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两天的《对“万字长文”几点展开》中,提及恶寒的机理,有一个是因热郁于内,而热深厥亦深正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刚好昨天翻到一则王孟英的相关医案,非常精彩,将医者的卓见、定力、功夫,一展无遗。让我们来领略下~ 这段交代了孟英接手之前的情况,文字不多,但信息量很大。 厥逆恶寒,以为是表寒,予以葱豉汤解表。最须玩味的是这里的“热退”,是解表后的退热么? 从脉仍伏,四肢冷过膝肘,更添热迫下利,大便频行来看,本来稍有向外透发的热势,因误用热药而得以加重,热郁更甚而气机愈闭。此“热退”为热向里迫进,而完全不再向外透散。 在《该下不下,仅用清散》篇中,我提到王孟英认为寒热之辨关键在于二便。本案小便色赤,加上渴饮,孟英断定是热厥。 既然是热,那就用凉解,虽未明列,可以想见是清气凉卫之药,如生石膏银花等。服用后果然重新发热,因热势稍清,气方能有外透之机。 难得病人信赖孟英,继续服药。凉解药服到第七天,郁热终于得见天日。大便泻血,小便涩痛,无形之热随二便透泄而出。随着热势的外透,正邪开始有了像样的争战,呕恶烦躁,彻夜不瞑。 但看客们不明白其中的奥妙,都以为病人快不行了。 王孟英很有意思,在《透转营血之热1》的医案中,也是大家都认为病人要死了,他来了句,这是能活了。这里又如法炮制。 热厥最怕郁热不能外透,深郁于里,耗尽气血阴阳,燃尽五脏六腑,最终内闭外脱而亡。现在热已通过二便外泄,说明病势已转。 既然热从下出,那么就用凉血解毒的白头翁汤,再加诸多凉解药,继续向外透热。 热势下泄稍停,随着郁热的外透,四肢从厥逆到回温。热势暴出,气营两燔,神昏谵语。孟英这里先用王晋三版的犀角地黄汤,即犀角、生地、连翘、甘草,清营凉卫,透转营热。 经过这么一番操作后,热势得以继续外透,四肢从回温进而发热,脉从深伏到滑利应指,数象显露。 同时,苔色外显,转灰黄。推而可知,初起无苔或少苔,因气不外达,自然不能上承于舌面而形成舌苔。如今气机开始展布,苔亦呈现出来。 大渴,气分热盛;遗溺,热迫溲出。病人全身火势燔然,如同躺在烘箱上面。可见其热势之猛,亦可明了之前热厥之甚。 再加清气凉卫药,与前方一起,全面覆盖了营血-气-卫的透热。知母、石斛、生地,同时兼顾了阴分,因气达热透的过程中,必然消耗阴液。 神清躁平,得以安睡,舌苔却转为黑燥,其背后的机理与《该下不下,仅用清散》中舌苔从白滑转为黄燥,是一致的。即随着气机的透达,热势暴出,蒸腾阴液,气阴一时之间失衡。 孟英见此立即再加天花粉,助阴,以滋散热汗出之源。果然服后汗出热退。 这是热势第二轮的外达,从卫表汗解,上一轮是便血和溺痛,从二便泄热。 懒言倦寐,是正气奋力除邪之后的疲倦,邪退正虚,静待恢复即可。 小便不通,孟英解释了,是真阴未复。整个散热的过程,消耗大量阴液,如今已无可下之溲。唯有生津养阴,等其水到渠成。 除了楝实清余热外,其余专事养阴,西洋参气阴双补。服用一剂后,小便通,思食,气阴已回;再服黑苔退,气阴平衡;三服神清音朗,舌润津回,气阴得充。 气分尚遗有形之邪未除,内部受阻升降未复,气不得顺降。养阴之余,兼化痰热,潜降风阳。最后,余邪得从大便而解,至此而愈。 这是第三轮的热势外达,热与有形之邪的互结,通过大便排出。 回顾整个医案,透热转气,贯穿始终。王孟英自始至终,胸有丘壑,不慌不忙,谨守治则,力挽狂澜。功夫就是他的底气。 说回《对“万字长文”的回应》中提到的恶寒机理,未接触医理的人。往往容易局限于1.1中包含的阳气不足,或2.2.2中包含的寒凝,而看不到其它的因素。这也是为何有些人轻易听信某阳派的论点而滥服附子的原因。 1、不够敷布(气血阴阳不足,以致于卫气乏源) 2、不让敷布 2.1、自外阻遏(风寒暑湿等) 2.2、自内阻遏 2.2.1、无形之热 2.2.2、有形之滞 事实上,正如我在《可怕的人造温病》一文中所说,越来越怕冷,是误服附子后的一个常见症状。如果有人告诉你,这是在排寒湿,这是觉知恢复,那么这个人正在不用刀取你的命,切记! 服用附子之后的愈发恶寒,主要是出于两个病机,一是消耗气血阴阳,由于卫气乏源而怕冷;二是极盛的热势郁遏于里,即2.2.1,从而热深厥深。 在《人造温病》中我举例徐灵胎和赵绍琴对于误服附子的相关救逆医案,现在还可以再加上王孟英的本则医案。虽然本案并不是针对附子后遗症,但其热深厥深的病机是一致的。 我曾与友人聊过,长期大量误服附子的人,极其悲惨,因为即便他本人意识到了危害,实际上找不到有能力给他妥善“解毒”的人。因为这个透热的过程,极为棘手极为复杂极为多变。服用愈久,难度愈大,你去哪里找来王孟英这样水平的人?! 耗尽一生之气血阴阳,只为一个莫须有的理由,就如同“皇帝的新衣”,花费价值连城的代价,只因为有人告诉你,这是天下最华贵的衣服。听不得真话,之后,听不到真话。只不过,皇帝损失的是金钱和名声,而滥用所谓抚阳药,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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