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冬,北京市为修地铁,要拆除北京外城墙。 北京城是在元代基础上修建的都城。1403年,明成祖朱棣升北平为北京,北京之名即由此始。1406年,朱棣下诏从南京迁都北京,随后开始营建北京城宫殿和坛庙,其中宫城又称紫禁城,北京城的外城墙周长24公里,墙基宽24米,墙通高12-14米,初建有九座城楼。后又扩建南城,形成凸字型的北京城结构。 在民国后,北京已陆续拆掉几个城楼的瓮城,修建了环城铁路。 从1952开始,北京外城城墙被陆续扒开豁口,修建通道,便于人们通行。十几年中,北京的朝阳门和阜成门的城楼及瓮城,中轴线上的地安门和永定门城楼箭楼,以及天安门前的中华门都被拆除掉了。 将城墙扒开几个豁口,已改善了市内交通。此次是拆除整个北京外城墙和城楼,要修建环城地铁,由当时工程兵负责,得到了上边的批准。当时的北京副市长吴晗对反对拆墙的梁思成先生说:“您是老保守,将来北京城到处建起了高楼大厦,您这些牌坊、宫门在高楼包围下岂不都成了鸡笼、鸟舍,有什么文物鉴赏价值可言!”北京古城墙被拆时,梁思成先生阻挡不住,痛哭流涕一番,他讲到:“五十年后,历史将证明我是对的。'当时人们可能不理解,但几十年后,事实证明这就是一场人为的灾难。 而我们学生根本不清楚这些事,上边指示让拆,就是命令下达,人们必须执行。 在一天下午接到通知,晚上6点到学校集合去安定门拆城墙。这是第一次安排我们学校的学生行动,之前在安定门城墙,已有工程兵和其他人员开始动手拆除了。我和李排长及另一位胡同学在6点前到达学校,但见校内无灯光,也没有人员集合。犹豫了一会儿,认为也许是6点到安定门,是我们记错了地方,便从外馆斜街向安定门走去。在冰窖附近,见到八排(班)的一个同学,便相约一起去集合地。6:25分左右我们到达安定门城楼东侧,找到当时的副校长,他说通知是6:30分在箭楼城门处集合,是我们原来听错了地方和时间。 城楼上已搭上脚手架,要从上边拆除,楼边有巨大的探照灯,照向东西两边的城墙,远近处已有其他单位人员在拆运城砖。我们一起来到城墙开挖处,这里离城楼东大约百米左右,外墙城砖已经被挖到半截了,露出里边的内夯土。城墙上面平台上的城砖早就拆走了,但平台砖下边约15厘米厚的糯米浆三合土,像水泥一样,仍在上边压着城墙内夯土层,据说工程兵上午在上边用大锤敲打,仍未震碎三合土,他们准备明天上机械破拆。 分配给我们这个地方正是他们要破拆的下方,城墙在左边部分城砖已拆下四米多,因浮土太多,形成一个战壕沟,人必须往下挖出城砖,抬到半人高的壕沟边沿,沿斜坡将砖推下去。城墙在右边部分才拆下三米多,拆下城砖用脚就可以推下斜坡。副校长和一位校工友拿来工具,将左侧壕沟位置安排校工友和八排(班)的同学,我和胡同学在中间,副校长和李排长在我们右侧。开拆没几分钟,大约6:40分左右,在壕沟上方城墙土层突然塌方,大量城土下泻,将我和胡同学大头冲下掀飞了下去。在斜坡中部,我仰在斜坡上,胡同学趴在我腿上,浮土已盖住我们身体,我见城墙上方有个大裂缝,突然裂缝处扩大,城墙土层再次下泻,将我们全部埋住。我用手护住脸,但感到喘不过气来,手在鼻嘴间的空间很小。心想这回就完蛋了,要死在这里了。也就在一二分钟的时间,头顶突然亮了,有人用手将我脸上浮土抹去,我长喘一口气,便叫他们快扒开我身下浮土,胡同学还趴在那儿未动。身边人很多,不长时间我和胡同学被解救出来。听到人群外边,女声的尖叫声和哨子声。有人大喊'探照灯',只见箭楼上探照灯光射向塌方地。身边是工程兵的士兵,一位军官问道:'你们一共几个人?'我看到副校长和李排长挤了过来,但左侧无人在,便告诉他们,左边还有两个人。士兵们一听,拿起铁锹挖起来,不一会儿,挖到有人在浮土下,他们怕伤到人,用手扒开浮土,是校员工的头部先出来,他还活着,告诉说他脚下还有一个人。士兵们将校员工挖出送往医院,他全身骨折,但活了下来。那位八排(班)的同学,在半个多小时后才挖出来,人已经没有气了,也被送往近处的市立六院抢救去了。 我们三个坐在不远处,感到一片茫然,大脑好像静止不动了。校领导和同学们过来劝解,我们也有些呆傻。工程停止下来,所有人撤离了现场。埋在土里的外衣和帽子,也没法取出来,我们三个人决定去医院看看。在六院抢救室外,见到八排(班)的老师和同学,告诉我们已经抢救结束,没有救过来,他们已经进去辨认了。我们心情很沮丧,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他去学校时,没有见到我们,也许就不会死在城墙下。 第二天,学校处理结果未出,消息对外封锁。直到几天后,我上初一的妹妹来班里,见到我说:'才知道是你们几个人,你出事回家也不说。'当时我们三个人分手时说,先不告诉家人,怕家里人受惊。 八排(班)的同学已经是体检合格,要去青岛当海军了,这次事故,部队特招他弟弟参军,也算给家里一个补偿。学校将副校长撤职查办,十三分指挥部通报下属各学校。其实事情也不赖副校长,他怎能预防塌方,只是职责所在罢了。十三分指挥部下令学校整顿,我们完全被排除在拆挖城墙之列。 我们又恢复正常上课,几乎没有什么活动干扰。但上课的老师经常缺席,我们只好上自习课。学校清查阶级队伍运动已到后期,除少数几个人未定性外,其他被审查的都已放出来。在我们排(班)的隔壁有一个小房间,里边关押一位老师,他姓吴,是教物理课的,家庭出身不好,海外关系复杂,而且议论文革被人告发,关押很长时间了,但也查不出其他反动言论。一次我们上物理课,老师请假未到。我和李排长商量,想让吴老师上课。我敲开关押房间的门,让他们放老师出来,我做担保。吴老师见到我很惊讶,没想到让他讲课。他原来教高中的,给我们上课小菜一碟。四十多分钟课,他滔滔不绝,专业本事显露不凡。下课后在他的房间里,他讲了他的经历,关于家庭和海外关系是早已确认,反动言论一说,查无实据,我看了他的交待材料,也没发现什么。课后去校工宣队王师傅办公室,询问吴老师的问题。王师傅说正在审查,很快就会定性的。后来吴老师放出来,定性为错误言论,不予追究。他在文革后,国内留不下,去美国读书工作了。 学校红委会很少有活动,各班正常上课。纠察队仍然实施巡查,主要集中在整治新年级的毛头小子们,也许是新入校,在外边疯野惯了,将课堂当成了战场。老师们不敢管,将情况报上来。纠察队在指定时间统一行动,将一批捣乱分子带到操场训话,而后安排人员看管,每天来校到学习班报到,然后去修防空洞,表现好了才能回去上课。一段时间后,上课纪律稳定,老师们也很高兴。 1970年寒假后,按照计划年级学生在4月初去工厂学工,我们是去首钢。在准备好行装后,年级同学在操场集合,工宣队师傅在给大家做动员。我看着台上讲活的师傅,突然感到头晕,倒在操场上。同学和老师将我送到校医所,打针后我清醒过来。来接同学的车已到校园,同学们上车离去,我只好回家休息,待稳定后再说。回家后发烧,吃感冒药后,仍然发低烧盗汗。家人陪同去医院检查,医院也混乱不堪,查不出个所以然。 几天后我自已坐车去首钢,想参加学工活动,在宿舍晚上仍然发烧,老师和工厂领导不同意我留下去,只好再次回家休养。及至4月20日邻居家的一位阿姨说,得去医院检查,要不容易出大问题,让我们去蒋宅口渣子坡医院化验照片子,她是那个医院的护士。第二天母亲陪我去检查。在医院提到邻居家阿姨名字时,医院一帮人板着脸质问我们与阿姨是什么关系?原来那位阿姨家庭出身不好,但挨着我们什么事?那时的人们都是神经质,让运动弄得精神紧张。在照片子后才知我患了胸膜炎,胸水已快满了。我未同意住院,那位部队转业的医生见我年小,也未按常规抽胸液打激素,只是保守疗法,每天来医院打针,按时吃抗结核药和消炎药。也正是这位好心医生的意见和治疗,使我的身体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晚上八点,收音机里播报重大消息,我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播放出东方红音乐。人们都出去观看星空,寻找那颗流星。我只能躺在床上,听收音机播报。 四月底学工结束,同学们都回校上课,我因病休学。沙老师来家探望时,告诉我70届学生要开始分配,可能不用上山下乡了。上级要学校先推荐几个学生,去保定培训,然后去当小学老师。因我身体不好,这次没有推荐我,让排(班)里其他同学去了。 这是令人很震惊的消息,我们原以为以后也要下乡,家里都做准备了,现在要留北京,让人们很兴奋。 消息传递越来越快,第二批推荐去国际列车员,也抽调了年级几位学生。及至六月初,大批分配开始,70届几乎全部分配到北京市区。这也是前后几届毕业生,分配最好的一届。在后几届分配时,仍有很多人上山下乡去插队。我排(班)男同学大部分到顺义工厂,女同学分配到纺织厂。 年级各排(班)只剩下少数同学,因家庭问题等未分配。六月中旬,见我身体渐好,沙老师让我去学校。王师傅给一个任务,让我将未分配的几十个同学管理起来,每天上午学习,等待下一步分配计划。于是每天到校点卯,读读报纸,谈天说地,等侯新的安排。 7月8日下午,有同学传信让我到校。在学校王师傅办公室,见王师傅在填写表格,然后将表格和介绍信交给我,说道:'分配你到东郊工厂,立刻去交道口十三分指挥部报道。''那剩下的同学怎么办?'我问道,王师傅点起支烟,吸了一口,'他们很快也会分配,留在北京。' 我告辞出来坐车去交道口,办好了分配手续。至此,结束了我中学生涯。 学校内尚未分配的同学,一周后全部分配到燕山石化厂。 生活在那个年代,我们无法掌握自已的命运。作为70届中学生,相比其他几届中学生,我们又是幸运的。不要忘记历史教训,才是我们写回忆录的目的。 |
|
来自: 新用户8926AVU2 > 《《北京内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