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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 老婆和别人跑了之后,我就变成了乡村哲学家

 公众号_爱书吧 2023-07-19 发布于广东

在我老婆跟人跑了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我至少遭到了我们村里十个人的毒打和咒骂。

对此,我冷笑一声,嗤之以鼻——那些对我越是恶毒的人,他们心里越是有鬼。

我今年33岁,家住陕南一个偏远的山村里面。从我家到我们镇武关,14公里;到我们县城丹凤48公里;到我们省会西安396公里。

我是一个光棍,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应该叫“大龄剩男”。我们村像我这样的剩男目前还有9个,年龄和我都差不多。
听村里人讲,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我们那里重男轻女的思想十分严重,家家户户以生儿子为荣。

超生,背着罚款也要生,一个家里兄弟两个是标配,兄弟三个很常见,兄弟四个称得上很能干。
我上面有一个姐姐,早已嫁人,外甥都初中毕业打工去了。还有两个哥哥,大哥早年在煤矿上干活得了尘肺,15年冬天去世了。二哥去二十公里外的一个村里当了上门女婿,孩子也马上小学毕业了。
我还是光棍。不是我不想娶媳妇,是娶不到。

和我们同年龄的女孩子,全村没几个,这些小时候很不被人待见的女孩,一到出嫁年龄,突然成了宝贝。

她们的父母走路鼻孔都是朝天的,根本对我们村这一抓一大把的男孩看不上眼,好像他们女儿注定要当皇后似得。

当然这些想法是我们这种光棍酸溜溜的想法,现实的情况是,这两年大部分村里女孩都外嫁了,而且大多都能找到比我们这些人有出息多的对象。

这两年,不光我们村里面男孩着急,周边村子男孩更着急。

一到年底,我们村这些女孩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踩断了。彩礼钱要得也一年比一年更让人崩溃。

但那些家里条件稍好的,人也相对灵活的,也都拼命努力、抓紧一切机会把婚结了。
像我这样的,人有些木讷呆板,家里条件又不好的,父母年轻时风光过了头,如今面对好几个大龄光棍儿子都愁白了头。

只要听说哪里有适合结婚的女的,我妈不管山高路远,就算连夜也要赶去附近帮我打听的。这样的日子,至少持续了五年。

前年,在几个“线人”的密切配合下,我妈终于打听到隔壁村老王家的小女儿终于和前夫离了婚,刚刚搬回娘家住,而且还没有孩子!

我满头白发的老母亲,好几个晚上没怎么睡觉,花重金请了我们村最有名的媒婆,要给我提亲。
这样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我这个人吧,自己务方面能力差,但穷讲究还多。

我内心一直抗拒她们给我找比我大的,我不知道怎么和我妈说,反正我每次一百个不乐意。也因为这个念头,有好几次机会都不了了之了。

但这次我妈根本就没和我商量,媒婆请到位,日子定好,只是在前一天晚上,简短地告诉我洗个澡,明天穿几件好衣裳。
看到我畏畏缩缩一声不吭的样子,正在喂猪的她,一边捣着猪食,一边指桑骂槐:

“也不在猪槽照照看自己什么样?有的一口吃得就该烧高香了,还挑三拣四不识好歹!”
我心里一个哆嗦,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子,找“好衣裳”去了。

我不知道我这平庸无为的生命中,会不会有个女子一直为我守身如玉,但这三十多年我真的是守身如玉。

明天,该是一切的结束呢,还是未知的开始?

谁知道,第二天一见到本人,情况就整个失控了。她们家里人早早就准备好了早饭,我们一到,就开始吃饭。

农村吃饭待客都是一个大方木桌,大家围坐在一起。她没有上桌,而是和她妈一起在厨房忙活,时不时地端菜进进出出。
我趁着别人吃饭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打量了她几眼,发现和我想象中的离婚女人一点都不一样。

烫成大波浪的头发扎在脑后,末端还染成了栗色,蛮好看的。她上身穿着一件纯白的毛绒绒的外套,配上好的头发,整个人看着像个暖洋洋的狮子狗。下身是一件黑色的紧身裤,衬得身材很修长。

更重要的是,她的脸白白净净的,和我们村里那些整天在田里风吹日晒的女人看着完全不同。

因为之前几乎从来没有接触过女人,我对化妆这个事也一无所知。我承认我那天在饭桌上,是被她白瓷碗一样的脸蛋吸引了。
看着她端着饭菜像欢快的狮子狗一样忙进忙出,我的心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

她还那么开朗热情,招呼得一圈人都喜笑颜开——哎哟,真是让我心神荡漾,甚至偷偷摸摸在心里想到了“我爱你”这样火烧火燎的词语。

我甚至当场就在幻想,这样一个热闹的女子去了我的家里,我那一天到晚冷冷清清的家不知道会变得多么有趣?
就这么低头一遍想入非非一边默默吃饭,当她走过来要端我的碗说帮我添饭时,我竟然紧张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拼命地摇头。

大概是我一脸窘迫的样子太滑稽了吧,她嘻嘻笑着转身就进了厨房。
一整天,妈和媒人都跟她父母说了些什么,做了什么,我全都不知道,只感觉浑身热烘烘的,脸上烧乎乎的。

一看到有什么活要干,像挪个桌子搬个凳子的,就赶紧弹跳起来帮忙,却又往往心太急而帮倒忙,不是挪远了,就是搬多了……
晚上回去,我妈问我这事咋样?我低着头,不说话,但却忍不住嘻嘻笑起来,脸应该也是特别红。

我妈笑眯眯地看着我一会,突然转到灶台后抹起了眼泪。

很快,我妈就张罗着准备帮我娶她过门了。

我那几天几乎天天失眠,经常大晚上的一个人坐在床上傻笑,笑完了就跑镜子前面照发型,看脸上有没有痘看肌肉在在不在,一遍又一遍。
好不容易等到结婚的日子,洞房那天晚上,没怎么喝酒的我,却一直晕得厉害。

但又不是醉酒的那种翻江倒海,而是一直飘飘乎乎迷迷瞪瞪,总是忍不住想傻笑。
最后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紧张得坐在离床很远的椅子上不敢动,心里慌突突的,连着喝了好几杯茶水。

她笑嘻嘻地看了一会儿手机,见我还没动静,便走过来说:“不早啦,该休息了呢。”
看着她大大方方的样子,我就胆大了一些。这个我一个人睡了三十多年的床,突然旁边多了一个人,我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她却贴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我又不吃人,你怕啥吗?”
我激动地狂摇自己的头:“不怕,不害怕,不怕……”
此时的我,幸福得要死,哪里还顾得上害怕?我很快就用行动表示了我的不害怕。我觉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的热烈。

然而,我的幸福和快乐,却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可能一个月都不到吧。
是我妈最先发现了异常。
有天趁着只有我和她,我妈悄悄问我:“茂英(我老婆的名字)最近身体不好吗?经常白天看着没精神呢?”
我说她每天晚上玩手机很晚才睡呢。我妈一愣:“玩手机?还能玩得不睡觉?”

我说她大概是和一个熟人视频之类的,我妈就追问哪个熟人?现在是你老婆了,熟人你也都认识才对,啥样的熟人会视频觉都不睡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我也有些警觉了,我才发现自己真的不是一般地木讷。我以为一直沉浸在幸福中,每天感觉充满干劲,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向往。
但在我妈的追问下,我回想起来,她好像很久都没像结婚那晚对我那样热烈了。

我们说得话其实一直很少,而多数情况下都是我小心翼翼地陪着她说话,她多数时间只是随便回应一句。
倒是每晚的视频,仿佛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我经常半夜被她对着手机兴奋的大笑惊醒。

到底是和谁呢?

那天晚上,我假装和往常一样,在疲倦中睡着,一边扯着鼾声,一边注意她的动静。果然,她在我”鼾声“响起几分钟后,戴着耳机开始视频了。
我看不到手机屏幕,听不到手机声音,只能听到她一声接着一声嘻嘻笑着。一开始只是问”你在干嘛?“”一个人吗?“之类的。

但听着听着,热血就上了我的头。那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视频聊天范围了,那可不是一般的“熟人”了。

她们热火朝天地视频过程中,时不时地还夹杂了对我的冷嘲热讽,说什么我一天到晚只知道干活,不中用还不如她前夫之类的……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一声怒吼弹跳起来,一把夺过手机,狠狠砸在衣柜镜子上。

镜子四分五裂,她惊恐地尖叫,耳机还挂在脸上没来得及扯掉。
从破碎的镜片里面,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早已衰颓的身躯,也第一次看到那张曾经像白瓷碗一样吸引我的脸,不化妆时要多丑陋有多丑陋……

我妈后来经常抹着眼泪和我说,她其实找媒人之前,就知道很多事。

那女的离婚就是因为在网上动不动被人叫出去,对着手机视频热情如火柔情似水,对着家人横眉冷对恶语相向。

婆家忍无可忍就把她打回了娘家,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净身出户。而且她前夫也好吃懒做,经常赌博,两口子比着劲在家胡来。
还有一点,她们结婚前就是在网上认识的,从网友变成了夫妻,又被网络变成了前夫前妻。

我妈说,我们等不起了,你都三十好几了,又住在山里,人又老实,学历也不高,找媳妇难啊。人总是会长大长心的么,总想着她已经在前夫家里玩够了吃亏了,这次结婚后应该会收心,会珍惜机会,好好过日子了……

经常说着说着我妈就嚎啕大哭起来。
我却变得很沉默,我至少明白了一点,不管离婚不离婚,找对象之前,一定要了解对方。

长得再好看也没用,在着急也没用,一定得了解,知根知底,才能天长日久。

但这段短促而失败的婚姻,带给我的远远不只是成长和成熟,它更让我见识到了网络聊天和视频对多数农村人的杀伤力。

如果你爱一个人,应该在夜深人静时和他在网上聊天;如果你恨一个人,也应该在三更半夜时和他视频。

太阳底下的村里,365天都没有多少新事。但黑夜沉沉的网上,每个人都有全新的面孔。

没了老婆的我,会在每个夜晚在村里游走,从家家户户窗户上若隐若现的光亮中,判断几个人在玩手机。山里房子隔音都不好,很容易就能听到他们是在聊天和视频。

我也会在每个白天,呆坐在村口的桥头,看着这些来来去去的邻居。从他们或者她们或深或浅的黑眼圈上,推测他们每天玩手机的时长。

我无意探究他们或者她们聊天的内容,却已然窥透他们深藏的秘密。

网上有个叫什么魔盒的,说打开它,就释放出来了魔鬼。我觉得网络和网络聊天,就是我们村的魔盒。

就像糖,又像药,已经不能用新奇和刺激来形容它的魔力了,它改变了太多人,太多的家庭。

太多的人,像我那个跑了的老婆一样,沉迷于当另一个人,仿佛活了几十年,就为了放出心里那个魔鬼。

在我老婆跑了的这一年里,我们村又有两个年轻的媳妇和网友跑了。可笑的是,她们跑去的地方,是比我们村子还偏远的山村。

但网络聊天让她们心智全无,她们跑得义无反顾。

还有好几个男的,一辈子没有对自己老婆嘘寒问暖过,却每天傍晚对着手机话筒“你吃了吗?”“你睡了吗?”“你今天累不累呀?”甚至还有五十多的老爷子学着电视上说“晚安”……

我把这些丑态百出的事情,都记了下来,写在纸上,贴在村口桥头上。

我没有写一个名字,但他们个个都如芒在背。

所以有人毒打和咒骂我,但他们都很心虚,因为都是用的别的理由。

我以前小名叫瓜子,现在他们统一口径喊我“精神病”。

但我知道,我现在是我们村的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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