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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最早的住宅小区,设计很超前

 湖湘地理 2023-07-23 发布于湖南


我们为什么住小区

 古代城市邻居大多称作街坊,因为都住在街上的缘故。其实,在城市规划的居住结构形式中,不仅仅只有居住小区,还有大街坊、邻里住宅。那么,我们为什么独独选择了居住小区模式?

中国最初的城市规划引进的是“邻里住宅”的形式。美国社会学家佩里针对城市化运动带来的人口密集、住房拥挤、环境恶化、交通堵塞等问题,提出了“邻里单位”的概念。他主张以城市干道所包围的区域作为基本单位,建成具有一定人口规模和用地面积的“邻里”。居住区内除住宅建筑外,还要有日常需要的各项公共服务设施和绿地,使居民有一个舒适、方便、安静、优美的居住环境。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进行过邻里单位的尝试,但是很快被全面学习苏联的浪潮淹没,苏联的“大街坊”成为新的形式。

什么是大街坊呢,当然就是面积大。在苏联莫斯科改建总计划中,规定的是9到15公顷“街坊建设”原则。在斯大林时代,大街坊是苏联的主要结构形式,北京一度学习苏联模式,成街成片建设住宅。随着斯大林去世,这种模式被同样来自苏联的“居民小区”取代。居住小区是城市居住区规划的一种基本结构单元,每个小区又可划分为若干住宅组团。其基本特征是小区有明确的地界划分,不被城市交通干道分割,且城市交通不穿过小区;小区规模以人口密度和生活服务设施的服务半径为限度;小区内设置为日常生活服务的设施,使日常生活可不出小区;小区内要有一定的公共绿地等。沿用至今,成为中国最主要的居住结构形式。

小区并不是中国人天然的居住形式。2016年,中央城市工作会议提出,要推广街区制,原则上不再建设封闭住宅小区。已建成的住宅小区和单位大院要逐步打开,实现内部道路公共化。也许有一天,你旁边的邻居又变成了你的街坊,而你又可以成为“市井之徒”了。

建湘新村筒子楼,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


长沙最早小区为何不是筒子楼?

炎热的午后,最适合去老小区。老小区中的樟树枝繁叶茂,老人们搬出自家的小竹凳,摇着蒲扇。恬淡的场景让人在喧嚣的黄昏中变得平静,不那么燥热了。

位于伍家岭的建湘新村和位于韶山中路旁的砂子塘小区,是长沙最早的一批住宅小区,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建设。三室或两室的单元楼,在当时,属于十分超前的设计。它们有过无限荣光的岁月,虽然这种荣光同样伴随着筒子楼一样的拥挤。在老人的回忆里,拥挤的一地鸡毛已经忘却,时时想起的是邻里间的亲密和温情。

老去的房屋和人们,见证着长沙住房变迁的历史,甚至也奠定了长沙居民小区的格局。  

小区与住宅都有苏联的影子

经历过“文夕大火”的长沙,抗战后算得上是满目疮痍。重新回到城里的市民,住房成了首先要面对的问题。有钱者在原址上重新修建公馆,无钱者则沦为江边或者马路边的棚户。

新中国成立初期,长沙发展工业化,大量的农村人口涌入城市,让居住空间变得更加紧张。1953年,长沙市居民人均居住面积只有3.87平方米。

上个世纪50年代,苏联也同样面临着住房紧张的窘境。苏联专注于重工业建设,甚至将住房建设的资金挪作他用。二战又让苏联损失了将近一半的房屋,住房需求很大,面对汹汹民意,苏联才开始修建很多的集体公寓。“莫斯科七姐妹”(二战后,斯大林在莫斯科建造了七座摩天大楼)中的重工业部大楼、艺术家公寓和文化人公寓外表看似雄伟,其实内里是简陋的筒子楼。将筒子楼发挥到极致的,是他的继任者赫鲁晓夫。赫鲁晓夫甚至倡导了一场建筑技术革命:抛弃传统砖瓦建筑,改用预制板装配房屋。由工厂生产墙壁、楼层板、内部隔板的各种预制板构件,将构件在建筑工地拼接一栋房子就大功告成。一栋楼房,在一个星期内就可以完工,可以算得上是如今盛行轻装别墅的鼻祖了。

1964年,赫鲁晓夫下台时,近1/4(约5400万)的苏联人住进了新居。一条长廊串联两侧的房间,厕所、厨房空间被无限压缩的筒子楼,被冠以“赫鲁晓夫楼”的名称。

不过,“赫鲁晓夫楼”并不是赫鲁晓夫的发明与创造,而可能来自于苏联曾经的对手德国人。包豪斯设计学院第二任校长汉斯·迈耶的建筑信条是“以大众需求取代奢侈需求”,他在1929年设计的德国东部城市德绍的住宅区,就是筒子楼的最初原型。汉斯·迈耶这个左派建筑师,在1930年远走苏联,他的建筑理想在社会主义的大工业时代里得以实现。

当时,住房需求量巨大的中国,很快接受了这种经济而且能够最大限度容纳住户的建筑方式,一栋栋筒子楼在中国拔地而起。在长沙的老街巷和老小区内,我们依旧不难发现筒子楼,这是一代长沙人的记忆。已经被拆除的长沙重型机器厂的14栋职工宿舍,红瓦红墙,是那个时代的典型代表。

除了筒子楼,小区的概念也来自于苏联。小区模式最早源于1935年的“莫斯科计划”。斯大林时期,小区模式受尽大街坊模式的排挤,1953年,斯大林去世,小区模式才得以重新出现。1956年,小区概念因一篇俄语译文被引入中国,但是关于小区的系统解释却在六年之后。1962年,建筑学者水亚佑在《建筑学报》上第一次提出了小区的系统概念,“由城市干道所包围,具有较完善的文化生活福利设施的城市住宅居住建设的基本单位”,这与如今小区概念相差无几。

曾经肩负着“居者有其屋”大任的筒子楼在完成历史使命后,渐渐退出舞台,长沙的筒子楼陆续被拆除。而时代的印记,苏联的影子挥之不去,房地产开发依旧遵循小区模式,而住房似乎依旧难以摆脱火柴盒的窠臼。

建湘新村水塔,是建湘新村的标志性建筑,建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

最早小区是单元式集合式住宅,设计超

1958年,长沙市按照六个统一(统一规划、统一设计、统一建设、统一组织投资、统一分配、统一管理)的原则规划第一批住宅小区。长沙北郊南郊工业区的伍家岭、砂子塘成为试验场。建湘新村和砂子塘小区建成了长沙最早的住宅小区。住宅小区不同于以往的单位大院,虽然分配给附近工厂职工,但是住宅小区与单位是隔离的,小区里集合着来自多个工厂的职工。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这两个最早的小区,并不是传统的筒子楼,而是设计超前的单元式集合式住宅。以公共楼梯间为中心入口,“一梯两户”或“一梯三户”甚至“一梯四户”,户内三室或两室,有卫生间、厨房,自来水入户。“在那个年代,算得上是超前的设计,很理想的住宅了。”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柳肃说,在他的印象里,上个世纪80年代,湖南大学的老师还住在筒子楼中。

不过,在实际中,单元楼并不比筒子楼轻松,依旧是每个房间分配一家人。“当时我们是一家六口人住在一间房,搭个阁楼,四个小孩睡阁楼”,82岁的曹娭毑在建湘新村住了50年,那段拥挤的艰难岁月,在多年后想起,却充满了温情。

那么,为什么没有选择能够容纳更多住户的筒子楼,而选择了更高标准的单元楼?一是因为上个世纪50年代末,中苏交恶,中国建筑开始了自己的探索之路,而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希望。设计者乐观地认为,在不久的将来,几户合用的状况就会得到改善,很快就可以实现一套住房只住一家人的愿望,这种设计原则叫作“合理设计,不合理使用”、“远近结合、以远为主”。设计者的美好愿望在数十年后才得以实现,上个世纪90年代,不少住户开始陆续搬离。而坚守其中的住户,买下了邻居的房子,实现了一家一套房的愿望。

曾经高标准的小区随着住户们老去,不再拥挤的小区,变得落寞起来。黄昏坐在树下纳凉的老人们,开始怀念起那段拥挤的热闹时光,却又期待着早日拆迁。

湘建新村,曾经的小花美容厅已经无处寻找

长沙最早小区的荣光、沉沦与新生

湖湘地理领队宏哥,是个老长沙,曾经是个出租车司机,对长沙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在脱离出租车行业多年之后,长沙似乎变得陌生起来。熟悉的工厂被拆除成了住宅,曾经的小区成了马路,又或者马路边突然生长起来了高楼。

城市变化太快,有些东西注定会消失,比如已经失去生产机能的老厂,比如那些注定要被淘汰的老小区。它们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消失于钢筋水泥丛林之中,了无痕迹。盛夏,我们在日新月异的城市里探访在将来注定会消失的老小区。挽留,当然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房地产开发的楼盘小区不断拓展着长沙城市的边界,或许从住宅小区出发的地方,我们能找到这个城市生长的秘密。

  

建湘新村住房楼梯间,狭小,木质扶梯,漏窗,曾是那个年代的标配。

[建湘新村]

上个世纪住宅建筑的博物馆

建湘新村,位于开福区伍家岭街道三一大道和东风路的西南,最初叫作刘家冲小区。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单位集中共用型的工人新村。按照“六个标准”建造,在靠近工业区和城市中心附近的市郊,分配给附近各个工厂的单位职工。三室的设计,水电入户,有单独卫生间和厨房。在当时的长沙,显然超出了时代的标准。

“住进来的时候,墙上都不准钉钉子的。”87岁的魏启华是建湘瓷厂的职工,老人记忆力极佳。他清楚记得1945年8月6日进城学徒,“黄兴路的一个纸铺”。也记得1964年3月1日,搬进建湘新村,他在这里度过了55年的时光。曾经被视作珍宝的房子,也随着时光老去了。

魏启华在建湘新村居住了50多年,他说搬走会不习惯。

建湘新村,老人们说,以前在盛夏黄昏的时候,人们都会搬出自家的竹床,在院里睡觉。

魏启华家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一个衣柜是母亲的陪嫁,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他说,人老了,就不再想添置东西了。生活却过得认真细致,门和窗都装着纱窗,甚至在门上安装了一个滑轮,绳子一头绑着重物,人出入,门自动关上。往前两年老人还每天徒步30华里,“有时候从这里走到猴子石大桥去”。

“房子是1958年由市房地产公司建的,'三年困难时期’停工一段时间。1963年才完工,楼顶采用预制板。”魏启华是第一批入住的工人,“那时候,要住进这里很多是需要关系的。”魏启华足够幸运,他之前的住房在砚瓦池,也是房地产公司的房子,两间土房,刚好赶上房地产公司回收,就把他安排到了这里。“给我安排了两间,一家人算是舒适。每个月的房租7.8元钱,多数职工的工资是33.5元,我们叫作'咪咪嗦’。”直到上世纪90年代,花了几千块钱,把房子买了下来。

魏启华的房子经过了改造,“一楼的可以改,二楼以上的就动不了”。另外一间被隔离出去,铺了地板,卫生间和厨房也有所改动,门窗和门依旧保持着有些斑驳的红色。尽管魏启华仔细地跟我们说明房间之前的格局,我们听起来依旧有些抽象。

于是,他让妻子带着我们去看在二楼的另外一套未经改造的房子:“其中一间是厂里分给我儿子的,不能买,因为一家只能买一套,只能租,一个月100多元房租。”因为厨房屋顶漏水严重,只能空置着。楼梯间,最吸引人的是预制构件大漏窗,在极简主义的建筑中,是难得的装饰。虽然是一梯两户,在最拥挤的岁月里,两户共住着六户人家。进门是一条小长廊,分布着三个房间,两个厨房,一个卫生间。其中的一个房间有一个阳台,站在斑驳的阳台上望着行人往来,时间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1958年,长沙市房地产公司最初在建湘新村建了26栋。后来动力机械厂、铁路局、消防等各个单位陆续在此兴建宿舍。“现在是77栋楼。”魏启华说,年代不同,所以格局和风格各异。三室单元楼、两室单元楼、红砖筒子楼……建湘新村几乎成了上个世纪住宅建筑的博物馆。这里曾经住着13个单位的工人,而最先兴建的那批房子,面对后来者,至今都保持着设计和格局上的某种骄傲。

在最初的建造中,房子都是三层,后来才在三层基础上加了两层。魏启华记得是1969年加的层,在建湘新村度过自己美好童年的陈波却坚持认为是1978年,而在市志上写的却是1990年。

老小区并不是一成不变,也在努力改造、修补。前几年的小区改造,将门前的花坛推平,成了停车位,小区里的路也变得平整起来……不过,改造似乎就意味着在短时间内拆迁已经不再可能,老人们却并不在意,“离开不习惯”。

建湘新村预制构件漏窗图案。

“什么时候能搬迁”

陈波2岁到14岁是在建湘新村度过的。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小小的房间里,陈波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时光。童年的回忆,总是美好的。1978年他离开建湘新村之后,陈波几乎每个月都会到建湘新村一次。戴着墨镜,没有人认出他来,他也从来不主动介绍自己,有些近乡情怯的味道。有时忍不住打听儿时伙伴的消息。他们或者搬离,或者去世,物是人非的感慨油然而生。

在陈波的记忆里,建湘新村是儿时的天堂。市郊工业区的孩子们,穿行在城市与乡村之间。百货商店、菜店、粮店、邮局、电影院都在十分钟的步行范围内。小区后面是一大片农田,春天时油菜花开的时候很漂亮。夏夜里,小区里的小伙伴会三五成群地一起做作业。

建湘新村,树木郁郁葱葱。

陈波是怀旧的,他总希望在建湘新村买一间老房,安静度日,回到过去的童年时光。但是,仍在小区居住的大多数人似乎并不十分留恋老小区的生活。去年建湘新村旁的商场和菜市场拆除之后,小区成了一座孤岛。“坐公交要么走到伍家岭,要么走到九尾冲,买个菜也要走好远,银行也没有。”小区的老人抱怨,告别了计划经济时代,工业时代的样本——建湘新村在市场经济下慢慢被淡忘,也成为商业的死角。

曾经以长远规划的建湘新村,经过六十多年的岁月,无疑老去了。我们在小区就遇到过不少抱怨房顶或者水管漏水的居民。

66岁的陈丽,一般都在清晨出去,黄昏时归来。“家里太热了,受不了,到超市蹭空调去了。”看到我们背着相机,她仿佛看到了某种改变的希望,一定要拉着我们到她的房子去看看。她在十几年前花了几万块钱在这里买了一间房,在顶楼。“你看这房门有时候都打不开。”楼梯间一道已经斑驳的红木门显然已经歪斜,陈丽曾经因为无法打开门被困了好几个小时。一条狭小的走廊,串起两个房间,住着两户人。陈丽的房间在外面,门向外开,两户如果同时出入就要辗转腾挪。房内有一台老式的电视机,空调在更多的时间里是个摆设,陈丽舍不得开。厨房和卫生间是两户的公用空间,“屋顶还漏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搬迁。”陈丽无望地问。

1958年开始兴建的建湘新村,后来各大工厂陆续在小区内建房,各异房屋见证着住房的时代变迁。

[砂子塘小区]

学区,成了老小区的新魅力

夏天的午后,进入砂子塘小区,蝉鸣显得小区格外宁静。这个建于上个世纪60年代初期的小区,位于东塘、雨花亭的结合部,西临韶山中路,东至运动巷,南到长沙电机厂,北至潇湘电影集团。经历了50多年的岁月,似乎依旧充满活力。斑驳的墙面,漏窗上长出了草。小区在时时更新,或者是居民自己的改造,或者是社区的改造,你很难发现小区本来的样子。

“那变化太大了,以前小区种的是法国梧桐,现在只剩下几棵了。”刘醒(化名)是社区推荐的,他在这里长大。1964年,3岁的刘醒跟随父母入住砂子塘小区,一家四口挤在一间13平米的房间里。后又在这里成家立业。他从来没有觉得最初的砂子塘小区是个“高端”的小区。他看着周边从郊区的乡村渐渐变成城市,砂子塘的“塘”逐渐被建筑取代,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小区的东边以前是菜地,一条田埂,成了居民丢垃圾的地方。”如今已经成了湖南中医药大学职工宿舍,上世纪80年代的建筑,看起来比砂子塘的老房“年轻”不少。他带着我在小区走了一圈,哪里曾经是片草地,哪里是个塘,哪里是粮店、煤店……他的脑海里有一张过往砂子塘的地图,虽然抽象,但是我们能够感受到巨大的变化。

1963年,长沙市房地产公司在此建了29栋三层房屋,现在有老旧住宅61栋。与建湘新村不同,砂子塘的布局是两间房,公用一个卫生间和厨房。刘醒所在的46栋,属于湖南省建六公司,“听说是省建六公司拿一个石灰厂跟房地产公司换的”。

建筑公司的工人似乎远比其他公司在房屋改造上走得更远,“基本上都统一改了,把阳台推出去,厕所、厨房也都改建了”。1982年,小区房屋加层,他们这一栋加到了六层,“其他的房子都是加到五层”。

经过改造的砂子塘小区住房

经过简单改造,多出租户

住房的自我改造其实时时都在进行,原来的样子变得模糊。45栋唯一一户没有改造的小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红色小门,预制构件半围出一个小小院落。缠绕在花棚上的植物依旧焕发着生机,一条小竹凳摆放在院子里,像是刚刚有人在此歇息。其他精致的小院落都被改造成了厨房,这是个不小的遗憾。在小区道路未改造之前,家家户户门前一个小花坛,配上精致的小院,应该是一种无比惬意的生活。

砂子塘小区50栋,是唯一保持原貌的老屋。老屋整体呈“T”形,从上到下是一个巨大的预制构件漏窗。楼梯间的左右两边和前方各有一户,一条短小的外廊串起两个房间和一个厨房,走廊也是阳台,外面是简陋的公共厕所。室内光线昏暗,现多是租户居住。“一个月600元房租,不贵,就是房间太热了。”曾师傅来自湖北,在小区打扫卫生。与妻子二人在此租下两间房,一间当卧室,一间是厨房,倒也显得不那么拥挤。唯一让他有些苦恼的是,每天早上起来,上厕所要排队。

与刘醒住一栋的同事几乎都搬走了,他却舍不得搬走。“这里多好。公交、地铁、超市、医院、学校都有。”现在多是租户,曾经亲密无间的工友加邻居关系,突然间变得陌生起来。“以前冬天下雪了,叫上一声,大家就都出来扫雪了。现在,叫不动,彼此都不认识。”他有些失落地说,老小区熟人社会,在脱离了工业时代之后,已经难以维系。

最初的小区规划中,建湘新村、砂子塘小区的学校并不是针对小区开设的,各单位工人的子女的第一选择是父母所在工厂学校。以小区命名的学校,更多的针对郊区的孩子。“我一年级在单位学校读的,年纪太小。学校又离得太远,父母想办法把我送到了砂子塘小学。离学校近,每天都是上课铃声响了才去上学。”刘醒笑着回忆说。

在搜索引擎上搜索砂子塘,搜索结果最多的是砂子塘小学。学位,无疑成了这个老旧小区新的魅力。“小区的房好像卖到一万四一平米了吧。”刘醒说。

袁阿姨就是冲着学位在砂子塘小区买了一套房,“十几年前,十多万买的”。她是宁乡人,为了照顾上学的外孙子外孙女,放弃了在郑州的生意,来到这里买了一套房,陪读。

她买的是顶楼,夏天热。在下雨天,又漏雨得厉害,几乎要动用家里所有的瓶瓶罐罐接雨水,或者索性爬上楼顶想方设法遮挡雨水。“前几天来人修补了,不知道还漏不漏。”对于漏水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现在她的外孙女考上了大学,外孙子也上了雅礼中学。“他还不愿意住宿,非得要到这里来跟我住。”袁阿姨一脸骄傲地笑,她并不打算离开这里,似乎十几年与老屋的斗争,让这里成了她无法割舍的家。当楼下音乐响起,她很快下楼加入到广场舞的队伍里。

砂子塘小区

砂子塘小区50栋,没有经过改造,保持了最初的模样

[东瓜山]

第一个棚户集中安置点

长沙天心区东瓜山如今已经成为夜宵圣地,一到黄昏就渐渐热闹起来。在老街的一片喧嚣里,你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长沙第一个棚户集中安置点。

经历战乱的长沙市民和难民,回到满目疮痍的长沙。故园不在,无处栖身,沿江大道和铁路沿线就成了他们的临时居所,他们成了城里的棚户。据老人们回忆,棚屋结构极为简陋,四壁用竹筋粉泥,或用破木补丁,或用篾折草席。屋面是稻草树皮覆盖,屋檐高度不足两米。据《长沙市志》记载:1947年1月,沿江大道的棚屋就有2264户,而到了1950年,长沙市政府对沿江棚屋进行拆除时,光是沿江大道中段就拆除棚屋3282户。面对如此多的棚户,安置成了一个难题。大部分棚户给予补助,在市内觅地自建房屋,小部分发给车船费,让他们回乡从事农业生产。剩余的两百多户成了第一批集中安置的棚民。政府在东瓜山兴建了28套简易公房,以低价格租给棚户居住。

那时的东瓜山是一片荒野,住着十几户棚民。他们挖卖黄泥、捞鱼或者干脆上门乞讨为生。

“1950年的公房,应该是国民党宪兵团的营房改的,一排排的一层房屋。我小时候见过,一家人住一间房子。”我们在裕南街遇到铜铝材厂职工张建国,听名字就知道,他与共和国同岁。张是个历史爱好者,喜欢讲古。“这就是当年宪兵团警卫连的宿舍。”似乎为了强调他说的准确性,他指着一栋两层的瓦房说。

张建国的说法并没有证实,安置棚户的公房已经无处可寻,已被各单位的宿舍取代。“也不是最初的宿舍了。”张建国说,最先进驻东瓜山的是省商业厅。1951年,省商业厅在一片坟场的小东瓜山开荒、平地,兴建职工宿舍,湖南电气公司紧随其后,在第二年在大东瓜山修建了一栋平房的职工宿舍。各单位纷纷进驻东瓜山,1955年,东瓜山已经有了100多栋宿舍。在一张1970年的东瓜山电业新村的老照片中,我们能够看到当年单位宿舍的模样,一层低矮的瓦房整齐排列。

现在东瓜山社区的建筑多建于上个世纪70年代,虽然经过改造,也难掩斑驳。老居民们在日落之后,在社区新建的休闲场地闲聊、散步。夜幕降临,东瓜山鼎沸起来,淹没了那段安置的往事,连同这里曾经火热的单位集体生活。

东瓜山铜铝材厂曾经的宿舍,建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

[长沙有色冶金设计院]

一部长沙建筑的变迁史

1952年,长沙市房地产公司进行了更大规模的棚民安置。在复兴街兴建了住宅29栋,建筑面积5198平方米,多为竹壁青瓦式房屋。

黄泥坑,是复兴街与文艺路(现解放中路)之间的区域,如今只剩下黄泥坑巷的地名。但是,关于黄泥坑的记忆并未远去。这里曾是长沙有名的棚户区,城里人把这一片统称为浏阳门外。自古是丧葬之地,产黄泥,所以成了“泥腿子”的聚集地。他们在此挖黄泥,烧泥砖窑,居住的房子就地取材,是黄泥糊的泥屋。据老长沙郑寿山回忆,这里盲人也多。总之,黄泥坑是穷人的居所。

我们在文艺新村遇到了当地居民唐作吉。他在这里成长,对竹壁青瓦的房屋有些许印象。1947年,年幼的唐作吉跟随父母流落至此。据说他们家原本住在韭菜园,赶上一个国民党军官要修建公馆,就把他们赶出了韭菜园。他的父亲以拉板车为业,在黄泥坑能够找到活计。他印象中的“竹壁房”,或许就是长沙房地产公司的安置房。1979年,黄泥坑告别了棚屋的历史,建起了居民楼。

黄泥坑的历史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而一墙之隔的长沙有色冶金设计院却用建筑留住了历史。“那栋楼是上个世纪50年代初建的,我母亲就曾去做过工。”唐作吉指的是有色冶金设计院如今的办公楼,那是曾经的单位单身宿舍。一墙之隔,隔离的不仅仅是空间,“设计院子弟读书上育英小学,黄泥坑里的孩子上育才小学,”唐作吉说。育英小学曾经一度属于干部子弟才能就读的。

办公楼是两栋三层红砖平房成“L”形,典型的苏式建筑。而往里走,有上世纪60年代的筒子楼,上世纪70年代的单元楼,上世纪80年代的高层建筑,上世纪90年代的民居,最里面是一栋规模浩大的红色砖墙宿舍。据院里的老人说,这栋红色大楼,建造时用的是竹钉。设计院小区的建设时间线延绵了几十年,也展示着长沙建筑的变化。

“我们单位以前有苏联专家,所以不少建筑有苏式风格,像办公楼和干部楼就是。”周国炎是设计院的退休职工,腿脚不便,坐着轮椅,在树荫下避暑。他告诉我们,1954年,有色冶金设计院从江西赣州搬到湖南长沙。最初建的是4栋单身宿舍,后来逐渐建设,成了如今的模样。

不过大院里的生活并没有围墙那头的唐作吉想得那般美好。周国炎说:“也是一家四口人挤在一间房子里。直到上世纪90年代才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住房。”

设计院大院虽然依旧有围墙、门卫,但是显然已经少了警惕。“现在小区起码有95%是租户。”周国炎笃定地说。

长沙有色冶金设计院办公楼,建于1953年,曾是单位单身宿舍。

文艺新村黄坭坑巷,曾经是棚户聚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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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然时序同呼吸


文字|唐兵兵

图片|倪润仙

微信编辑|熊文(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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