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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殊有一首《浣溪沙》词，伤春伤别，感叹人生苦短。因为人生难以逾越时间和空间的制约，所以人生会有诸多遗憾，诸多无可奈何。光阴易逝，人生短暂。即使是平常的离别，也很容易令人伤心断肠。请不要拒绝歌舞宴饮，认为歌舞宴饮的次数太频繁。放眼辽阔的千山万水，徒然地怀念远方的人。看见风雨摧残落花，更加令人伤春。倒不如珍惜眼前的人。这首词是晏殊词集《珠玉集》的代表作之一。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山河风雨，离别销魂。这一切都是无法抗拒的自然界规律，晏殊对此进行了哲学层次的思索，从而得出了珍惜当下的结论。人活着，渺小而卑微，没有太多别的选择。紧紧抓住眼前的一切，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一向：一晌，一瞬，片刻，一会儿。形容时间短暂。年光：时光。有限身：意思是人生短暂。等闲：平常，寻常，一般。销魂：难受，心碎，失魂落魄，形容极度的愁苦，悲伤。光阴易逝，人生短暂，即使是平常的离别，也很容易令人伤心断肠。“一向年光有限身”。这一句话破空而来，很突兀，很有哲理，同时也蕴含了淡淡的悲戚。“一向”形容时间短暂。片刻光阴，倏忽而过。光阴易逝，人生易老。人生的光阴是有限的。这是永恒的难题，无法抗拒的自然界规律。试问谁不会衰老呢？试问谁又能阻止自己衰老呢？试问谁的人生终点不是死亡呢？这样一想，人的肉体在自然界中存在的时光，岂不是“有限”的？往前看，在你我出生之前，有漫长的岁月存在。往后看，在你我死亡之后，也有漫长的岁月存在。那么，你我活着的这个过程就是“有限”的。人活在世间的过程，惶惶百年，也仅仅是短暂的片刻。人仿佛短暂地寄居于世间。《古诗十九首》：“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正是这个意思。苏轼《赤壁赋》云：“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这段话的意思是，人生就像朝生暮死的昆虫蜉蝣，寄居于天地之间。人生就像一粒粟米，渺小地存在于沧海之中。哀叹我的一生如此短暂，不由地羡慕长江的无穷无尽。光阴易逝，人生短暂，已经令词人非常哀怨。在此基础上，人生另有痛苦需要词人承受，比如离别。江淹《别赋》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意思是，能令人黯然神伤的，只有离别了。离别有很多种，人世间极致的离别是生离死别。古诗词对此多有表述。“山水万重书断绝”是生离，“夜来携手梦同游”是死别。“念去去千里烟波”是生离，“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是死别。“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是生离，“头白鸳鸯失伴飞”是死别。“淮南皓月冷千山”是生离，“只有梦魂能再遇”是死别。“两情若是久长时”是生离，“当时只道是寻常”是死别。但是，晏殊这首词中涉及的离别却并非极致的离别，而是平常的普通的离别，是“等闲离别”。“易销魂”，销魂在古诗词中，既可以指极度的快乐，也可以指极度的愁苦。在这首词中，指极度的愁苦，意思类似于古诗词中的“断肠”。为什么平常的普通的离别，令词人伤心断肠呢？因为“一向年光有限身”。人生的光阴如此短暂。在短暂的人生中，词人还要承受离别。这怎么不令词人伤心断肠？何况，在短暂的人生中，词人遭遇的离别，肯定不止一次。词人也肯定不止与一位亲朋好友离别。许许多多的离别加在一起，也就是说，词人一生中大量的时光被离别占据了。人生原本短暂。这就会导致，在人生的路上，因为离别而产生的愁苦，连绵不绝。“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假设有一个人躲藏于这两句词的背后，发出这样的感慨，相信这个人不仅仅是词人，应该也包括你我，和其他人。谁的人生不是短暂的呢？谁与亲朋好友离别，心中不是愁苦的呢？“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能如王勃这般洒脱者，毕竟是少数。不要拒绝歌舞宴饮，不要嫌弃它的次数太频繁。因为歌舞宴饮能令众人相聚一堂。因为歌舞宴饮是众人相聚一堂的好机会。据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晏殊“惟喜宾客，未尝一日不宴饮……每有嘉客必留……亦必以歌乐相佐，谈笑杂出。”晏殊举行宴饮，大概就是为了能和宾客相聚一堂。与愁苦的离别比较，相聚一堂乃人生一大乐事。换句话说，既然人生短暂且离别难免，那么，倒不如抓紧相聚一堂的时光。这也算是对自己的安慰，聊以缓解和排遣心中的愁苦。无论如何，此时此刻的相聚是短暂的，之后的离别是长久的。所以，请好好珍惜这相聚的时光吧。不要嫌弃相聚的次数太频繁。与长久的离别比较，多少次的相聚都是不够的。黄庭坚《寄黄几复》：“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黄庭坚和好友黄几复曾经在一起喝酒，离别后，转瞬就过了十年。两人相隔天涯海角，不通消息。白云苍狗，世事变幻莫测。谁知道今夜一起喝酒的人，明早离别之后，什么时候能再次相聚？谁知道一次简单的挥手之后，人生会不会再也不见？在短暂的人生的路上，面对许许多多的离别，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好好珍惜相聚的时光。如果不能延伸人生的长度，那么就努力增加人生的密度。珍惜每一次相聚，活在当下，不浪费属于自己的日日夜夜。李白《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云：“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这段话的意思是，人生仿佛是短暂虚幻的梦境，欢乐的时光能有多少呢？古人夜晚拿着火炬游玩，确实是有道理的。为什么要选择在夜晚游玩？因为人生短暂，一寸光阴一寸金。必须珍惜光阴，珍惜相聚的机会。仅仅在白天相聚和游玩，是不够的。夜晚也应该相聚和游玩。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评价上片词，云：“此词前半首笔意回曲，如石梁瀑布，作三折而下。言年光易尽，而此身有限，自嗟过客光阴，每值分离，即寻常判袂，亦不免魂消黯然。三句言消魂无益，不若歌筵频醉，借酒浇愁，半首中无一平笔。”这段话的意思是，上片词一句顺接一句，从光阴易逝到离别销魂到借酒浇愁，句子意思连贯，一气呵成，但是又曲折有致，没有平铺直叙之笔。空：徒然，白白地。念远：怀念远方的人。远，远方的人。放眼辽阔的千山万水，徒然地怀念远方的人。看见风雨摧残落花，更加令人伤春。李峤《汾阴行》：“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李商隐《杜司勋》云：“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唯有杜司勋。”“满目山河空念远”这一句紧承“等闲离别”而来，并且补足了“易销魂”的意思。离别后，才会登高怀念远方的人。怀念远方的人，才会心中愁苦，黯然销魂。这一句，词人落笔一个“空”字。“空”字表达了词人的态度。即登高望远是徒然的，登高没有任何用处。词人与远方的人之间有重重山水，阻隔了一切，不可能相见。其实，不仅仅怀念远人是徒然的。追求任何已经消逝的美好事物，都是徒然的。过去的，就过去了，不可能回来。“空”字也为整首词的最后一句“不如怜取眼前人”，做了铺垫。“落花风雨更伤春”这一句紧承“一向年光”而来，并且补足了“有限身”的意思。面对易逝的光阴，看见风雨摧残落花，当然会感伤春天的逝去。感伤春天的逝去，就会联想到人生短暂，人生的时光渐行渐少。此处的“更”字表示，词人原本已经伤春，看见风雨摧残落花，更加伤春。为什么词人原本已经伤春？原本何事令词人伤春？“满目山河空念远”，原本令词人伤春。怀念的人不在身边。光阴易逝，人生短暂，世事无常。人活着，渺小而卑微。“满目山河空念远”之际，偏偏又逢“落花风雨更伤春”，心中真是愁上添愁，这两句其实是词人的假想之辞。词人假想自己，如果登高望远，目光越过千山万水的距离，心中徒然地怀念远方的人。词人假想自己，如果独处家中，看见风雨摧残落花，更加感伤春天的逝去。但是，从上片词不难推测，词人的本意肯定是希望避免“念远”和“伤春”。因为这会令他心中愁苦。他必须努力地从“念远”和“伤春”中挣脱出来。苍莽山河，飘摇风雨。这两句气势恢宏，意境苍凉，以遒劲之健笔，写温婉沉郁之情，兼具刚柔之美。吴梅《词学通论》特别推崇这两句。认为这两句和晏殊的名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比较，胜过十倍。怜：怜爱，怜悯，珍惜。取：语气助词，表示行动的进行和持续，无实在意义。这一句是化用。元稹《莺莺传》中，崔莺莺的诗句。“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从整首词的内容和格调来判断，此处的“眼前人”指的是宴饮聚会上的歌女、舞女。如果不局限于歌女和舞女来理解，此处的“眼前人”也可以理解成“身边亲近之人”。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云：“结句言伤春念远，只恼人怀，而眼前之人，岂能常聚，与其落月停云，他日徒劳相忆，不若怜取眼前，乐其晨夕，勿追悔蹉跎，申足第三句'歌席莫辞’之意也。”词人想表达的意思是，与其离别后登高望远，徒然地怀念远方的人，与其感伤春天的逝去，感伤时光的逝去。倒不如好好珍惜眼前的人。因为“念远”和“伤春”都是无意义的，并且是令词人愁苦的。那么，为什么不好好把握，此时此刻，自己能把握的呢？自己能把握的，只有眼前人。那些远方的，那些逝去的，都是不属于自己的，都是自己不能把握的。再联系上片词的意思。人生短暂，人生易老。珍惜眼前人，才不会浪费人生的光阴。如果不珍惜眼前人，难道要等某一天，眼前人与自己离别，成为远方的人？到时候，销魂的自己，登高望远，徒然地怀念远方的人？这一句是词人对人生苦短的顿悟，也是词人对人生的无可奈何的选择。词人在没有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只能如此。人生就是不断妥协的过程。所以“怜取眼前人”这无可奈何的选择，已经是人生最好的选择。 既然不能拥有更好的，那么，能拥有的就是最好的。 五 写在最后 这首词的上下片浑然天成，契合一体。 “满目山河空念远”呼应“等闲离别易销魂”。“落花风雨更伤春”呼应“一向年光有限身”。“不如怜取眼前人”呼应“酒筵歌席莫辞频”。详见前文。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评价整首词，云：“欲开仍合，虽小令而具长调章法。”这种长调章法使词作的内涵更充实，更丰满。 这首小词是宴会即兴之作，伤春伤别，但是词人的感叹并非针对一时一事一人，而是蕴含了普遍、宽泛、深厚的人生体验和意义。 人生有时间的制约，“一向年光有限身”。人生有空间的制约，“满目山河空念远”。时空的制约，难以逾越。这是人世间必然存在的缺憾，非人力可以改变。 面对这种缺憾，个体生命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就是“不如怜取眼前人”。 立足现实，活在当下，享受当下，紧紧把握自己可以把握的，才能将自己的人生，从那些求而不得的愁苦中挣脱出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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