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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拾已淡出人们视野的“井文化”,数千年源流莫因时代而断根隔绝

 渐华 2023-07-19 发布于山东

坊间五千年:来自四邻八坊、涵盖上下五千年的奇谈史趣及文化话题

年岁渐近,近日我回到农村家乡、看到了枯草丛生的故乡老井,不由得感概万千。

记得小时候在家乡,每逢大年初三,必会看到一队由邻县赶来的“祭井”队伍,他们对着这口老井三叩五拜、引起了我的极大好奇心。如今,这习俗早已消失不再,我觉得是时候向人们说一说“井”的故事了;毕竟,这曾是无数中国人、甚至是我们整个民族的共同源流,因时代被“断根隔绝”了实在可惜。

重拾已淡出人们视野的“井文化”,数千年源流莫因时代而断根隔绝

我国古人因井成集成市(“市井”就是这么来的)、耕种着“丼田”(围绕一口井灌溉的井状田)、又或在历史洪流中多次“背井离乡”,可以说,每个中国人的背后都曾有着一口井。由于历史动荡、民族迁徙,今人多已找不到这口最初的井在哪、不过,却留下了“祭井”习俗一直传承到明清之后。

如今,“祭井”仅在我国南方少数农村尚有部分保留,人们要完整研究该习俗、唯有到台湾、甚至是越南等地才能看到了,这实属一种遗憾。

从水资源意义上的“井”到文化角度上的井

在远古神话中,水皆由龙所支配。伯益(秦国嬴氏的先祖)在辅佐舜时曾凿地作井,“龙知将决川”,最后登云而去。该典故被记载在《淮南子·本经训》里面:“伯益作井,而龙登玄云,神栖昆仑”,这也标志着我国古代从“龙为水”到“人作井”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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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时期的“河姆渡古井”

自从有了井,古人们就围绕着它衍生出聚居地、田野耕种以及军队编制,水,从各方面深深影响到了人们的生活。汉代时的《白虎通·五祀》中,“五祀”(门、户、井、灶、中廇)之一就包括祭拜井神;到了明初,“祭井”第一次被写进了朝廷礼制:“洪武二年定制,岁终腊享,通祭于庙门外。八年,礼部奏:孟冬祀井,设坛宫大庖井前……”(《明史》、《清史稿》)。

在汉代到明代之间,“祭井”一直就在民间保持着它的长久生命力。每个人都要喝水、百业更离不开水,“井水”不仅是一种生活必需资源,更是百姓所世代崇仰的神祗之一。尤其在多雨的南方,水是民生根本、但也会经常造成祸患,因此南方百姓对“祭井”尤为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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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宫廷里的“井宿镇水镜”(金代)

柳宗元在柳州为官时就写有《祭井文》:“致祭于水土之神。惟神蓄是元德,演为人用……敬修报礼,式荐蔟藻”,文章体现了老百姓对“水土之神”的敬畏及仰赖之意;一旦形成了这观念,这样的祭祀就是一种文化。

文化都有自己的体系,“井文化”也不例外。在民间,人们每逢除夕就封井、到大年初三再开井,目的就是“让井神爷歇几天”;在朝廷,《史记·天官书》也备注了“东井八星主水衡”,“井宿”就是南方朱雀七宿之首。在这样的氛围下,我国古代文化体系中也产生了百多条跟“井”有关的常用语,这些词语背后所蕴含的哲理本身就是“井文化”的庞大构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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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民间生活里的井

祭井习俗与“耿恭拜井”的相互融合

《后汉书·耿弇列传》里记录有耿弇的侄子耿恭“拜井”的故事:耿恭被匈奴围困于疏勒城,匈奴人在城外“拥绝涧水”,耿恭及士兵们只得喝马粪水求生。耿恭长叹:“闻昔贰师将军拔佩刀刺山,飞泉涌出;今汉德神明,岂有穷哉!”于是正襟拜井,“有顷,水泉奔出”,士兵们皆呼万岁!

“耿恭拜井”或许只是一个传说,但它能被记载到史册之上,除了有崇仰井神的背景之外、更是有着誓死不屈、绝地求生的寓意。当汉兵来援时,耿恭的队伍仅余26人,这期间,耿恭更是无数次拒绝过匈奴的招降、铸出了“节过苏武”的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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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拜井'的史载渊源

骆宾王也以诗赞颂说:“泄井怀边将,寻源重汉臣”,当中就将祭井习俗与耿恭的不屈故事结合到了一起,疏勒城的那口井也成了“饮水思源”文化的一部分。

我们遥想,当匈奴人自以为断绝疏勒城水源、汉军必降时,耿恭等人却故意手捧大碗立在城头大口喝水,匈奴人是有多崩溃?他们认为汉军是有神明相助、最后只好撤军了。

耿恭的不屈与绝地求生,在象棋中也产生了一个叫“耿恭拜井”的残局:红方(匈奴)围绕黑方(汉军)步步紧逼,经过七招后将黑方将死。

象棋中胜利的自然是红方(匈奴),但现实中,耿恭却与援军一起突破了匈奴的重重包围、最后带着13人回到了玉门关。这英雄归来的故事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后来,甚至在我家乡一带,也发生过类似的传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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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拜井与十三勇士归汉

一段延续近千年的“祭井传奇”、一个饮水思源的故事

我的家乡在今日的广东台山、新会南部地区,宋末元初时,《资治通鉴·胡三省音注》的作者胡三省曾举家到这一带来躲避战祸。根据国学大师陈垣(广东新会人)在《通鉴胡注表微》中的揭秘,我们得悉了一段世人罕知的传奇往事。

宋末丞相陆秀夫投海殉国后,其尸首被人收殓葬于台山二城村(今台山都斛义城村),胡三省在附近居住时也曾参与了入葬事宜。此后,二城村的甄氏村民就担负起了守卫陆秀夫墓园的责任,如此义举一直延续到了清代末年。这数百年间,外迁到附近台山汶村(影星甄子丹的家乡)一带的甄氏族人也以祭井形式、每年都回到二城村进行祭奠(因为他们毕竟并非陆秀夫后人),借此纪念守卫墓园的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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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于敬仰陆秀夫的一个义举故事

由于清末时一位地方豪强的胡作非为,二城陆秀夫墓终被毁掉、大量《胡三省音注》原作书稿散落在地,亲历此事的是一位叫甄德傅的义城村民。这甄德傅得益于陈垣代考当上了地方官、历任恩平县长等职务、后又跟随邑人陈少白从事反清革命,也算是民国元勋之一了。

而陈垣,也因身为“甄德傅当官”的始作俑者,产生了研究胡三省及胡氏音注的想法、并在亲赴胡三省的浙江老家进行过大量考证后、著出了《通鉴胡注表微》。

据甄德傅晚年所述,在毁陆秀夫墓的豪强威胁下,义城村民被迫举家搬迁到附近地区,其中一支(即甄德傅宗族)曾在我家乡避难过一段时间,这就是其后人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每年均奔赴我家乡祭井的原因、出自的正是“饮水思源”的感激与报恩之意。关于这段历史,我在头条号里另有文章详述,感兴趣者可点击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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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国宝级大师陈垣相关的往事,使该故事更具传奇色彩

由此看来,我国的同宗老百姓在祭奠先人时会以宗祠为纽带、但在不同宗族之间,则会以祭井的形式保持这样的纽带。在古人心目中,“井”代表的是一种聚居地上的共同精神源流,无论是甄氏族人守卫陆秀夫墓的义举、或我家乡的乡邻曾庇护过甄氏族人,这些都属于一种源流性的纽带;即便当地人世代变迁甚至遗忘了过去往事,那里的“井”却一直会在,它就是历史的无形见证。

因为豪强的欺压,二城甄氏族人所经历的“绝地求生”过程跟“耿恭拜井”颇有共通之处。在我家乡避难期间,甄氏族人自然免不了要跟那位豪强展开顽强斗争、最后成功收复故井乡土,这也是“井文化”中“不忘本”的一种体现。“背井离乡”终是一种无奈,“饮水思源”则是我国百姓的共有本能,只要诚心,正如耿恭所言:“汉德神明,岂有穷哉”!

振兴新时代农村,首先要复原的是无数人共同的“井”

回到上文所说,我家乡中见证过历史的这口井如今已丢荒多年了;古时的村集因井而兴、如今要再度振兴新农村,我们难道不应也要从“井”开始么?“井”所代表的这种源流文化不是自来水系统可以替代的,农村中的自来水才出现了几十年,而各地村镇的不少老井、少说都已有百千年以上的历史!

重拾已淡出人们视野的“井文化”,数千年源流莫因时代而断根隔绝

其貌不扬的许多农村老井多具有悠久历史

我家乡是虽一个李姓大村,不过村民中也有少量其他姓氏。他们没有李氏族人那样的大型宗祠,共同的“井”就成了这些人在这里生活过的见证。

在今日越南的许多地方,“门丞、户尉、井童、灶君、厕姑“等都是常见的民间祭拜习俗,其起源就来自汉代的“五祀”。“五祀”无分宗姓族裔,是寻常百姓的共有渊结、它们共同组成了人们生活中的“市井气息”。

人居住生活的地方没有“市井气息”就没有生机,如今的“新农村”同样如此。我们无需以太多当代特有的思维框架去“僵化”农村建设,让它们恢复其原本的传统文化及样貌才是当务之需。如果说“门、户、灶、厕”等都处于居所内的私人范围,“井”就是唯一具有公共性的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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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的老井,是无数离乡背井者的共同记忆

“村口有棵老树、树下有口老井“是无数背井离乡者的共同记忆,如果有一天他们回到了故土,老树尚在、故井却没了,这是否也会是一种巨大的失落?关键是,这样的失去将会是永久性的!“新农村”需要新的建设与新的精神面貌、“井”这样的根却万万不能抛弃。

在我印象中,故乡里的“祭井”已多年未见了。当今农村中,老人们逐渐故去、年轻人们纷纷进城,农村里的老井就这样在岁月风尘中慢慢丢荒或被填埋;“故井”没了,外表再新的农村、还能是当初的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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