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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秧[一]|田野的古典之春

 湖湘地理 2023-07-23 发布于湖南

  田野的古典之春

  无论春天多么浪漫,过日子才是生活的本质。当我们再一次度过春天,即便满身疲倦,依旧不妨再去探望田野。与往春相比,我们不再限于某个乡村的田野,聊说某个田野上的希望,而是尝试以春天的视角来回望一个区域的田野,或说一片田野的春天。

  “我还是喜欢老式的搞法”,5月3日下午,攸县某个山村,77岁的张德贵用古老的器具整治田埂。他先是用锄头将田埂的杂草削尽,再用耙头挑起田泥盖在田埂上,随后将田泥刮平修整,以此使田地保养水分。这是湘东地区传统的农耕项目之一。五一之后,湘东各地的田地已种下稻秧,有的刚刚播种。我们在田野上所见的劳动者,有人用锄头挖地,有人赶牛耕地,也有人驾着机械在田间忙活。

  在如此丰富的田野场景中,像张德贵一样操持“老式的搞法”,多数为年过六旬的长者。唯有他们,尚在采用传统模式,如布道者一样耕种。与新生的农业项目从业者相比,这些老者可称为田野上的古典主义大师,也是最后的大师。他们对春天的怀念依袭古老的二十四节气。自立春到立夏,何时耕地,几时下种,多久插秧,如何下肥,日日在念。

  这是属于田野的古典之春,让我想起往年秋日,随处可见异乡稻客驾着收割机奔走于田野。所谓春往秋来,田野的春天尚存一丝古意,秋日则已迈入新时代。在此,我们细说田野上的古老耕作,是在度过旧日生计艰苦之后,是处在今日生活匆忙之中,是想着明日去路茫然之时,让田野的古典之春照耀生活的真实面目。



谷雨给耕牛过生日吃甜酒冲蛋

  立夏插秧,对于田地的意义是,春耕准备的结束,耕种的正式开始。可以说,这一极具仪式感的生产既终结了田野的春天,也是它的高潮。

  围绕立夏展开的耕作,既有对田地如绣花的慢工细活,也有搜刮肥料的辛苦,以及求雨防虫的虔诚。它们直接构成了湘东田野在传统农业时代的耕作景观,以醴陵为中心,浏阳、攸县等地都自古以来是农耕重镇。早在清咸丰年间,醴陵就已成为湖南的双季稻种植中心。

  虽然传统的农业时代正在退幕,但它留给我们的习性尚未消除。我们在此寻觅那个年代的春天,意义究竟何在?一千个人会有一千个理解。

  整田   田里浮泥要压成一掌水平

  “年轻时一点问题都没有,现在老了啊”,为了把一丘5分地的水田整为秧田,浏阳官桥山区作田老把式朱德文前后忙碌了一周时间。这位71岁的老农一锄一锄将长满杂草的田地挖翻,再修整田埂。

  在朱德文看来,种田是一门得用一辈子时间才能掌握的技术,容不得半点马虎。一丘田平整出来留一掌养田水,要求平整如镜。

  说是“犁田要深,耙田要平,锄头底下看收成”,又说“整田如绣花”,所以绝对是件细致活,而且湘东各地以前都主张绿肥过冬,一冬里红花草子养得绿油油,来年春上将草翻入泥中,放水一泡,就是上好的肥料。不想种绿肥的就更是要隔年冬里就犁田起板,所谓“犁田过冬,虫死泥松”。否则等到野草长成气候,晒不死浸不死,踩到泥里沤不死,就会落得“种谷落了泥,耕牛拉断犁”的后果了。

  整田至少要分三道工序,先是用犁翻坯、泡坯,再用横田铁耙将泥坯划烂,用竹木遛耙将泥浆耙平整,最后用木梯平平地拖过去,将浮泥压成一掌水平。耕整出来的田块静静的躺在田垄之间,根本就是一件艺术品上好的原坯,等着农人去绣作、雕刻。

  山里面积不大的田地不利机械耕作,耕地大半靠牛,春耕是牛最要出力的。醴陵地方“六分山丘两分岗,分半平原半分水”,田地狭窄,牛是主要农耕畜力。西北乡山区土浅,主要用黄牛,东南乡种稻水田主要用水牛。一年到头,牛基本是没有空闲的。“遇春耕则饲牛以天麻饭,仍用锦缕系于角上”。到了谷雨,牛可以歇下来喘口气,谷雨是“牛生日”。这一天给牛放假,烧了草药水给牛洗澡,给牛吃甜酒冲蛋。

  牛是实实在在一个家庭成员。湘东丘陵地区有习俗:大年初一要趁天亮之前给牛送水送干草。隆冬腊月里,第一个放心不下的就是这牛。不仅仅是百姓,农耕时代,政府也把牛作为一件大事。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牛仍是重要保护对象,当时想的法子是在每一头牛的牛角上烙上编号,在政府编成册子,简直就是牛的户口。买卖要过户,路上牵牛行走要持有证明,杀牛更是必须明文批准。

  下种    插秧满田时敲锣打鼓“关秧门”

  5月4日上午,我们在醴陵官庄山区的小横江村偶遇李长生,他正在田间播下谷种。在这之前,谷种已浸泡发芽。下谷种是件特别需要细致小心的事,虽说李长生种田已20多年,但他老父亲李大为依旧不放心,站在田边不断指点。

  “种好稻好,娘好囡好,秧好半年稻”,按老习俗,下谷种前首先得先在家里敬五谷神,在堂屋的桌子上供米酒、肉、鸡、鱼等。然后用烧纸包三炷香,插在田中的水口上。还要在秧田周围的田埂上,每隔两米左右摆一张烧纸,意思是将秧瘟隔开。种谷下泥时最忌叫喊,怕招得鸟吃鼠咬。对庄稼收成,农民有着与生俱来的敬畏。随后,还得在秧田立一个秧田菩萨,多数为稻草结成,据说是用来吓阻鸡鸭。

  清明育秧,大约一个月左右秧苗长成,就到了立夏。插秧当天要“开秧门”,天不亮就要到田里拔秧,去时提一只灯笼,插在秧田里。灯笼要一直点着,即使天亮也不熄灭。既照田秧,又表示红红火火。拔秧时右脚下田,左手拔秧,先拔得的三把秧要带回家扔到房顶上,据说能防虫。地方屋里通常搞得好一些:插秧头天要杀猪、煮咸鸭蛋,祈求插秧顺利。晚饭时要请秧先生坐主位。所谓秧先生指插秧能手,在谁家插秧,便由谁家来请客。

  等到插秧满田时,有时会敲锣打鼓,到田头放鞭炮。插秧田叫“关秧门”,不分男女长幼都可抓把田泥糊在主家脸上,意思是糊住了仓口,可望五谷丰登。

  育苗   火土肥老土墙都曾是极好肥料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农耕最重要的一环就是积肥。在没有化肥的年代,火土肥是最为主要的肥料。

  据醴陵官庄山区的一些老人介绍,所谓火土肥,是等到每年农历八月份左右,山坡上的柴草长到较为茂盛的时节,人们将草皮连根刨起,连续几个大晴天,柴草就被晒得焦干,再堆成一个大堆,点上火。这夹杂在土壤中的草皮就慢悠悠的燃烧起来,不紧不慢,一连三五天都往外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看看柴草较多,火势往外窜,就压上一担泥土,看看火势太小,就几耙头将土堆松开,透一点空气进去,这整个土堆便烧成暗暗的红色,不但柴草的须根都被烧成灰烬,原本赭黄的山土也被烧成颗粒疏松的熟土,这夹杂着富含氮素和钾肥成分灰烬的土壤就是上好的火土肥了。等到需要的日子,仔细的敲碎,从禾苗上撒下去,就是催禾的上等肥料。

  相比火土肥,另一种肥更为适宜。那就是削鼎罐所得的肥料。鼎罐是农家日常用来煮饭的家伙,一般是生铁浇铸。整整一个冬天的烟熏火燎,鼎罐的外面结起一层厚厚的烟苔。这个在中医药里面被称作百草霜,也还算是一味药材。挑个晴朗的日子,将鼎罐倒扣过来,顺着鼎罐的弧度,将这层烟苔刮削下来。刮下来的锅烟加上腊月里大扫除从厨房墙壁和屋瓦上扫下来的烟灰浮尘,就是上好的催秧的肥料了。这个肥料性质温和,既不会烧坏娇嫩的秧苗,肥力也持久,足以保证长出一季壮实的秧苗。

  除这两种主要肥料外,湘东的老土墙房子也是肥料来源之一。旧屋是用黄土筑墙的,将墙推倒砸碎,铺到田里,正好补充被连年耕作损耗的养分。此外,灶间地面的泥土因长常积累了柴灰,变成黑黝黝的一层,那东西和做饭烧柴的灰烬都是极好的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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