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多年以前，我们村有个很厉害的老先生，他会掐算八字，能查日子好坏，精通看风水方位，还能通晓阴阳诸事。 村里孩子出生时都请他掐算过八字，很多人的名字也是他给取的。孩子长大后盖新房选址定方位、结婚查日子，人老了选风水宝地、去世后哪天下葬，以及葬礼上的诸事安排，也都是老先生主持。 可以说，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能主持我们村从生到死的全部大事。老先生威望最高的那几年，连村里年轻人去煤矿、金矿打工，哪天出门比较顺利，都会请他查一查。
我小时候看过他给邻居家刚生的小孩掐算八字，先是孩子父母小心翼翼地报上孩子的出生时间，只见老先生双目微阖，眉头紧锁，右手四指并拢微曲，大拇指在四指关节处如小鸡啄米般轻点，时快时慢。 良久，老先生鼻孔里“嗯”一声，然后轻轻点点头，说出一串我完全不懂的话来，“这娃金命，五行缺木，主贵东方……”说完这些，就开始给小孩选名字，缺木名字自然要带木或者木的偏旁，于是最后定下“权”字。最后老先生用一方红纸认真记下掐算的结果，让父母收好，孩子自此生辰八字已定。 老先生主持的最大的场面是葬礼，只是小时候我总觉得害怕，不敢走近观察他做了些什么，只是远远地看过几次。
一般是人去世不久，事主家就会去请老先生，这个时候老先生有个专门的称谓，叫道士先生。道士先生有他专门的一套器具，他会在葬礼不同的阶段拿出不同的东西来，我隐隐约约只记得有写招魂幡的笔墨，有响声清脆的大铃铛。 作为道士先生的老先生，会跟进葬礼的全程。棺木停放的位置，在事主家停放的天数，什么时候孝子要做什么仪式，下葬的时间，送葬的路线，从第一天就被道士先生掐算得清清楚楚。大部分时候，事主都是完完全全听众安排，偶尔有些人家，因为兄弟众多，意见不合，会发生意外情况。 邻村有一年就发生过这样的情况，老人还是老先生的好朋友，他的五个儿子因为葬礼在谁家办、费用怎么分摊问题，大打出手。老先生定下的时辰和日子，兄弟妯娌都不接受，只想越早送走越好，原本要在家停放到第三天凌晨的安排，直接被否决了。最终在众多乡邻的劝和下，采取折衷方案，让老先生帮忙挪日子，改到第二天早上出殡。据说那天老先生抚棺痛哭，做了一下午法事，才请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时辰。
关于为什么不能随便改时辰，老先生曾多次在村里讲过一件奇事。说是有一家人，儿子媳妇都非常不孝，老人先是被连饿带气折磨死了，然后儿子和媳妇又想随便办场白事，收完帛金就草草下葬。所以他们对道士先生算出的时辰极其不满，觉得道士先生故意坑他们，要把棺木放在家里那么久，气得道士先生水都没喝一口，当场拂袖而去。 然而让人惊恐的一幕出现了，出殡那天早上，无论抬棺的小伙子如何使力，那个盛放着干瘦老人的棺木就是纹丝不动。人们用尽了各种办法，就是抬不起来，加了一倍的青壮劳力也无济于事。大家只好作罢，儿子媳妇只好接着安排早饭，吃完早饭接着抬，依然不行。折腾到中午，又安排午饭，吃完再试，依然不行。如此反复，一直过了道士先生算好的时辰，竟然也不行。 亲戚朋友都吓得跑光了，儿子媳妇这才慌了神，一起来请道士先生。道士先生化了符，敬了香表，念念有词地和“那边”的人沟通了一下，告诉年轻夫妇，老人在家没住够时间，怕是一时半会不会走，要想请她动身会比较难。小夫妻俩吓坏了，想到老人生前遭受他们的种种折磨，一齐跪倒放声大哭。
道士先生看两人有悔改之心，遂取纸笔写一清单，命那儿子买了回来。道士先生用买来的东西，做了一场盛大无比的送行法事，山里人从没见过的金山银山、金屋银屋和金童玉女，还有各式各样的金元宝，悉数都烧给了老人。然后道士先生一声大喝，在灵前断案，让儿子媳妇一桩柱说出对老人的种种不是，听得左邻右舍无不扼腕垂泪。最终，道士先生在孝子孝媳的忏悔声中，轻轻说了一句，老姐，娃知道错了，你可以放心过去了。只见众青年刚刚用力，那棺木就轻飘飘起来了…… 这样神秘莫测的故事里，从未提到过哪村哪家姓甚名谁，我们无从去求证真假。但对待白事，村人一向慎重敬畏，不敢有所出格行为。即使偶尔也听人议论纷纷，说老先生对某某事主家有意见，给他们家算的时辰日子根本不是人的，哪有大半夜出殡的？
我爷爷病重那几年，我爸请来老先生，他们俩背着罗盘在我家后面的大山里面转了好几天，最后停在一个向阳的土坡上。多年以后，我跟着我爸给爷爷上坟时，我爸站在夕阳里模仿着老先生的样子，无不骄傲地对我们说，你看前面那三座小山包，成笔架之势，这是一个出大文官，出秀才的灵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整个家族只出了我这一个野鸡大专生。每次看到须发皆白的老先生，我我总忍不住想问他，我这样网上都查不到的民办专科生，在古代能算是秀才吗？ 不过老先生已经停业好多年了，前年我回家参加了邻居家的一场葬礼，现场主持的是另外一个中年邻居。 他既没有老先生道骨仙风的派头，也没有老先生当年神秘莫测的神态，只随手摸出智能手机，用食指手写输出了什么，我凑过去，是百度的页面，底下一堆八字算命的网址。他点开其中一个，看了一下说，明早八点，是好时辰。
葬礼现场的主持，也不是任何道士先生了，而一个河南上来的专业团队。他们带着全套的行头，在灵前唱起了豫剧中的哭灵戏。孝子贤孙们也不用等着道士先生指令，只跟着唱戏的人一起做动作就行了。老先生眯着眼睛，像看着一场真实的豫剧表演，津津有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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