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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遇见你 | 村庄里刻着老人的故事

 湖湘地理 2023-07-23 发布于湖南
走过的路遇见的人

大约只有远离了城市,时间才变得真实。8月,邵阳城步南山国家公园的森林和牧场郁郁葱葱。

10月,宜章梅田镇,热闹不再,却能从那些废弃的电影院、百货商店看出昔日的繁华。

秋收的10月,浏阳古港镇梅田湖村的农民把稻草做成了艺术品,永州的田野上还能看到久违的稻草垛。

11月,人们开始准备冬酿,湘南的红薯酒度数不高,醉意来得绵长。

12月,邵阳新宁山区里,人们自有御寒的方式,火柜、火盆、火凳足以让他们度过寒冬;腊月洞庭湖区盛大的起鱼,是冬天里“鱼米之乡”的另一场收获。

几个月的奔走,回望走过的路,最难忘的依旧是那些路途中遇到的淳朴而热情的人们。他们忙碌一年,似乎都在等待春节的到来。

 蓝山的廖汉平酿制的“牛屎酒”,揭盖,已满是酒的香气。

文、图/唐兵兵

 我大约可以算得上是个旅行者吧,骑行上过西藏、下过海南,撑着皮划艇顺着湘江漂了六天,走过很多城市,看过不少风景……

我又算不得一个旅行者,在西藏的一个多月里,正值格桑花开的时节,我竟然从来没有留意过格桑花的颜色,格桑花有几片花瓣,会散发哪种香味;没有跟一个藏民好好地聊一回天,听他们叙述悲伤与喜乐;甚至没来得及吃一顿藏族的饭菜,一路上依旧是浓浓花椒味的川菜;对于海南的记忆,似乎就只有碧海蓝天、椰子树……回想起来,未免遗憾,原来,自己不过是个走马观花的看客罢了。

我们总是向往远方,甚至要以自虐的方式来标榜自己多么牛、多么热爱自由。旅行早已被熬制成了一碗鸡汤,伤心去旅行、失恋去旅行、事业不顺去旅行……逃离自己熟悉的地方,到达一个在地理意义上足够遥远的地方,而我们只在乎到达,只在乎朋友圈里别人的点赞。除了收获虚荣之外,这种身的远行治不好你的伤,回来之后,失恋的照样失恋,工作不顺的,照样难以忍受。突然想起,当年从西藏风尘仆仆地回来,一位老师禅悟般地对我说:“拉萨治不好你的伤”。

 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和伙伴们走进荒无人烟的森林公园、废弃的矿区、凋敝的村庄、洞庭湖上孤独的渔船……作为一个湖南人,我竟是第一次认真探寻湖南这方土地,注视生活其间的人们或快乐或忧愁的脸庞,倾听他们的讲述甚至唠叨,哪怕讲述本身与采访主题无关。

在风尘仆仆的记忆里,遇到的风景需要依靠照片才能回想起来,而他们的脸庞,那些与采访无关的、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竟会越来越清晰。

    石牛塘村村民朱三录 82岁
不愿意离开村庄的秘密

 2016年11月,在湘南的村庄里寻访冬酿,遇见的大部分是荒芜、是留守的老人,“村里的田地都荒到门槛了。”没读过书的乡村老人这样说,形容夸张但精准而有趣。

记得在郴州桂阳县四里镇石牛塘村,一个老人看见我们背着照相机,对着他家老屋窗户上的雕花拍照,就兴奋地邀我们入屋,迫不及待告诉我们老屋的故事,“我这老屋当年可是村里二地主家的房子,后来那地主爱赌博,家道衰落了,房子被我父亲买下来了,以前雕龙画凤……”,妻子难为情地打断丈夫的话:“别说了,一个故事要说上一百遍。”老人讪讪地停止了讲述,我们离开后,老人又偷偷拄着拐杖赶上来,继续为我们讲他祖辈的故事。我们默默地听着,我知道,老人只是想找个能听他们说话的人罢了。

少了年轻人的乡村凄清、荒凉,但对于安土重迁的老人们来说,这份凄清远比城里的孤立、喧闹更容易忍受。

“城里家家户户关着门,邻居都互相不认识,我们在城里就只能坐在屋里。”82岁的朱三录像村里的很多老人一样,子女都在外工作,在县城买了房,想要接他们到城里住,他在城里住不习惯,坚持回到了村里。他认识村里的每个人,熟稔每个家庭隐秘的故事,村里的礼堂、村口的马路、自来水塔……都是他组织修建的,这个村庄记录着他80多年的时光。朱三录15岁初小毕业以后,成了大队的会计,一年以后调到公社当财粮,在公社干了十多年。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响应国家干部下乡的号召,他回到了村里。他组织修建了村里的礼堂,如今村口的礼堂已经斑驳,却依旧是举行红白喜事酒席的场所。为了修村里的马路,他天天上门动员,挨家挨户去催人上工……

只要你愿意倾听,你会发现每个老人心里都埋藏着一部精彩的电视剧,他们的故事、他们祖辈的故事刻在村庄里,这就是他们不愿意离开村庄的秘密吧。

迁徙的洞庭刀手郭海军 48岁
 更远的漂泊是为了更好的陪伴

2017年1月1日,岳阳南湖,来自沅江的渔民们在起鱼,收获之后他们将迎来5个月的假期。


对于渔民,我总感到亲切。

2010年10月,我曾经撑着皮划艇,在湘江上漂了六天,饿了吃干粮,困了上岸搭帐篷。孤帆远影,岸上的人看起来诗意,船上的人更多是感觉孤独。漂泊湘江之上,最令人感动的莫过于河上的渔民邀你上船歇息做客了。至今还清晰记得,在鹿角的一户渔民座船上度过的一个温暖夜晚,一盆火辣的大龙虾,还有豪爽的渔民。所以,当一个洞庭湖渔民,一度是我的梦想。不知道爱好自由的他们是否已经上岸,是否也成了被人雇佣的洞庭刀手。

第一次见到“洞庭刀手”郭海军是在岳阳南湖的起鱼节上。寒风里,十几个“刀手”在南湖中央的围网中,将鱼赶入活水船里。郭海军站在边上,拉着渔网,喊着号子,众人一起使劲,起完一船鱼,他们到座船上休息,抽上根烟,等待拖渔船从岸边归来。48岁的郭海军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漂泊水上的那种黝黑。“起鱼嘛,只要有力气就行。”他咧嘴一笑,像个快乐的大男孩。

在随后的交流里,我才知道,他们并不是专业的渔民,大部分是来自沅江的农民。郭海军喜欢这份工作,最吸引他的,是那份属于渔民的自由,“每天工作半天,一年工作7个月。”这是他之前在广东打工不曾体会过的。不上班的那半天里,他和同事们打牌、喝酒,或者到市里逛街,这几年捕鱼的时光,他过得潇洒快乐,幸福写在脸上。

他们是洞庭湖区专业的捕鱼队伍,有专业的捕鱼机器、围网和船,业务早已不局限于洞庭湖区。每年5月,他们都会到东北捕鱼,10月再返回湖南,在洞庭湖区进行两个多月的劳作之后,他们就迎来一个漫长的假期。

“这几个月就在家陪家人。”在外捕鱼的日子,刀手们住的是临时工棚,自己搭伙做饭,湖区往往远离都市,花销不大,一年能挣个三、四万块钱,足够一家人的日常生活,郭海军觉得挺知足。于他们而言,更远的漂泊,只是为了更好的陪伴。

梅田飞地老矿工周部华 58岁
 何处是故乡?

2016年10月,采访飞地专题,进入郴州宜章梅田,一个曾经因为煤炭兴盛过的小镇,也因为煤炭,几个矿区曾经隶属于广东。在矿区关停之后,矿区回归湖南,这块特殊的飞地却留下了一批没有故乡的人。

因为有几个矿还在运营,工人大都是不愿意远行的当地人。偌大的一个梅田镇,竟然很难找到一个外地的老矿工。58岁的周部华是我在梅田遇到的唯一一个老矿工,那天下午,他在梅田老电影院前围观当地人打牌,偶尔插上几句话,却没有人回应。

2016年11月,桂阳县四里镇石牛塘村,一位老人又开始讲述他们祖屋的故事,妻子看不下去,总会出言制止“讲了一百多遍了。

“我都来了30多年了。”周部华乡音未改,依旧是浓重的广东腔,身上披着矿上发的蓝色工服。三十多年里,除了能吃点辣椒,他依旧是个地道的广东人。他不知道打湖南的麻将、字牌、跑得快,没有学会湖南话,始终难以融入到当地人中间去。他住在矿务局遗弃的职工房子里,房子不知道何时会被收回,邻居全是本地人。在梅田镇,他难以找到一个老乡。“拿着退休工资,每天就到处逛逛,挺好的。”他对我笑,笑里有难以言说的无奈。

周部华的同乡、同事都被安置回了广东,与梅田镇不过45公里外的乐昌坪石,武江河西。在这里,我见到了很多矿务局的老矿工,他们比周部华幸运,至少可以每天下午在菜市场组个牌局,回忆往昔的时光。坪石也不是他们的故乡,即使回到广东,他们依旧是漂泊者。

2016年11月,桂阳县四里镇石牛塘村。82岁的朱三录舍不得离开村庄,村庄里记录着他的故事。

 “老家回不去,梅田矿区不想回去。”一位73岁的廖姓老矿工,始终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说到梅田,甚至怀着愤恨。在坪石的十多年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回过45公里之外的、他生活过20多年的矿区。1974年,廖从连阳煤矿调到梅田矿务局。1996年,九矿关停。失业之后,他在二矿住了几年,才被安置到坪石。在他的记忆里,当年在矿区,他们从来都是外来者。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煤矿相继停产或改制,梅田镇流氓地痞应运而生了,街上时常刀光剑影,“偷我们的东西,赶我们走。”至今他都无法释怀,离开后他没有回去过。他的老家在连州,“没有土地,没有房子,父母早就去世了,回不去了。”只有每年清明节,他才回老家扫墓。

那数以万计的梅田矿工,一面是已无容身之所的成长之地,一面是他们难以融入的奋斗之乡,这两个他们曾经想要停留的故乡,却终于抛弃了他们。而如今的安置之地,更难以称得上是故乡吧。

(编辑:王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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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从前慢“的日子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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