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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三万里》之外,李白为什么两次游历山西?

 哲齐66 2023-07-26 发布于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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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

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火了!

电影以盛唐为背景,

讲述安史之乱后,

困守孤城的高适向监军太监回忆起

自己与李白的一生往事。

整个影片,

就是一场充满文化底蕴的穿越旅行。

李白、高适、杜甫等大唐豪杰群贤毕集,

唐风唐韵、诗词歌赋、

音乐绘画、舞蹈书法陆续呈现,

让整个大唐都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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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三万里》中的李白与高适。

图源:电影《长安三万里》预告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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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三万里》海报

电影之外,

历史上的李白与高适是什么样的呢?

他们之间有什么重大交集吗?

据记载,

历史上两人只见过一次。

天宝三载(744年),

高适、杜甫、李白同游梁、宋一带,

时年高适四十一岁,

而李白四十四岁,

三位大诗人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妙的时光。

天宝四载(745年),

在同游之后,

高适、杜甫与李白作别,

前去济南,

参加新任北海太守李邕设下的宴会。

从此次分别之后,

高适与李白终身未再相见。

天宝十四载(755年),

安史之乱爆发,

对唐代整个政治、社会,

都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也影响了高适与李白各自的人生走向,

乃至导致二人诗歌均光焰万里,

人却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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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的一生,

绝大部分是在漫游中度过,

脚步踏遍了大半个中国。

其中,

曾两次游历山西,

并写下了许多诗歌。

现在,

从《长安三万里》之外,

再看李白到山西在两个时间节点:

开元二十三年(735年)和天宝十一载(752年),

再审视这段时光中间,

李白、杜甫、高适天宝三载(744年)的欢聚,

别有一番况味在心头。

李白 在山西的游踪与诗歌

文/刘华云

李白是我国唐代伟大的爱国诗人。从十五岁起,他便开始漫游。一生中,几乎游遍了我国的名山大川。而且每到一地,都要留下许多优美的诗篇。同样,在山西也留下了李白的游迹和诗篇。在这方面作一些初步探索,将是很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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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 梁楷作 李白行吟图

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动脉影

01

李白初次来山西,是在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那时,他三十五岁,适值风华正茂、壮志凌云时期。李唐王朝也处于“开元盛世”。杜甫曾赋诗称赞道:“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李白自己也说:“东风动百物,草木尽欲言。枯枝无丑叶,涸水吐清泉”;“功名不早著,竹帛将何宣?”

开元二十二年(736年)正月,他离开长安,赴湖北襄阳拜谒韩荆州,毛遂自荐,急欲“激昂青云”。然而,却未得韩的赏识。随后,便到了东都洛阳。

在那里,与贺知章、李璡和崔宗之等人一起,继续他们在西京结成的“饮中八仙之游”,“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同时,他还和正在洛阳的谯郡参军元演结成了莫逆之交。

是年冬,李白偕嵩山道士元丹丘,南下随州汉东郡“攀桂枝”,共同学道于紫阳真人。他在那里依旧是“当筵意气凌九霄”,“飡霞楼上动仙乐”,“袖长管催欲轻举,汉东太守醉起舞。手持锦袍覆我身,我醉横眠枕其股”。元演不忍跟李白分离,不久也去了那里。李白对他说:“吾不凝滞于物,与时推移,出则以平交王侯,进则以俯视巢、 许”,虽然正在隐居,可是,他那副热心肠,却依然不忘入世“平交王侯”,建功立业之素志。

翌年春,唐玄宗为了表示其“重耕藉”,与民同甘共苦,曾在东都举行籍田大礼,亲自耕作,“九推乃止”;并“御五凤楼”,大摆其豪华的“酺宴”, “命三百里内刺史、县令各帅所部音乐集于楼下,各较胜负”。这时,李白、元丹丘和元演又都来到洛阳,观赏这种寻欢作乐、挥金如土的“盛况”。

五月初,元演邀李白来太原游览。太原,当时不只是府治所在地,而且号称“北京”,富庶繁华。于是,他们俩就在洛阳与元丹丘分手,径直跨过黄河,到山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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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

图源:山西文旅融媒体中心

那时,元演的父亲在任太原府尹,负责防守北部边境。


后来,李白对这段旅行生活,曾回忆说:“五月相呼渡太行,摧轮不道羊肠苦”。
他们这次走的是晋城县南面的羊肠坂。李白这里是在借用曹操《苦寒行》诗里“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之句,说明太行山雄伟高峻,羊肠小道迂回曲折,极其危险。但是,他和元演游兴都浓,愉快地相呼着,一直向上攀援。即使道路上的大石头能将车轮子摧毁,却没象曹操当年上太行那样,以为是苦差事。

实际上,曹操公元二0六年征高干,北上太行山,翻越的是壶关县东南的羊肠坂,李白他们跟曹操走的并不是一条路了。

李白千里迢迢来到太原。元家父子对这位已被称为“谪仙”的大诗人,自然是要殷勤款待的。

行来北京岁月深,

感君贵义轻黄金。

琼杯绮食青玉案,

使我醉饱无归心。

这就是李白来晋后那种乐而忘返心情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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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祠泉水

李白留恋太原,并不是由于他在这里每日都能“酒醉饭饱”,而是因为元家父子 “贵义轻黄金”,因为他喜欢这里的山水、歌舞和人民。唐时,太原府治所,设在今太原市西南四十五里之晋源镇古城营村。从这里到著名的风景区晋祠,近在咫尺。所以,李白客并时,由元演陪同,便“时时出向城西曲”。

请看那:

晋祠流水如碧玉。浮舟弄水箫鼓鸣,微波龙鳞莎草绿。

再看那:

红装欲醉宜斜日,百尺清潭写翠娥。翠娥婵娟动月辉,美人更唱舞罗衣。清风吹歌入云去,歌曲自绕行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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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祠圣母殿

六月间,“黄云出关,半起秋色”。李白应邀出席太原主簿李舒在南栅举行的宴会,送阳曲王赞公、贾少公、石艾尹少公赴上都应举。他“竭麒麟之笔”,为之作《序》“宠行”。《序》中所提及之“今年春,皇帝有事千亩”,即指是年正月李隆基“耕籍田”一事。

七月,秋风渐凉,吹来了塞外的寒气,各种芳香的花草都开始凋谢。出现在正南方的宿星也在向着西方偏移。李白看到这种情景,便随即在并州写下了《太原早秋》一诗。只是到此时,诗人才有了离去之意:

岁落众芳歇,时当大火流。霜威出塞早,云色渡河秋。梦绕边城月,心飞故国楼。思归若汾水,无日不悠悠。

他抓住太原早秋的特点,用“芳歇”、“霜威”描绘了这里的秋色;用“梦绕”, “心飞”、“若汾水”、“不悠悠”这种真挚感人的形象语言,充分表达了他“思归”的心情。

按照《同族侄评事游昌禅师山池二首》其一中之诗句“萧然松石下,何异清凉山”看来,李白这次客并期间,可能还赴代州,游览过五台山。

《华严经疏》云:所谓“清凉山者,即代州雁门五台山也。岁积坚冰,夏仍飞雪,曾无炎暑,故曰清凉。五峰耸出,顶无林木,有如垒土之台,故曰五台。”李白在《闻丹丘子于城北山营石门幽居》诗里,亦有“仆在雁门关,君为峨嵋客”之句。可见,他在洛阳和元丹丘相别,尔后元去游四川峨嵋山,他这时也是自太原去观看了雁门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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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台山  图源: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厅

依据《宴郑参卿山池》诗中“尔恐碧草晚,我畏朱颜移。愁看杨花飞”之句判断,李白这次来山西,是一直呆到开元二十四年(736年)三月间,柳絮满天飞时,才恋恋不舍地告别元演和北都,“举鞭”前往山东“访前途”的。

然后,他便从那里回湖北省安陆县第三故乡,去接自己心爱的妻子许代和女儿平阳了。

02

时隔十八年,即天宝十一载(752年),李白再次来山西游历。这时,他已经五十一岁了。

社会情况和他初来时相比,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李唐王朝的“开元盛世”已不复存在。宰相杨国忠为了邀功取宠,不顾百姓死活,连年对南诏用兵,直闹得全国青壮农民都“长号别严亲”,“泣尽继以血”。在西部和北部边境,也都在不断地讨吐蕃、突厥、回纥、奚及契丹。非正义的开边战争频仍,民生凋蔽,民怨沸腾,国内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都在加剧。

天宝九载(750年)五月,李隆基赐藩将安禄山“爵东平郡王”。安一人竟专制范阳,平卢、河东三道。他手握重兵,阴蓄异志。李隆基不仅视而不见,反而对其倍加纵容支持。不少人都在暗自替国家、民族的前途担心。诗人也看到,“殷后乱天纪,楚怀亦已昏”,李隆基已由一位“励精图治”的皇帝变为昏君。这时,不管元丹丘如何挽留,他都不能在河南叶县“高凤石门幽居”呆下去了。下定决心,要北游塞垣。

途经河南郑县,在《留别于十一兄逖裴十三游塞垣》诗里,说:他要“且探虎穴向沙漠,鸣鞭走马凌黄河”。

行至邺郡(今河南安阳专区),在《邺中赠王大劝入高凤石门山幽居》诗里,说:他欲“投躯寄天下,长啸寻豪英”

走到邯郸,在《自广平乘醉走马六十里至邯郸登城楼览古书怀》和《登邯郸洪波台置酒观发兵》诗里,又说:“方陈五饵策,一使胡尘清”;“请缨不系越,且向燕然山”;“遥知百战死,定扫鬼方还”。

抵达饶阳郡,在《赠饶阳张司广燧》诗里,对张燧也说:“宁知鸾凤意,远托椅桐前?”同时,在那里还写了《古风》其三十二:“良辰竟何许?大运有沦忽”;“测测不忍言,哀歌达明发”。抒发他忧国忧民的哀思。

天宝十载“十月到幽州”,他看到安禄山“戈铤若罗星”,“呼吸走百川”,虎视耽耽,仿佛可以摧倾燕然山。不由得在内心里一再责怪:那糊涂的“君王”不该弃“北海”,“扫地借长鲸”。

年底,大雪纷飞。他在“虎穴”里,继续奔走,发出“长啸”。先写了《古风》其三十三:北溟有巨鱼,身长数千里。仰喷三山雪,横吞百川水。用来表达自己欲制服安禄山这条“长鲸”的雄心壮志。随后,又写了《北风行》《幽州胡马客歌》和《出自蓟北门行》等诗。借幽州思妇之口,表达了对安禄山的“难裁”之恨。希望此地能有名将出世,报国灭“天狼”。更盼望那“明主”能看到“虏阵横北荒,胡星耀精光”,自感“不安席”,“按剑心飞扬”,征战入奇功,“行歌归咸阳”。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有人倒也想射“天狼”,却“狭矢不敢张”。他的希望是难以实现的。带去的盘费也花光了。迫不得己,他只好掉转马头,回魏郡。到了那里,又适值他的好朋友贵乡县(今河北大名县东)令韦良宰“秩满”归西京,他连个下榻之处都没有。实在没办法,只得再找苏因少府,诉黄金散尽“空掉臂”,穷困落魄“赋还邛”之苦情。他在那里住了几日,复辗转北游来易县,“揽涕黄金台,呼天哭昭王”。自叹:

无人贵骏骨,騄駬空腾骧;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方知黄鹤举,千里独徘徊。

同样,在那寒冷的易水河上,他还是无法招回燕昭王的魂灵,找到可以挽救危局的“豪英”。这时,他不由得想起拓拨魏和唐朝的兴起之地,以为在那里也许还能再找到救世之人。于是,天宝十一载三月,就由易县过紫荆关,翻越驿马岭西行,又到现今的山西省境“云中郡”来

詹瑛教授在《李白诗文系年》一书里,把李白回魏郡的时间往后推至“天宝十二载”(753年)春季,又将《魏郡别苏少府因北游》诗里的“因”字认为是“西”,便得出结论,说:李白“自魏郡西北游当是往太原”。这样,由于他把李白第二次来山西的时间和路线搞错,就将安史之乱前夕,李白在晋北的一段重要的生活经历,完全给忽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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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白陶舞马 昭陵博物馆藏

咸阳市礼泉县张士贵墓出土

03

李白怀着“吾祖之流沙”的沉重心情,越过太白山,来到云中郡浑源县,来到北岳恒山

凡来游恒山者,都要先至磁窑峡。一入峡口,便可看到,两岸峭削如门,泉流峡中,澎湃奔泻,砰(石訇)(石鲁)砅似建瓴。循坡东迤岭而上,才到半山,俯深窥高,觉得似乎已缘空历虚。进入虎风口,又见风沙满天,响振林壑。绕过紫芝峪,风沙虽减,但是道却更陡,更难容足了。当登上绝顶,便会感到银台金阙,到了另一个天地。纵目远眺,可看到渔阳、上谷,西面,是大同以南,奔峰来趋。北面,浑源、云中之境,尽收眼底。南瞻五台,隐约在三百里以外。低头鸟瞰,翠屏、五峰、画锦诸山,苍苍翠翠,皆伏于其下。历代词人骚客,多在此题咏赋诗。至于大诗人李白,那就更不会例外了。不过,他来游恒山,与过去入名山周游相比,是有不同之处的。诗人面对浩浩荒漠,长久沉思。在恒岳庙,写下两首诗。其一是《古风》三十七:

燕臣昔恸哭,五月飞秋霜。庶女号苍苍天,震风击齐堂。精诚有所感,造化为悲伤。而我竟何辜?远身金殿旁。浮云蔽紫烟,白日难回光。群沙秽明珠,众草凌孤芳。古来共叹息,流泪空沾裳。

其二是《古风》五十四:

倚剑登高台,悠悠送春目。苍榛蔽层丘,琼草隐深谷。凤鸟鸣西海,欲集无珍木。莺斯得所居,蒿下盈万族。晋风日已颓,穷途方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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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山

图源: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厅

约过了一个来月,李白游遍了整个恒山。他再次攀登恒顶,又写了两首诗。一首是 《古风》其三十八:

孤芝生幽园,众草共芜没。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另一首是《古风》其三十九:

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霜被群物秋,风飘大荒寒。荣华东流水,万事皆波澜。白日掩徂晖,浮云无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鸳鸾。且复归去来,剑歌悲路难。

这几首诗,李白未指明写于何时何地。对于这个问题以及诗的主旨,历来有不同看法,都需加以澄清。清王琦《李太白全集》云:《古风》其三十七,按元人萧士赟所说,应为李白“遭高力士潜于贵妃而放黜之时所作”,“浮云比力士,紫阙比中宫,白日比明皇,群沙众草以喻小人,明珠孤芳以喻君子”。詹瑛教授认为:“按萧说是也”。因而,便将此诗系在天宝三载(744年)上了。

萧士赟在《分类补注李太白集》里云:《古风》其五十四,“首两句乃居高见远之意也。三句四句比小人据高位而君子在野也。五句至八句盖谓当时君子亦有用世之意,而在朝无君子以安之,反不如小人之得位,呼俦引类至于万族之多也”明徐祯卿《李太白文集》云:“穷途恸哭,萧解未善,言风既颓矣,途既穷矣,方可恸哭而已”;清《唐宋诗醇》云:“天宝以还,小人道长,君子道消矣,物亦各从其类也。篇中连类引象,杂而不越。穷途恸哭,亦无可如何而已”;清陈沆在《诗比兴笺》里云:“此天宝作乱以后,无志用世,而思远逝之诗”詹瑛教授持有异议,云:“按《诗比兴笺》所解非也”;复旦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教研组《李白诗选》说:这首诗表现出诗人对现实的关怀、对统治者的愤慨以及自己生不逢辰的悲伤。”

《唐宋诗醇》云:关于《古风》其三十八,前有'燕臣昔痛哭’一章,与此均遭谗被放而作”;陈沆云:“在野不能自拨,虽蒙主知,已被众忌,若无当位之人,披拂而吹嘘之,虽有德罄,何由自达哉!此自伤迂主被谗,孤立莫援也。”

萧士赟曰:在《古风》其三十九中,“'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者,以喻高见远识之士知时世之昏乱也。'霜被群物秋,风飘大荒寒’者,以喻阴小用世而杀气之盛也”,“曰君象,浮云奸臣也,掩者蔽也。徂晖者落之光也。以喻人君晚节为奸臣蔽其明,犹白日将落为浮云掩其辉也”;王琦曰:“'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见宇宙广大之意。'霜被群物秋,风飘大荒寒’,见生计萧条之意”,“'白日掩徂晖’,谓日将落而无光,如人将去志而意色不快”,“或以落日为浮云所掩,喻英明之人为谗邪所惑”;詹瑛教授曰:“诗中'且将归去来,剑歌悲(误为“行”——笔者)路难’等句,以应指被谗去朝而言”;复旦《李白诗选》说:“这首诗揭露当时政治黑暗,表示自己将见机归隐”;《李白诗选注》说:“这首诗与《行路难》是同时期的作品。诗中借景寓情,抨击统治者的昏庸腐败。'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鸳莺’,就是对权贵当道,才能之士被压抑的混乱观象的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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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山

图源: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厅

诸家之评笺,均未弄清几首诗写于何时,“高”指何地,李白为什么要“穷途恸哭”。这几首诗,都不作于天宝三载遭“放黜之时”,也不是与《行路难》为“同时期的作品”。诗里分明说的是“剑歌悲路难”。这个“剑”字和“悲”字,都说明诗人作此诗,乃是在非常时期,并非是以往的世途之艰难险阻。其创作时间,比《行路难》 三首应当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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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山悬空寺

图源: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厅

04

天宝十一载(752年)七月初,李白要离开恒山时,在磁峡东崖挥翰,题了“壮观”两个大字。接着,他不畏风沙,不辞长期漫游之苦,又走马到了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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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书写的“壮观”二字

图源: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厅

大同,历来是我国北方的边塞要地。李白游览了城西北魏开凿的云冈石窟和城北的北魏古都平城遗址。复去城东小白登山,凭吊了汉高祖刘邦因追击匈奴贵族冒顿被围困过七日的白登台。

这个地区,系马牧之所。其民剽悍,朴实,不事农商,专好射猎。李白很羡慕牧民的游猎生活。并和他们去远郊打过猎,围在篝火傍吃过烧山鸡、烧野兔和烧黄鼠。

“弯弓绿弦开,满月不惮坚。闲骑骏马猎,一射两虎穿。回旋若流光,转背落双鸢。”

李白有很高的骑射武艺,但他看到牧民们骁勇矫健的雄姿,还是觉得自己差得很远。所以他在《行行且游猎篇》诗里说:“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惟复何益!”

此时,李白还随同牧民们在大同郊外,放过白鹰。在《观放白鹰》诗里说:

八月边风高,胡鹰白锦毛。孤飞一片雪,百里见秋毫。即是描写的此时此地的景致,流露出他只鹰“孤飞”难以去抓那帮“莺斯”、“燕雀”和“长鲸”。

这时,他还写过好几首诗,其中最著名的一篇,即是使用汉乐府旧题创作的《关山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戌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诗人由天山明月、茫茫云海,想到自玉门吹来的万里长风。联想起汉刘邦长驱直入,出兵白登;远在大西南的吐蕃,在初唐时亦曾多次侵犯青海湾。看看眼前这兵家必争之地,荒凉萧条,白骨遍野,只见来人不见回者;现今的边城戍客,面对这悲惨景象,一个个都在痛苦地思念着回故乡去。再想想那中原思妇,又都夜坐高楼,怀念征戍儿,不住地流泪叹息。

而如今这里却又是:沙绕荒城鼓角高,鬼灯明灭晃尘袍。紫塞尚留泰雉堞,渔阳复见森戈矛。这种上层统治集团挑起的民间的争战,从古至今延续不断,给黎民百姓带来了多少忧愁、痛苦和悲伤呵!难道这战争还要进行下去,就不会有个尽头吗?

在这首诗里,几乎每个词都有一个“长”字,极其耐人深思。宋杨齐贤在《李太白集注》里云:《吴代语录》曰:太白此诗头四句,“气盖一世。学者皆熟味之,自不褊浅矣”。明胡应麟在《诗薮》里云:青莲如四句,“浑雄之中,多少间雅”。他们的评语,均非过誉之辞。

与《关山月》主题完全相同的,还有另一首《战城南》。内容同样是强烈反对一切非正义战争的。他一领起,便说:“去年战桑乾源,今年战葱河道。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万里长征战,三年尽衰老。”径直点明,李隆基“贪边功”,“黩武穷兵”,已陷入困境。随之,又特别指出:“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秦家筑城备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说明胡人向来就以“杀戮为耕作”,在这“秦家筑城”和“汉家还有烽火”之地,当前正潜伏着“征战无已时”之严重危险。进而,诗人又讲:“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鸟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这不义之战,一旦爆发,就是一场毁灭性的、空前残酷的大屠杀。这样,士兵们可就又要倒大霉了。“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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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左云摩天岭长城

图源: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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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城墙

图源: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厅

05

李白从大同往回走,过了金沙滩,历经金城(今应县),来到雁门关。又观看了李陵碑等古迹。这以后,他作了两首诗,《苏武》和《千里思》。诗里,歌颂了苏武的高风亮节,鞭挞了李陵。通过苏、李二人对比,表示了诗人自己不变初衷的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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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景区   图源:忻州市人民政府官网

他还拜谒了李牧祠。创作了《古风》其十四这首诗:

胡关饶风沙,萧索竟终古。木落秋草黄,登高望戎虏。荒城空大漠,边邑无遗堵。白骨横千霜,嵯峨蔽榛莽。借问谁陵虐?天骄毒威武。赫怒我圣皇,劳师事鼙鼓,阳和变杀气,发卒骚中土。三十六万人,哀哀泪如雨。且悲就行役,安得营农圃?不见征戎儿,岂知边山苦?李牧今不在,边人饲豺虎。

据《李太白集》两宋本、缪本和王本注云:一本在开头两句言及边塞风沙多,自古荒凉以后,还有“争锋徒死节,秉钺皆庸竖。战士死蒿莱,将军获圭组”四句。点明历史上一切祸国殃民的战争,都是士卒白白送死,将军受到封赏。这四句被后人删去,是很不对头的。

李牧是战国时期的赵国良将,“常居代雁门备匈奴”,曾“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其后十余岁,匈奴不敢进赵边城”。“豺虎”,指安禄山。此诗极言边塞之惨,中间直入时事,字字沉痛,语近情远。由是观之,他人虽离开塞垣,可他的心却还留在那里。宋严羽评点《李集》云“此诗可与老杜《塞上》诸篇伯仲”,是很对的。

杨齐贤以为,此乃写讨南诏閤罗风之事。萧士赟曰:“盖以李牧比忠嗣”。詹瑛教授云:“哥舒翰拔石堡城在天宝八载,王忠嗣卒亦在是年,此诗之作当在本年(八载)以后。”其说皆非也。只有奚禄诏看法,比较切合实际。他批注《李集》时曰:“此诗讥天宝初之开边也,不必定指何人。鲜于、哥舒并含得有,不必执著。”

当然,李白这首诗里所讥刺的,不只是李隆基的“开边”。所咎责的“边将”,也不是“鲜于、哥舒”,乃是安禄山。和《关山月》《战城南》一样,这也是一首总结 历史经验,同情黎民百姓,反对安禄山“阴蓄异志”的诗篇。

因此,诗人所缅怀的,也就不只是一个“赵国良将”李牧了。还想到了自己的祖先李广。李广,是汉朝一位赫赫有名的猛将。他历守陇西、上谷、雁门、云中、北地、代郡等地。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未尝败北。匈奴号曰汉之“飞将军”。这位老将,在疆场上出生入死,和士卒同甘共苦,从不想什么“官爵”。最后,随卫青击匈奴,发雁门,趋龙庭。因“军无导,惑失道”,贻误了战机。他不愿回幕府,复对那帮腐朽的刀笔之吏受责,便愤而引刀自剖了。李白对李广钦佩之至。又深感李广生时不得封侯封王,死后也没有受到应有的褒奖。于是,他在雁门关,又写了《古风》其六:

代马不思越,越禽不恋燕。情性有所习,土风固其然。昔别雁门关,今戍龙庭前。惊沙乱海日,飞雪迷胡天。虮虱生虎鹖,心魂逐旌旗。苦战功不赏,忠诚难可宣。谁怜 李飞将,白首没三边?

萧士赟云:“此篇感讽之诗,于时必有所为而作也。”徐祯卿亦云:“此篇言塞下事,或有所感于时而作也。”都比较正确。若如陈沆所说,还是“此伤王忠嗣也”,就 不妥当了。

王忠嗣只是唐开元和天宝年间一位正直的将军,并未建树特殊功勋,不值得李白如此颂扬。李白在诗里,赞美李广,为其鸣不平,既抒发对李广的崇敬之情,又通过李广的遭遇,抨击黑暗的现实,明自己不被看重的赤诚之心,表达对李广能够再生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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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景区   图源:忻州市人民政府官网

为了实现这种愿望,诗人最后特意又登雁塞,遥望着南天,写下了《发白马》:

将军发白马,旌节渡黄河。箫鼓聒川岳,沧海涌涛波。武安有震瓦,易水无寒歌。铁骑若雪山,饮流涸滹沱。杨兵猎月窟,转战略朝那。倚剑登燕然,边烽列嵯峨。萧条万里外,耕作五原多。一扫清大漠,包虎戢金戈。

诗人幻想,有朝一日,由李广、李牧那样的名将率领着,自白马津发大军,飞渡黄河,踏平燕然山,扫清北海,消灭安禄山,解除黎民百姓的苦难。使征戍儿均能解甲归田,万里以外的萧条五原都可以种桑麻。从这个幻想中看出了诗人的宽广胸怀。

06

天宝十二载(753年)的新年即将来临。李白从雁门关来太原度岁。这时,他仍然不允许他承认塞垣之行最后失败。他由沙漠地带,回到这十九年前给他留下过愉快印象的北都,尽管已不如第一次来时那样“富庶”,但表面上,依然还呈现着虚假的“繁荣”景象。

又时值春节,市面上显得很红火。这些都给了诗人以亲切、温暖之感。因此,在他那冰冷的心头之上,又重新燃起了一线再次被起用的希望。他即兴挥笔,一气谱出了 六首《塞下曲》。这组诗,是一曲饱含着崇高的爱国主义激情颂歌。诗里使用的依旧是以古喻今手法,诗人之苦心,自然还是要“谲谏”李隆基的。《塞下曲》其一曰: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很显然,这组诗的主题思想,都是反对异族侵扰,以正义战争对付非正义战争的。所思考的,依然是如何为国立功,为民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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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彩绘骆驼俑、牵驼俑

山西考古博物馆藏

李白于天宝十二载(753年)二月间,在太原拜会了几位熟人,便离开北都又往南走了。诗人在途中,写了《拟古十二首》。其六一诗,为自己的塞垣之行作了总结。诗曰:

运速天地闭,胡风结飞霜。百草死冬月,六龙颓西荒。太白出东方,慧星扬精光。鸳鸯非越鸟,何为春南翔?惟昔鹰将犬,今为侯与王。得水成蛟龙,争池夺凤凰。北斗不酌酒,南箕空簸扬。

王琦认为:“'胡风结飞霜’,喻禄山起兵为害”;“'六龙颓西荒’,喻明皇西幸蜀中”;“此诗其作于流夜郎之前耶”,“'得水成蛟龙’,谓将帅郭子仪,李光弼一流,'争池夺凤凰’,谓宰相房琯,张镐一流”。其说皆大错特错矣。詹瑛教授依据《新唐书·天文志》所载“至德二载(757年——笔者)七月已酉,太白昼见经夭”,“十一月壬戍,有流星大如斗”,断定“此诗之作当在至德二载十一月顷”,也未免太执著。冬季在北方,见到流星并不稀奇。按《汉书》:太白星“出东方失其行,中国败”,这只是一种凶兆。郭、李、房、张,均为李白所尊敬的人,有的甚至是他的朋友。从未见过李白对他们有何“微词”。李白是没有理由对他们如此不恭的。诗里所描写的,又全是塞下冬月特有的自然景色。这些说明,李白作此诗时,安禄山尚未“起兵”。这样,也就不会提到“明皇西幸”了。勿庸置疑,李白此诗根本不可能作于“流夜郎之前”或“至德二载”,只能是在安史之乱以前,天皇十二载即将离开山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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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皇幸蜀图》。作者/(唐)李昭道 (传)

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是年三月初,李白过了交城、邠州,途经介州(今介休县),去后汉著名的隐士郭太坟上作了一番悼念,回到住地,写了《赠郭季鹰》一诗。

从介州往南,翻越吕梁山,至西河郡(今隰县),又作了一首诗,题作《留别西河刘少府》。诗人苦笑着说:“秋发已种种,所为竟无成。闲倾鲁壶酒,笑对刘公荣。”

然后,李白就心事重重过龙门关(即今禹门口)南行,至风陵津(即今风陵渡),渡黄河,离开山西,往陕西华阴县入潼关,返回中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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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芮城,黄河风陵渡拐弯。 摄影/薛俊

07

李白两次来山西,正好是在李唐王朝由盛而衰的历史大转折时期。头一次,他主要是来游山玩水,领略大自然的美,顺便求仕进。后一次,完全是为了“寻豪英”,觅求挽救国家和民族危机之途径。事虽不成,却在自己的生活征程中写下了极其光荣的一章。李白这次游山西,在他本人的生活道路上,也是一个带根本性的大转折时期。

两次来山西,留下四十多首诗。其中绝大部分是第二次来晋时创作的边塞诗。据初步考证,除了上面列举的诗以外,《从军行》《学古思边》和《秋思》等,也都应该是在山西写的。这些诗,在李白现存的一千首左右的诗歌里,约占二十五分之一,是我国文学宝库中的一份珍贵遗产。它们对研究李白生平及其思想,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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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双狮纹金铛 1970年西安何家村窖藏出土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论文|刘华云
原载于《晋阳学刊》1981年04期
本文有删节  此处注释略
图|动脉影 《长安三万里》海报 山西文旅融媒体中心
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厅 晋祠博物馆 忻州市人民政府官网
薛俊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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