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真实的悟空，亲身经历唐西域的陷落

听雪楼75iz4v14 2023-07-21 发布于中国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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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禅师与最后的大唐安西

文 | 范西园

后来的悟空禅师没有想到，后人提起他的法号时，会直接想起一只挥舞着金箍棒的猴子。

和《西游记》中那个会筋斗云、七十二变的孙悟空不同，真实历史上的悟空，是一位有名有姓的得道高僧。在唐代高僧圆照编撰的《贞元释教录》中，有一篇文章为《悟空入竺记》。里面详细的记载了真实的悟空和尚。这位悟空，俗名车奉朝，年轻时是一名在唐朝军队里服役的将领。

《泾阳县志》记载，车奉朝自幼习武、艺高胆大，惯使一根三十六斤重的熟铁棍。铁棍在他手中左旋右转、上下翻飞，所向披靡。后来被艺术化的孙悟空形象，也是一身顶级武艺。他的兵器--如意金箍棒，也许就是根据车奉朝的铁棍改编而来。

车奉朝曾是一个披甲的唐军将领

不过，如果悟空禅师知道这只叫“悟空”的猴子成为了大名鼎鼎的玄奘法师的弟子的话，悟空禅师应该会觉得很高兴。

在那遥远的贞观初年，玄奘法师经过安西，前往天竺。他出发时，除了玉门关后，沿途便全是外邦异国；等到他取经返回长安时，过了葱岭，便是大唐地界。

一百五十年后，悟空禅师也踏上了和玄奘一样的道路。出发之时，还是天宝十载，他仍用着自己的俗名——车奉朝。作为大唐的左卫泾州四门府别将，他护送罽宾国使者回国（今阿富汗附近），像故事里的孙悟空护送唐僧去西天一样。只是不同的是，前前后后这一路，所到之处无不是大唐的属国，所有妖魔鬼怪、强盗匪徒一见大唐的旗帜，无不退避三舍。后来他在途中受戒皈依佛门，随后游历天竺。而等到他游历四十年后返回大唐时，归途所到之处，已然尽是敌国。

悟空出发时与返程时唐朝疆域对比

他带着犍陀罗赠送的经文和一枚珍贵的佛牙舍利，沿着来时的葱岭道原路返回。

经过葱岭上的大小勃律，当年高仙芝在此闪电奇袭，立下不世功勋，如今已经成为了吐蕃控制下的傀儡。

越过葱岭，溯喀布尔河北上，来到了中亚的大平原。当年归顺大唐的昭武九姓、粟特城邦，如今已是大食帝国下辖的总督区，崇尚拜火教的粟特人，都已经逐步被大食人的伊斯兰教风俗所取代。

在河中之地，曾经有着千佛之国的盛景，可大食的总督派兵捣毁了寺庙，往昔的景象依然不复存在。

悟空路过了乌古斯叶护国，这里的国王曾经派兵入唐，帮助平定安史之乱。如今叶护国是大唐在葱岭以外所剩无几的盟友，苦苦抵抗着四面八方的侵袭。

来时的路，因为有大唐的荣耀在身，所以作为随队武官的悟空无需担心沿途的安全。如今大唐的荣耀不再，悟空只能独自提防着沿途不怀好意的军阀与强盗，幸好他武功了得，就这样一路东行，穿越瓦罕走廊，来到了塔里木盆地。

这里，是大唐的安西四镇，一百多年来，沿着塔里木河设置的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像是四根粗大的铆钉，牢牢地将大唐的势力钉在了安西之地。如今，面对着吐蕃的威胁，安西四镇也就成了大唐安西都护府最后的疆土。经过疏勒、于阗，悟空看到当年名震整个大陆的安西军，如今已经衣甲破旧，蓬头垢面。城头的垛口前，很明显没有足够的战士防御。曾经是武将的悟空可以轻易地发现这里的窘迫处境。

在龟兹城，安西都护府的驻地，悟空见到了这片疆土的守护者——郭昕。安西四镇节度使、安西大都护郭昕，如今统帅着最后的安西军，在此戍守了二十年。悟空听说，郭昕的伯父，便是大名鼎鼎的郭令公郭子仪。当然，在天竺居住了四十年，悟空对这个郭子仪并没有多少了解，只是粗略地知道，这是一位中兴大唐的名将。

这也让他感慨世事的变幻。他离开长安时，威震边陲的哥舒翰、高仙芝、安禄山，一个投降叛军，一个在阵前被斩，剩下一个则成为了祸乱天下的叛军头子。而那时并不太起眼的郭子仪，却成为了名垂青史的中兴之将。

“禅师来得不巧，建中七年，也就是两年前，沙州便被蕃贼攻陷了，河西通道绝对走不通。禅师若要回国，便只有北上，取道回纥。”郭昕告诉悟空说，“只是那条路异常艰险，恐有不测。”

久居异域，悟空已经对时下的年号绝无得知。后来悟空才知道，这一年其实并不是建中九年，而是贞元四年。天子已经改过了两轮年号，而安西孤悬在外，与大唐声讯不通，对内陆发生的这一切一无所知。与悟空聊得熟了之后，郭昕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述起他在建中二年与北庭节度使李元忠一起取道回纥，入长安面见天子的故事。那是郭昕一生中最引以为傲的事情，他在含元殿汇报了安西将士浴血奋战得到了天子的盛赞，然后被封为安西大都护，而且四镇将士均按等级破格提拔七级。

只是自从那次入京之后，郭昕就再也没有回过长安。

这是贞元四年的安西，随着大唐与回纥的结盟，吐蕃暂时减缓了进入安西的步伐，安西和北庭也在享受着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幸好大唐与回纥再度联姻，“贞元之盟”形成，从长安北上经过回鹘再入北庭、安西的“回纥道”再次打通，悟空回归中土终于有了希望。他离开龟兹，过焉耆，越天山，来到大唐北庭都护府所在的庭州城（今新疆乌鲁木齐附近）。北庭都护府在大都护杨袭古的统帅下，与回鹘联手，对抗着吐蕃的侵袭。

在这里，悟空遇见了出使西域的唐廷宦官、宣慰使段明秀，于是在贞元五年（789年），随同段明秀的队伍一起离开庭州，动身前往长安。

鄂尔多斯草原风光绮丽，远方蓝天之下，但见阴山连绵而巍峨。悟空随同唐廷使团一路返回。就在返回的途中，悟空听说了吐蕃大举进攻北庭的消息：趁着回鹘的合骨咄禄可汗去世，回鹘汗国内部根基不稳，可汗家族药葛罗氏内忧外患之际，纠结起葛逻禄、白服突厥，发动三十万大军进攻北庭。暂时平静了几年的安西与北庭，再度飘起了烽烟。

抵达长安之时，已经是贞元六年（790年）的二月了，由于身上携带的佛牙舍利，悟空受到了信奉佛法京城达官贵族的盛情欢迎。

但是，来自西北的坏消息也接踵而来。就在这一年，北庭与回鹘联军被吐蕃大军击败，庭州陷落。北庭大都护杨袭古率领残部败退西州，随后又一次被击败。杨袭古与最后的一百六十员北庭军，也被恼羞成怒而翻脸的回鹘将领杀害。耸立于天山以北近百年的北庭都护府，终于在吐蕃大军穷穷追击之下灰飞烟灭。

北庭陷落之后，安西与回鹘的连接通道再度断绝。随着一声急报，说吐蕃与葛逻禄人的大军进犯安西四镇，于阗城不幸失守，引得朝野再次震惊之后，安西四镇将士们的动向与行踪，便再次音讯隔绝。

安西与北庭的新闻在长安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不过很快就重新归于平静。得益于当时主持朝政的宰相李泌当初定下的外交国策，在回鹘、南诏南北两翼的支持之下，大唐的西部防线异常地稳固。而唐廷几次派遣使节从海路出使大食，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大食在中亚的将领们开始向吐蕃发起战争，与大唐东西两边，遥相呼应。吐蕃帝国终于陷入了两线作战的困境。贞元五年大举兴兵进攻北庭之后，吐蕃大半的兵力被派往西边抵御大食，对东方的大唐，已经没有力量掀起新的一场全面战争了。

到了这样的时候，安西究竟是否还在抵抗，已经不重要了。对于长安的百姓来说，安西实在太远了，远到无法切身体会那边的处境。经过了泾原兵变以后的苦难，从唐廷君臣到长安百姓，都对这帮军纪差、脾气大的安西兵产生了厌恶情绪。与其继续关注安西将士们的情况，还不如多顾及一下自己家的柴米油盐。

毕竟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啊。

只是，如果人们像悟空这样，亲身走过安西的古道，登上龟兹的城墙，与安西将士们攀谈一番的话，便决不会再轻视这群安西大头兵。

他们或寻求发财机会而出来冒险，或犯罪逃往而背井离乡，在多年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离开故土，来到安西。他们不通文墨，不讲礼仪，军纪败坏到远近闻名。多年来失去大唐本土的后勤支持，他们衣衫褴褛，犹如一群拿着刀枪的乞丐，平时见着，绝对不会让人将他们与精锐之师联想在一起。可是一旦烽火点燃，敌军来袭，战鼓响起，他们就立刻抄起武器，冲向城头，毫不畏惧地迎战来敌。

那一刻，他们是天下最为勇敢的武士。

此时没人能想到，在没有本土的支援、没有后勤的保障、没有后备的兵力，甚至本地的于阗等国贵族都相继投敌的情形下，安西军依旧坚守了二十年。

公元808年，是大唐元和三年，但因为与故土音讯隔绝，所以在安西，人们依旧把这一年记作贞元二十四年。在龟兹城上，老旧斑驳的战旗猎猎飘动，从阿拉山口吹来的凛冽寒风，沿着城墙卷过。城头之上，有人低声唱起故乡的诗歌。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歌声苍老而悲凉，安息军阵之中，但见白发飘扬，银须拂动——守军皆是老兵，自他们年少时来到这里，就再也没有回过中原。

最后的安西军团，就在这里独自面对城下10万吐蕃兵，他们没有等来换防，也没能等来援兵。此时，安西四镇已经相继沦陷，只剩下安西都护府所在的龟兹城，被包围在吐蕃的重重围困之中。

最后的安西大都护郭昕一声令下，几千老兵手举陌刀冲向敌阵。残缺的刀锋卷起血雾，洒在了这片他们守卫了整整一辈子的土地上。

这些故事，没有见于官方的记载，只是跟随着粟特人的商队，沿着回纥道辗转流传到了中土。过了很久之后，中土方才知道安西完全陷落、郭昕战死的消息。但唐廷除了继续对吐蕃的外交进行冷处理，宣布停止与吐蕃的外交往来，除此之外，并没有其它实质上的行动。对于唐廷来说，大唐本土纷杂的事务已经处理不过来了，至于安西那片需要持续不断投入资源的飞地，唐廷似乎并不在乎。

从此之后，大唐彻底退出了西域。汉人的文章风采之中，便只有亭台楼阁、杨柳池塘，再无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而在李泌从四面八方编织起的外交攻势之下，吐蕃最终没能真正将安西、北庭之地收入自己的囊中。这片土地又回到了列国林立的状态，一如当年，侯君集、裴行俭西征的大军到来之前。

这里是整个欧亚大陆的中心，随着安西都护府的陷落，它告别了强权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