振羽而生。原来如此!诗歌并非高不可及,下里巴人也可以成为阳春白雪。
振翅也好,引吭也罢,且不管它。它的声音清脆明亮,能使我回忆起儿时的乡下和田野。而今结庐在城里,蝈蝈的叫声难得一闻。所幸有售卖的,于是买来一只,想以此来冲谈一下尘世的喧嚣和心中的俗情。最初两天,它还矜持着,默不作声,环境熟悉后,也就放声无忌了。从此,不分昼夜,室内常能听到蝈蝈的鸣叫。
一次月夜醒来,蝈蝈正在长鸣,“如听仙乐耳暂明”,我突然疑窦顿生:蝈蝈不知疲倦,究竟为谁而鸣?长夜难成寐,本着凡果必有因的思路,索性胡思乱想起来。
一种可能是自得其乐。行云流水般的歌调,循环往复,抒发着不变的情怀。我不由地想起小时候,麦收打场季节,农人牵着牲口,牲口拉着碌碡,慢悠悠地绕着圈,随口而出的号子,悠长又有韵味。时光流淌,丝毫也减损不了生命的喜悦。契诃夫有句名言:“大狗叫,小狗也要叫,小狗不应该因为有大狗的存在而慌乱不安,所有的狗都应该大声叫——就按上帝给的嗓门大声叫好了!”蝈蝈正是按上帝给的嗓门在叫。法布尔也说:“每一种生物都是上帝的一种艺术性创造,就是说,都有它特有的美。”蝈蝈特有的美,就在它的声音,它之鸣叫,也是在展现它独特的美。
也有一种可能是呼朋引伴。“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即使微小如虫,也会为知己者鸣吧。是不是它独居一笼,远离集体,没有同伴的唱和,倍感寂寞?关于听虫,我曾有过一次奇异的经历,十多年前的夏天,我到一处名叫红石寨的景点游玩,四周尽是些野草杂花,夜宿山庄,千万种叫不上名字的虫儿,好似在举行一场大合唱,又好似在赛歌,此起彼伏,互不相让,你方唱罢我登场,众声喧哗,聒噪不止,闹得我一夜醒来几次。莫非这只蝈蝈也想回归群体,加入合唱?
若是从田野里捉来的,它也极有可能是为自由而鸣。本来生于野外,大自然才是它的天地,飞行于田野里,隐身在青草间,饮露餐风,无拘无束。如今,幽絷于小小的塑料笼子,仅能转身,难以展翅,更遑论飞翔了。王小波笔下有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在饲养员的引导下,同伴们都乖乖地进入了饱暖无忧的猪圈,它却怎么也不肯就范于高明的人们为其设计的暖窝,整天在猪圈外胡窜乱跑,饥一顿,饱一顿,也乐此不疲。蝈蝈若如此,那它真有“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风范了。无论如何,不问他愿不愿意,把它捉来养在笼子里,剥夺了它自由飞翔的权利,以其鸣叫满足自己的听欲,也太残忍了。想到这,我不禁汗津津了。
它在歌颂那只装它的笼子也未可知。如果它自小是在温室里人工养大的,虽不见蓝天白云,却也吃不愁,喝不愁,无冻馁之虞,无风雨之忧,无天敌之扰。虽有翅膀之形,却无翅膀之能,一直用手脚爬行,从没有飞翔的意识和习性,没有享受过自由飞行的快乐,即使打开笼门,将它放飞,于它未必是幸事。《肖申克的救赎》中的瑞德说:“这些墙很有趣。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笼子,既安全又供给丰足,不正是它梦寐以求的处所吗?求仁得仁又何怨?它自然要高声zansong笼子了。待在笼子里,得其所哉!
我这样心如野马地乱跑着,蝈蝈停止了叫声,不知东方之既白了。我倒有点恍惚了:如果我是这笼里的蝈蝈,我会怎么叫呢?或者,我还会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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