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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黑一雄的小说总让人心痛，令人沉思。每读完一部，都在我的脑子里久久盘桓不去。  《远山淡影》由女主移民美国后，女儿自杀说起，回忆了长崎被投原子弹之后，人们内心无法忘记的伤痛。 日本作家的典型风格，慢吞吞，琐细，甚至里面的人物对话都总是重复。但就是在这样缓慢流淌的节奏里，突然在某个地方就触动了你。 比如母女俩还算快乐的出游，比如和善的公公对发文批评自己的学生的耿耿于怀，比如那个淹死婴儿然后自杀的绝望的年轻母亲，比如佐知子当着万里子的面淹死女儿最心爱的小猫的场景，明显是对前者的重现…… 战争创伤、自我欺骗、杀死婴儿、新旧思想的博弈、回忆的迷雾……这些东西在石黑的另一部作品《被掩埋的巨人》里也反复出现。看似故事毫不相关，实则主题不断在被重复。 围绕一对老夫妇展开的《被掩埋的巨人》，虽然借了史诗传说的外壳，实际上却是反传统，反史诗的。恶龙奄奄一息几乎已无屠龙的必要；亚瑟王的骑士老态龙钟，和亚瑟王一样亦正亦邪；表面看上去最完美的一对老夫老妻，也曾经历过背叛与失望；两人费心寻找的儿子却早已永远离开了他们……一切都朦朦胧胧，笼罩在衰老恶龙制造的微弱迷雾之中若隐若现。 另一部作品《我辈孤雏》则在迷雾笼罩之外，存在着一丝荒诞的色彩。那么多年过去了，克里斯托弗还执念着父母被囚禁于一处房子，冒着战火疯狂地去找寻。同时这荒诞里还夹杂着一种悲惨的写实，交织着中国被日军侵略时的种种惨状，中国国民对于日本兵的仇恨等等。 随着迷雾的被揭开，克里斯托弗的精神也随之奔溃，大病一场。为了一种与生俱来的“使命感”，他失去了亲情，放弃了爱情，一无所获，唯一可以作为老来依靠的，只有收养的孤女，而孤女自己也还孑然一身，抑郁自戕过。他之前所做过的事，犹如一个没有长大的男孩，活在母亲为他编织的童话里，缺乏接受爱情的勇气和从容生活的成熟心智。  同时，石黑也展示了其在情节处理方面的“省事”。例如《我辈孤雏》虽说是写一个侦探，但除了找寻双亲，并没有详细叙述过克里斯托弗侦破其它案件的过程。不清楚的事或者过渡部分，直接来一句我不记得或记不清了云云。 很多人说这本小说充满了各种bug。的确，作为侦探小说来看的话，最后只能靠犯人自首来揭露真相的写作手法真的不值得称道。不过，鉴于侦探小说的套路早已被侦探小说作家玩烂，所以不难理解，对于石黑选择这样一个不擅长的领域作为故事外壳，实在不该抱以过高的期望。 但“记忆、时间与自我欺骗”（诺奖给他的颁奖词）却是石黑的强项。 与其说这则漏洞百出的侦察故事和人物塑造有多么出彩，不如说是故事的主题更加打动人。正如石黑的其它小说一样，最后的真相总是令人唏嘘。 通过一个个引人忧伤的故事，石黑一雄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其实不管是石黑的哪一本小说，似乎都绕不开“孤独”这一人类的终极话题，只不过《我辈孤雏》直接将其点明了而已。“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我们的命运是以孤儿的眼光看待世界，长年追逐着父母消逝的暗影。我们只有尽全力把使命完成，别无解脱之途，在此之前，心中无法得到片刻的平静。”这本书原名即为“When We Were Orphans” We说的是我们所有人，而were是过去时，除了寓意故事的时代背景，可能还有另外一层涵义：也许我们之中有些人已经完成了“使命”，得到了内心的平静。 反观作家的亚裔背景，作为日本战后一代的石黑一雄，出生于1954年的长崎，6岁时即移民英国。看着克里斯托弗回到英国时努力想融入同学和上流社会，然而内心总有隔阂的情景，仿佛能看到作家自己的部分经历。 尽管他试图用一个英国人的客观中立的视角去看待日本侵华战争，但仍然隐约对于日本人抱着同情，所以塑造了想要建立美好世界的儿时玩伴，后来的日本兵秋良，并且为了避免对其进行任何谴责，牵强地加入了秋良泄露日军情报被捕的情节。 虽然他的小说题材非常宽泛，不同于很多其他的移民小说家，但仍然能从中找到追寻身份重建的部分，比如《远山淡影》和《我辈孤雏》。前者是不见容于战后日本社会的年轻而孤独的母亲，后者是上海租界长大，与英国社会保持疏离感的男主。 而《长日将尽》中，极端严谨克制的管家不敢接受真情和原本唾手可及的幸福，所以孑然一身的结局，也与《我辈孤雏》里的伦敦侦探何其相似！孤独和使命感的主题又一次得到了重现。  石黑作品的另一大特征是：大多数故事都是以第一人称来讲述的，带你直抵人物内心深处。 而他之所以能以第一人称事无巨细地叙述一个极致克己管家的种种，也许因为英式和日式的隐忍、克制、冷静也存在着相通之处。这恐怕也是虽然石黑已经相当英国化，但仍然能读出日本味道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长日将尽》据说是亚马逊CEO贝佐斯最喜欢的书。然而我和很多人的感受一样：这真是一个暮气沉沉、老气横秋的故事。但正如石黑其它作品一样，不管表面上多么“枯燥”，读起来多么“磨人”的故事，结尾也许都有个“彩蛋”在等着你。 一路奔波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得知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尽管仍然强作微笑，但史蒂文斯先生终于肯在内心承认：“在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 沉溺在失落悲伤中的他，在码头上偶然与一位陌生人交谈，听到了这样一番劝慰：“你得学会享受你的人生。傍晚是一天当中最美好的时光。你已经做完了一天的工作。该是你搁起脚来好好享受一下的时候了。我就是这么看的。随便找个人问问，他们也都会这么说的。傍晚是一天当中最美好的时光。” 这时候才呼应了书名：长日将尽，黄昏已至，旅途已达终点，然而搁脚休息的时候你是否还是孤苦一人？你的一生能否心安无悔？ 这也是石黑一雄留给我们每个人，包括他自己去思考的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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