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78岁那年，得了脑梗。我和弟弟、妹妹，雇了一辆车，把我妈送到省城的医院。老妈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爱说爱笑。但那天从家乡小城，一路开到省城，三个小时的汽车，老妈一句话都没有开口。并且，老妈还不时地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她脸色非常难看。妹妹不安地询问：“妈，你晕车啊？”老妈睁开眼睛，看看妹妹，也不说话。我说：“妈，你饿了？要不然吃点东西，我带了吃的。”老妈那天早晨，就喝了两口粥。还是妹妹硬劝她吃的饭。弟弟也害怕了，说：“妈，你渴不，喝不喝水？”老妈终于睁开眼睛，看看我弟弟，摇了摇头。汽车到了省城的医院门外，我们搀扶老妈进了医院。很顺利，老妈上午就住院了。我办理完住院手续，回到病房，看到老妈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从那时候起，老妈基本陷入昏睡状态。老妈平时有打呼噜的习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老妈躺在病床上，一直没有打呼噜，她也不去卫生间。夜里，我在医院陪护，让弟弟和妹妹去宾馆住了。那天晚上，老妈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昏睡。手臂上扎着吊针，上面的输液袋里，还有半袋输液。等输液袋快空了，我就及时地叫护士，换另一个输液袋，继续给老妈输液。也许是夜深人静，也许是很多年，没有陪伴在老妈的身边，我忽然很害怕，害怕老妈从此不再醒来。病房的灯闭了，旁边一张病床上，还有病人。病人的家属在另一侧打地铺。我在老妈的病床下打地铺。我躺了一会儿，心里越发地慌乱，我坐起来，跪在老妈的病床前，看着幽暗的病房里，老妈无声地躺着。我心里难受极了。我默默地合掌，祈祷老妈再活十年，我愿意减掉我十年的寿命，给老妈续上十年。我默默地祈祷着，真心实意地这么想。如果老妈再活十年，我宁可少活十年。我还向老妈许诺，只要你活着，我每个月都去看望你，每个月都孝敬你一点钱，我要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你闺女心里有你。你闺女这些年，怨过你，恨过你，但你闺女心里，深爱着你。这些年，我受苦，遭罪，每往前走一步，我都想，我的日子过得好一点了，我妈看见，会高兴的，会认为她闺女是有出息的。那一夜，很难熬。后来，老妈的输液打完，我也打地铺睡了。早晨猛然醒来，看到老妈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我吓坏了，赶紧伸手去摸老妈的鼻子。喘气，没事儿。那个时候，我想好了，只要老妈能活过来，我花多少钱都行。就是把我的房子卖了，给老妈看病，我也心甘情愿。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说把老妈抢救过来，老妈会不会瘫痪，无法自理，甚至无法正常进食。这些，我都没有想过。后来，老妈一点点地康复，我们出院回家了。大约过了半年时间吧，我跟妹妹谈起老妈的病情，说老妈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这次大病后，老妈整个人变了，不爱说，也不爱笑了。她好像不是我们的妈妈了，好像变成陌生的人。过去我回到老家，午睡的时候，都是老妈张罗给我拿被子。看见我睡着了，就用被子轻轻地帮我盖上。可现在，老妈好像把我们忘记了。只记得她自己。想到老妈的样子，我和妹妹说着说着，都哭了。经过这几年的康复，老妈好多了。但跟过去无法相比。如果老妈再来一次脑梗，救回来的可能性就很低了。救过来之后，老妈的健康状态，肯定也不如现在。2021年，我老爸患病了，到省城去做手术。那一次，我就不再紧张了，很多事情也释然了。老爸手术还算成功。回到家里休养，瘦得像个小孩一样，蜷缩在被子里。老妈静静地躺在老爸的身边。两个老人，再也不是年轻时候风风火火地出摊卖货，挣钱养家。他们老了，衰老了，渐渐地向生命的尽头走去。我和妹妹坐在客厅的阳台里，谈论生老病死，谈论起父母的将来。妹妹说：“我真担心妈爸有一天再病倒了，那可就完了，抢救回来，不一定会这么幸运了，还能自理，就怕不能自理，甚至连吃饭都不能”我一个姨夫，脑血栓，后来就偏瘫，上厕所自己都做不了。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上厕所，弄得裤子上都是。我姨妈照顾他很多年。姨夫前两年过世了。我妹妹去看望姨夫，回来之后就哭了，她很担心爸妈将来老的那天，也会如此，备受折磨地活着。后来，姨夫有好几次犯病了，送到医院抢救。当时，姨妈想放弃了，但是，姨妈的两个儿女不想放弃。姨夫最后的两年，完全是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用鼻饲管维持生命。像姨夫那样活着，姨夫自己是痛苦的，亲人也是痛苦的，与其那样痛苦，不如坦然地离开。自从老妈那次得病之后，我终于意识到，父母老了，可能随时都会离开我们。我就想，我会接受吗？无论生命多么灿烂，无论过程多么耀眼，无论名声多大，无论多么有钱，可归处都是那一个，只有坦然面对，才能活得淡然，不焦虑疾病，不恐惧死亡。
妹妹不相信我说的，她总是担心，在爸妈临终之时，看着爸妈痛苦不堪地喘息，却帮不上任何忙的时候，抢救，意味着痛苦继续。不抢救，放弃，好像意味着不孝。姐姐不在身边，弟弟也不会做出决定。那么，我来做恶人，我会对医生说，放弃吧，让我父母，走吧。那一刻，我会不会揪心难受？会的。我会不会掉眼泪？会的。可我想，放弃不是不爱，是不想看着父母遭罪。是希望他们能早点结束痛苦，早点归于自然。如果有一天，我老了，动不了，无法自理，我就放弃治疗，让我回到我心爱的家里，躺在我心爱的床上，旁边放着我心爱的书。
我默默地呼吸，默默地回首过去，一点一点地走向我的归处。可能，我想最多的是依偎在父母身边，后来，我又陪伴在父母身边的那一刻吧。不需要再抢救了，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那就让我坦然地离开吧。如果你有故事，交个朋友，微信号：daozhidao8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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