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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约在前世大姐是某富家的小姐，或者某战场上的将军，我是她身边的丫头或走卒，对她有护救之恩，才有了今世的缘分吧。
大姐十八岁出嫁，那年我四岁。依稀记得当时的情形。应该是秋天吧，那天舅妈、姑妈、姨妈、伯母这些至亲都来了，一些与父母家庭有来往的远亲、旁亲也来了。迎亲的队伍来了，其中还有两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大人们在屋里忙碌着照拂客人，二哥在厨房里帮忙，二姐三姐在闺房里陪伴，我因为太小帮不上忙，就到邻屋天井边上看大哥自制收音机。大哥让我关注家里的动静，新人出门时告诉他。于是我就在自家和邻屋来回走动，一时看大哥绕线圈入了迷，再回家打探时大姐早出了门。飞快跑去告诉大哥，大哥起身拉着我跑到村口，大姐一行已过了田埂走上山垴。远远地只看见大姐穿着大红衣衫的身影，腰部以上被她手中半支着的红纸伞遮得严严实实。我遗憾不记得大姐未嫁时的事，也遗憾不记得她出嫁时的形容面貌及重要细节。常想如果我记得这些，情感上一定会更满足。
大姐嫁后两年没有生育，在那段时间里大姐、姐夫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关顾娘家的亲戚们,常常给我们带来礼物。有一次姐夫送来了一只猫头鹰，还自制了一个精美的竹笼，笼子里还有喂食用的木碗。这让我又惊又怕又开心。在乡下，孩子们夜里常能听到猫头鹰的叫声，但并不曾近距离目睹猫头鹰的模样，有传说猫头鹰叫了就有人要死去，因此在人们心里猫头鹰是神秘可怕的动物。无论如何，家里有只猫头鹰是件稀罕的事，村里的孩子们闻信都争先恐后跑来观瞻，为了多看几眼有几个稍大点的孩子还拿出自制的高跷、弹弓之类来跟三姐交换。在我们心里能捉猫头鹰，会编鸟笼，会刻木碗的姐夫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大姐家住烽火尖脚下，山中物产丰富；自家园子里又种有果树，四季中总给我们带来不期而至的惊喜。某个夏天的中午桌面上突然放着一篮苦李，那是大姐家打李子了；某个秋天的黄昏孩子们脖子上忽然闪耀着一串红彤彤的挂珠，那便是大姐夫从烽火尖上摘来了山楂。大姐也会将给我们的枣子穿成串让我们挂在脖子上，中秋节的月饼也是用红头绳串着挂在脖子上的，这样可以边玩边吃。
大姐的礼物中最不能忽略的还有花。三月的兰草花，五月的栀子花，九月的芙蓉花。大姐家周边有竹园，清明前后九节兰就开了，高高的淡绿色的花葶上结花八九朵，如果快人一步大姐就能给我们带来几支。栀子花香味浓郁纯正，似奶香而不腻，像果香而不甜。大姐家的栀子花又白又大，花瓣层次又多，端午前后大姐就会摘了花用篮子装着，一路飘香提过来，我们把它别在衣襟上，若插在陶罐里用水养着，就能香三四天。姐夫家的芙蓉花只有大红一色，九月芙蓉花开，他就将一朵朵花插在竹枝上，做成花树送给过来，母亲便将这些花分赠给村里的女孩们，让大家插在发辫上，美美一整天。 没有花果的时候，姐夫就用鲜嫩的棕鞭给我们编个提篮、蝈蝈笼之类或者剥开含苞的燕麦茎做个叶哨。我的童年记忆差不多与大姐出嫁同时发生。是大姐、姐夫将那些色彩、趣味、欢喜带进了我最初的记忆，也奠定了我对乡野的热爱之情。 二 两年以后大外甥女出生，我也上了小学。又三年大外甥降临，大姐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这时候我最盼望的就是过节，每逢端午、中秋、重阳这样重大的节日，母亲就会派我和大侄女提前一天去大姐家邀接，这样大姐就能带上外甥们回来，偶尔还会住上一夜。去大姐家的路虽然不算远，却是山边小道，且一路无人烟，又传说牛角坞有会飞的鸡公蛇截道，狸集坞有狐狸迷路。这一路，小孩子会走得毛骨悚然，胆战心惊。依照大人的传教，我们会捏紧拳头然后松开，再捏紧再松开，直到望见家门。据说这样释放出的阳
气能驱祛阴邪保护自己。去大姐家完成接请任务后，我还要做的就是翻看那本姐夫亲手制作的精美的鞋样书。这书从封面到封底每一页都有姐夫亲手绘上的彩色图案：有罗汉，有八仙，有铜钱，有花草，有鸟兽……里面夹着各种鞋样、花样、帽样，还有各色绣线。真是一本神奇的百宝书。到了节日那天，大人们早早就开始忙碌着准备吃食，小孩们就到村口望客。村外约一里处是薯洞垴，那是村人窖藏红薯的黄泥冈，是大姐回家的必经之路。虽然过往行人不少，但只要大姐出现在垴顶，我们立即就能辨认出来。那几年正是二哥从生病到去世的阶段，平时家里气氛不是很好，只有大姐回来，家里才有欢乐，也因为大姐生了儿子，外甥的到来能暂解父母的盼孙之情。那时大姐一家就成了我心中最珍贵的客人。
再大些不上学的时候，我常常随母亲去大姐家附近田地里挖野菜，扯猪草，一出门就是一整天。偶尔会遇上大姐或其他熟人，大姐知道了就会要我们去家里吃午饭。这样的午饭母亲只会吃一次。之后，如果再遇上熟人，母亲就会叮嘱人家不要告诉大姐家里。母亲说“亲戚宜稀，菜宜锄”，一大家人过日子，不能让大姐难为。分明能看见大姐家的炊烟，却忍着辘辘饥肠，我能理解母亲对女儿的体贴之心。 大姐当了妇女队长。秋天村队里烧石灰窑，组织妇女到前坑煤矿挑煤，我家门口是往返煤矿的必经之路。于是连续几天的下午母亲都会做好饭菜等着挑煤返程的大姐和她的同伴们。那时我们家是缺粮户，可母亲宁愿自己挨饿也要给大姐撑面子。
二外甥女出生的时候，大姐已入党做了烽火村妇女主任，常有些开会、出公差的任务，短则三天，长则一七 ，为了支持大姐的工作，母亲就让我请假跟大姐开会、出差。那时我在村办学校读初中，学校里也是半工半读，也不存在影响学习成绩一说。跟着大姐出差看孩子所到之处不过是工地、食堂、村庄，却也增长了我的见识，锻炼了我的胆量，也让我对大姐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我身量稍大些时，大姐就把她出嫁时做的自己舍不得穿的衣服送给我。大姐最心爱的是一件红底白百合花的缎面夹袄，大襟，很好看，我穿了上学，因为显富贵，遭到同学訾笑，就再也不敢穿了。一件黑色灯芯绒外套我一直穿到高中毕业。
三 师范毕业工作的第一个学期，我是带着大外甥女和三侄女上学的，虽然自己年岁不大，对她们的照顾也不周，但手足情，睦爱心可鉴。本以为再也不要姊妹们操心照顾了，可世事的艰难不可预测，而大姐注定要成为我今生今世的贵人。 我家老大是女孩，在许多好心人的帮助下，躲躲藏藏，曲曲折折借亲戚屋檐生下老二，可天不遂人愿还是女孩。像父辈一样，我当时对儿子有着执念。如果承认老二就得面临罚款、结扎、直至开除公职的处罚。如果被绝育今生儿子梦碎，遗弃老二不是我所愿。在母亲的主张下，老二出生当晚就被送到了大姐家，之前没有任何商量。从此老二是我的女儿也是大姐的女儿。十一个月后老三出生，得偿所愿。 感谢大姐、姐夫的成全之恩！ 那时大姐自己有四个孩子，公婆也都健在，尽管我会按月送去奶粉，但给大姐一家造成的困扰和麻烦是无法计算的。 在我心里我跟大姐从没有分开过，也分不清，共儿共女的事怎么分得清呢？好在老二争气也孝顺，大姐的付出也算是多了个女儿，这也让我对大姐的亏欠之心稍稍得些安慰。 2022年5月2日 谢谢阅读！谢谢关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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