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阳将军
血战小窑头 徐春阳 1948年8月,华东野战军准备发起济南战役,为集中优势兵力,苏北兵团之第二、十一、十二纵队,除个别师留苏北坚持斗争外,全部奉命北上山东,进至津浦路之滕县以南,参与阻击徐州方向可能以大兵团增援济南作战的敌人。 本文作者徐春阳将军时任苏北兵团第五师十四团一营教导员,在小窑头战斗重伤恢复时留影。 盛夏的苏北时值雨季,烈日炎炎,遍地泥水过膝。部队从涟水以南出发沿着沭(阳)新(安)公路向北开进。我们十四团一营是五师左路纵队的前卫营。在9月1日、2日的白天行军中,常与十一纵队的前卫部队混合拥挤在一条大路上,空中敌人飞机不断袭扰。由于各部队防空警报指挥不统一,隐蔽疏散不好,部队时有伤亡。突袭一过,就在路上挤着跑着,干部战士全身都是湿淋淋的汗水和泥水。9月2日,九十多里的行军之后,我们宿营在阴平镇西北地区,这里北距陇海铁路新安镇(现新沂县)只有二十多里。因附近村庄很少,我们营住了三个小村子。营部带机枪连住小窑头,二连住西北角的小李庄,一、三连住西南角的白马庄。这里离敌人封锁线较近,群众工作基础较差,宿营后基本没有见到什么老百姓。刚刚宿营就在西北方向发现地方还乡团,向我们放了一阵子枪,进行骚扰。副营长郭信纪立即到一、三连驻地掌握处理情况。晚上9时,接团部通知:明天停止前进,原地休息。我们当即召集各连连长、指导员开会,布置第二天上午部队休息,干部检查两天行军情况,下午部队进行教育,并要求大家注意防空。因没有发现新的情况,副营长就没有再到一、三连驻地。凌晨1时,又接到团的通知:3日5时,部队到阴平集中,如发现情况,要就地坚守。很明显这是一个向后收缩的行动。估计敌人可能已发现我军企图。据此,我们马上又通知了各连:必须在3时30分开饭完毕,4时到营部驻地集中。这里到阴平还有约1小时的行程。3时左右,天色漆黑一片,就在部队起床、吃饭、准备集合时,听到西北方向的几个村子里人声嘈杂,并见有手电简光乱照射,因白天与十一纵队的队伍穿插开进,又知东南方向是我们十三团部队,所以没有想到可能与敌军遭遇。小窑头是一个只有八九个院落、不到二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四周都有半塌的土圩墙,人可以在上面行走。东、南两面的圩墙外还有三至四米宽的水壕。东圩墙的里边有一个不大的晒粮场。我们营部就住进了晒粮场西边的一个稍大一点的院子里。临近4点,天还未亮,机枪连已集合在晒粮场上,朱指导员正在讲话。营部担架排也已集合起来。这时村外的警戒都已撤掉,有的人还没吃饭。我催他们该集合了,随后出来看机枪连。连长告诉我人已到齐,问我:“为什么又要返回去?”我说:“可能情况有变化。”正说着,发现东边圩墙上和墙外有部队行动,只以为是一、三连来集合的。突然有两个人下来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机枪连一排长回答说:“是机枪连。”这两个人一直走到了我们的集合场。待走近了,机枪连同志发现他的衣服、帽子全是国民党军队的,就迅速抓住了他们的枪,抱着人向院子里拖。他们大叫起来,南墙上的敌人突然向集合场的机枪连开了火。这时营长、副营长都来了,机枪连长仓促中组织抵抗。在东门圩墙上、营部大门口都架起重机枪,向南圩墙上的敌人还击。敌人也以猛烈火力向我人群射击。这时,我们判断,肯定是国民党的主力部队,绝不是还乡团的扰乱。敌人也可能情况不明,未敢立即发起冲击。在火力战中,我有十几名战士当场躺倒在晒粮场上,驮枪弹的骡马已全部倒下。机枪连一面紧急展开迎击敌人,一面抢救伤员和弹药箱,一齐向院内转移。现在营部手下只有一个通信班,也都投入了战斗。双方进行了一阵枪战,都没有进行冲击和反冲击。营长派人迅速传一、二、三连跑步向小窑头营部集中。这时,我审问了捉来的两个俘虏兵,得知他们是国民党第六十四师。这是我们在山东胶河和诸城作战时,没被歼灭的敌人。这两个人胸前还挂着“鲁中剿匪作战胜利”的纪念章。他们交待是昨天天黑以后才进到这里的,上级通知是天亮赶到阴平。很明显,他们是企图阻我北上的,但没有预计到我们行动会这样快。我们的上级显然也发现了敌人的企图,下了前收后赶进行收缩的决心,可能是准备打一仗之后再继续前进的。今日的行动,可算是一场不预期的遭遇战。天色微微发亮,我带着两个通信员跑到了北边圩墙上,传二连快速跑步到营部来。二连朱景善连长和李传喜指导员首先跑过来告诉我,敌人也已进到他们那个庄,听到集合令后留有一个班掩护,全连都来了。我要他们连长带两个排进庄找营长接受任务,指导员带一个排,守住北面和东面的圩墙,以东北圩墙为主阵地死守住这一段阵地,不然将会被敌四面包围,进出一个口子都没有,情况会很糟的。好在这段圩墙次内外地形开阔,利于防守。我要营部和二连的炊事班由军需带领向东南方向找团部去。遇到团首长时,把情况根告一下,我们在这里坚守待命。天已大亮,二连听了情况,迅速进行布置。村西南方向响起激烈枪声,估计是三连向这里集中途中也与敌人接触上了。这时,已突进小窑头西面的敌人正向外迎击我一、三连。我二连乘机向西发起反击,在机枪连俺护下向敌人占领的院子里,投出一排手榴弹,迅速翻过院墙,跳下去就用冲锋枪扫射,刺刀捅。有的敌人还在房子里挖墙角,没料到我快速地夺回来三个院子,敌人丢下伤员、尸体向西跑,我实行火力追击,这一下改进了我们西边的防御阵地。最西一个院子的外边是开阔地,敌人退守到了村外的河沟里。这样,我们就可直接观察到正面方向敌人的动静。还令人高兴的是,当场缴获了一些子弹、手榴弹。形势稍稳,我们作了进一步调整部署,二连主力主要防御西面;机枪连去两挺重机枪到东北圩墙上加强二连三排,坚决守住圩墙,防止敌人从北和东面向我攻击;再去两挺重机枪到西面大院,由二连长指挥组织对西防御;用两挺重机枪架在营部大门口,阻止敌人向大院攻击,并支援东圩墙门口的防御。太阳已升起很高了。西南方向约有一个小时的激烈枪声之后,枪声渐渐疏稀了。一、三连的情况,使人不好判断。约在8时左右,敌人用迫击炮对我阵地内进行了猛烈轰击,并在火力掩护下从四面向我发起了总攻。我们的指战员,不分官兵夫,就在这几个院子里,与绝对优势的敌人,展开了激烈战斗。坚守各个大院的,主要是对正西方向,按分工独自为战,密切协同,利用刚刚在院墙和屋内对外挖通的枪眼,向进攻的敌人进行射击;同时组织院内人员,占领北屋和东屋,利用门窗瞄准从西边和南边翻墙跳进来的敌人。在敌人猛烈攻击中,一排排的手榴弹在我院内爆炸,我们沉着应战,手榴弹爆炸没有给欠造成什么伤亡。当敌人乘手榴弹爆炸后翻墙爬屋时,被我一个又一个、一波又一波地拓下去,有的滚跌到院子里。在圩墙上,敌人从北、东两面向我坚守圩墙的三排发起攻击。敌人连续多次叫着冲上来,都被我击退,只好趴在水壕外的坟堆上、小河岸边,对我成包围态势,进行火力战。9时以后,听到东南方向有激烈枪声,估计可能是团里主力也与敌人接触上了。我向营长建议,要想办法和团里取得联系,最好派一名连干带一个班,从东门打出去,即使有几个伤亡,信也是可以送到的。只要团里知道了情况,会指示我们如何行动,我们再坚持几个小时没有问题。这时,听到我们大院南墙上有“嗵!嗵!”的声音。这大院没有南屋,南墙就是前院北屋的后墙。显然,是敌人在打洞,准备夺取我们这个大院。我们立即分散迎战。派人选信由营长安排。很快,敌我双方展开了一场逐屋的争夺战,三个多小的激战,我们伤亡了四十多人,副营长、机枪连副指导员李更生等干部负了重伤。营部担架排三十余人被敌人堵在驻地的院子里,失去了战斗力。更严重的是弹药消耗很大。在这危急的情况下,部队士气仍然很旺感。老兵都知道,敌人六十四师战斗力是不强的,进攻和防御在山东都交过手。现在战场上除重伤员外,都在坚持着战斗。干部、卫生员、重机枪连的驭手、弹药手都端起了重伤员留下的和新缴获的步枪、冲锋枪,胸前挂着手榴弹袋。干部既是沉着机智的指挥官,又是勇敢顽强的战斗员。特别令人高兴的是坚守在西大院的二连的小鬼班打得很出色。他们十一个人当中只有班长十八岁,其余都十五六岁。小鬼班平时训练成绩好,行军不掉队,唱起歌来声音特别宏亮,谁都喜爱他们,今天,他们负了重要而艰巨的任务,在夺取西大院时,他们乘手榴弹爆炸瞬间翻墙头、爬屋顶,一跃而过,跳在敌人群里,用冲锋枪左右横扫,前后拼杀。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得晕头转向,还没有来得及回手,多数已倒毙在地上。占领大院后,小鬼班迅速在院墙和屋内挖开枪眼,在墙根角下挖了防炮洞。敌人经过短暂的整顿,又连续向他们发起攻击,又一次次被击退,而他们自身却没有伤亡一人。班长小刘,山东莱阳人,不高不低的个头,机动灵活,说话总是带有微笑,腼腆得像个姑娘,打起仗来却像只小老虎。我几次到西院看望他们。他在一个隐蔽处拉住我说:不要在院子里,敌人不断地向院里投来手榴弹。在一个枪眼口上他指给我看:西面村边的土坎上架有敌两挺重机枪,再向后面的一条南北沟里,集结着不少兵力,估计约有一个营。在我院墙外的开阔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还没有绝气的敌人。有的重伤员还在滚动、嚎叫!敌人伤亡很大,不敢再上来抢救。小刘班长还向我表示:“我们有人、有枪、有弹,敌人休想从我们这里攻进来,首长放心吧!”面对这么可爱的小战士,我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说:“只要我们能再坚守三四个小时就是胜利!”他坚定而爽朗地笑着说:“有把握!”在敌人迫击炮不断的轰击中,营里要求大家向“小鬼班”学习,一起动手在各自的院子里墙根下挖防炮洞,并设法加上掩盖,以减少伤亡。就在挖洞过程中,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在被敌占领的一座南院后墙根挖洞时,刚挖开一个小口,就听到有人说话:“轻一点,轻一点。”原来是我们担架排被敌人围困在这间屋子里。担架排的同志有意在洞口上坐满了人,用担架盖在上面伪装着。他们告诉说:“外边有敌人把守着,兵力不少。”于是我们决定把洞口打大点,送过一挺轻机枪,并给担架排几支步枪。经过这番准备,担架排突然出击,一阵猛烈射击,打倒了看守大门口的敌人,迅速地冲到院子南墙。敌人遭到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不知所措,急速向南圩墙上跑,我步、机枪一齐射击,敌人又遭不少伤亡。很快,我们又夺回来一个院子。在营部东门外南面的一个小院子里的敌人,正在北墙上挖枪眼,在“嗵!嗵!”的声音中,离地一米高的墙上,有一处开始向下落土。我和通信班长商量:咱们再打个小胜仗。我和通信员小陈、小裴负责瞄准敌人马上要打通的枪眼,他带一个通信员靠在枪眼两侧,并要担架排准备一个战斗班。待敌人打通枪眼,我们三个人就立即向洞里射击,他就迅速向洞里塞手榴弹进去。在屋里手榴弹爆炸同时,担架排这个班再向院里投几个手榴弹过去,接着迅速从屋角爬过去,勇敢地和敌人展开肉搏。就这样,我们又夺回了一个院子。大约是上午10时30分,守东门的人报告:有一个通信员送信回来,负伤后趴在门外。我高兴地以为是同团部联系上了,要机枪连把负伤的通信员赶快抢救过来,当我一见面时,原来是我们通信班的李金玉。他腿负重伤,鲜血淋淋,哭着对我说:“教导员,我没有完成任务。”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要他到隐蔽地休息,我找到营长说:“你怎么能只派两个通信员出去呢?就是一个班突出去,也得有圩墙上火力给予掩护。你没看见东门外几十米处的坟堆群里有敌人重机枪和一个多排的兵堵着大门吗?”他也很懊悔地说:“应该多派几个人的!”我深思一下又说:“算了,既已如此,我们只有下决心坚守。”时已11点,看到正东的南北大路上,有敌人大部队成两路纵队向南开进。在东大门外包围我们的敌人毫不戒备,已能判定这是敌人后续的主力部队。同时,又听到阴平方向炮声隆隆,看样子对付我们的就是现在村的四周包围着的部队了。又经过几次反复冲杀,中午12点后,敌人的进攻暂时停了下来,战场出现了暂时的寂静,没有炮声,也没有枪声。直到下午3时,双方都没有发动新的战斗争夺。我们因伤亡较大,弹药耗尽,腹内空空,也需要利用这短暂的平静,改善加强工事,调整组织,恢复体力,研究情况。事后知道,这短暂的平静,造成了团、师领导的错觉。当团长见到营部、二连的炊事人员时,知道我们在里边坚守,团长曾带着部队来接应我们。因遭敌拦阻,后又见一、三连也撤下来了,特别是1时以后两三个小时没有再听见枪炮声,误认为我们已被敌人歼灭了。自此,我大队主力全部转移到了阴平以南。我们已完全是孤军作战,无援可待了!下午3时,我把周围情况又作了细致的观察。从“小鬼班”守的院子里向西,清楚地看见一百米左右地段的田坎上沟渠里,敌人并排架了十几挺重机枪。困难的是东南、正南、西南地段观察不出去,情况不明。东门外几十米处的一群坟头和水沟里也有敌人一个加强连;东北约五百米处的小河边有敌人一个加强班;在东北方向约三里路的村子上发现有农民在村外井上打水,判断这里可能没有敌人。清点了一下人员,能够坚持战斗的只有六十多人了。子弹已经很少很少,每支步枪不超过四发,重机枪最多的一挺也只有三十余发,有的战士还留着最后一枚手榴弹。下午4时左右,我找营长,建议营里四个同志碰个头。副营长拖着负了伤的左腿和副教导员一起走了过来,我们交流情况之后,明确几条意见:一、今天敌人和我们是一场遭遇战,我们就地坚持,是按团首长命令行动的。作为前卫营,在突然发生战斗的情况下,有责任掩护主力,争取时间,进行战斗部署。二、现在我军主力已转移到阴平以南,我们现在已是孤军坚守。三、敌人的主力,可能在阴平方向与我们主力接触了。眼下包围我们的敌人大约有一个多团的兵力。六个多小时的激战,敌人伤亡很大,现在可能是在调整部署,组织新的攻势,估计在黄昏前5时左右,一定要对我再进行新的更为猛烈的攻击。近距离作战,敌人迫击炮对我没有造成摧毁性的效果,可能会调平射炮上来,用抵近射击直接摧毁我们坚守的几个院子。四、只要我们能坚守到黄昏,就组织突围。突围的方向是从东门出去,直奔东北,冲过到约四里路外的一条高岗之后,转向正东,再向东南避开阴平,寻找主力部队。突围时,由营长带二连连长和一个排为第一波,坚决击退东门外坟地的敌人,打开出路。副教导员和副营长带着伤员和机枪连为第二波。我和二连指导员带着村里最后的“下鬼班”和圩墙上三排的人员为第三波。当村里人出去后,圩墙上的人随我突围。若第一波人员伤亡较大,与敌人成胶着状态时,第三波要迅速从大坟地敌人的左侧向东北前进成前卫,由第一波人员就地掩护变成后卫。重武器不能带走的,就地破坏掉。在我们的碰头会快要结束时,“小鬼班”派人来报告说:发现大批敌人在向前运动,我们马上按分工到各点上,准备迎击敌人可能的最激烈的攻击。下午5时整,敌人对我进行了猛烈的炮击之后,轻重机枪一齐开火,像狂风呼啸,分不出点声。我突然感到敌人并没有用平射炮直接摧毁我院墙,意外的喜悦涌上心头。没有料到,这时从西南方向呼呼发射出来十几条火柱,西边和南边的四个院子,顿成火海。在第二排火柱接连发射之后,成群成群的敌人蜂拥而上,一排排手榴弹落在我坚守的院子里。我们的战士已不能在燃烧的屋子里坚持了。这里全是草房,角角落落都堆集着柴草,大火刚燃烧时,战士还能坚持在院子里,同翻墙进来的敌人进行战斗。敌人一波接一波连续地跳进来,我们的子弹打完了,全是用刺刀、枪托、铁锹同敌人肉搏。终因形势极端不利,大部伤亡,四个院子全部被敌人占领。敌人利用喷火器进行火攻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也是我在战场上第一次遇到的。这时二连长找营长找不到,跑来找我。我当即命令二连长常一个班乘敌在进攻激战中,坚决突围出去,副教导员带伤员紧跟着突围,不然我们只有全体覆没!话刚说过。敌人第二波的冲击开始了,又是一次喷火齐发,我们最后的三个院子也都是熊熊火焰!东边粮食场上的麦草堆,也都全部燃烧起来,全村成了一片火海。二连长带着两挺机枪,、十几个战士在火焰中冲出东门。我要所有伤员跟着副教导员赶快冲出去。只听到几个负重伤的干部、党员,高声坚定地喊道:同志们快走吧!不用管我们了!并动员轻伤员赶快架着、背着重伤员走。只听见一声枪响,机枪连副指导员李更生同志自己结束了他年轻的宝贵的生命!我一阵心痛,多好的同志呀!他原是张震同志的警卫员,下放作战部队来的。当我从北屋里出来时,院里正落下一排手榴弹,爆炸声中,我的头突然昏了一下,右手失去力量、手持的驳克枪掉了下来,右手和头右侧鲜血直流。好在我驳克枪的皮带挂在脖子上,我迅速用左手拿起枪来,把右手挂在我背着的手榴弹袋上。这都是一瞬间的动作。只见敌人已翻过墙头,几个通信员和我一起和敌人在院内展开了肉搏战。我枪里的八发子弹,每发都舍不得浪费。我们只有大门口过道这一点点立足之地了。重机枪本是对东南的,这时也迅速调转枪口,把跳进来的十几个敌人都打倒在院子里,压制着后续敌人跳不过墙来,机枪手轻轻告诉我,子弹打光了!只见副教导员和能跑的伤员都已出了东圩门,我和四个机枪手、两个通信员正准备突围,敌人又扑扑通通地向院子里跳。两个小通信员甩出了他们最后的一枚手榴弹,乘爆炸烟雾,我们七个人冲出火海。在东门口,我边跑边告诉二连指导员,掩护我们过了坟地后,他们从东北角撤出去。一出东门,只见二连长和他带的战士、副教导员带的的员,都在坟地里与敌人进行格斗。敌众我寡,弹药已尽,许多同志被打倒在坟地前。我们几个人没有考虑就冲了上夫,敌人高叫着:“捉活的!捉活的!”向我们冲来。我们的枪里都还有几粒子弹。把面前的敌人打倒之后,我们继续向外冲。突然,一个敌人从坟头上站起来,面对面地对着我的肚子开了一枪,子弹从我已负伤的右手的拇指上穿过,离腹部就是一指之差。我左手一枪,把他打倒在地。他还没有来得及拉枪栓把第二颗子弹推上膛,我已冲了过去。回头看到,还二三十个同志也突了过来,穿黄衣服的副营长在向北跑,我高喊要同志们跟我来,冲向东北高岗上。我早已发现,在东北小河里,还有堵击的敌人。在我们冲击之下,只在原地射击,不敢站起来还击。当我一直冲到高岗上的一个独立小屋时,回头一看,漫地里只有很少的几个人,向这个方向跑来。因我也穿着原在山东发的黄军装,所以目标明显。在这里停了一下,最后集合起来的连我一共九人。只听村头上枪声还很激烈,这是二连守圩墙的同志正在和敌人进行最后的搏斗。枪声很快停止了,不见有人冲过来。我明白,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九个人,有七个负了伤,只有机枪连的一个战士和一个卫生员没有负伤。包扎带早已用光,敌人还在追击,不允许久停,我们立即从野地里向东又跑了七八里路,才遇到我地方的区中队。他们听到这里有激烈的枪声,赶来了解情况,见到我们满身是血,我的黄军装从上到下都染成了红的,鞋子也在湖地里跑掉了。在通过高地时,遇到刚割了豆子的茬根,每个人的脚底都糊满了鲜血和肉的泥浆。一天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但情况还是不允许我们久呆,区中队同志护送我们,立即转移到河东八卦镇地区。那里群众基础好,可以休息、找担架。于是我们又走了十几里,进入了较安全的地区。当晚吃了饭,卫生员张本智只好用他的绑腿给我进行了包扎。一夜间,头部、手上、双脚疼痛得厉害,想到这场战斗发生的如此突然!英勇奋战的结果是如此的悲惨!我痛心、气愤、怀念,彻夜未眠……4日下午,担架通过一个村头时,正好遇到十三团三营。站岗的战士看了知道是我,即招呼许多干部战士都围了上来,要我立即停下来进行包扎。医生、卫生员很快进行了细致的清洗、消毒、包扎。炊事员很快端来了热呼呼的面条汤和荷包鸡蛋。周围通信班的老通信员小黑子、小毛、张宏儒等一直在哭着,不断地擦着眼泪。我吃不下饭去。他们说,你和我们在一起,从华中到山东,从山东打回华中,打了多少恶仗,你几次负伤不下火线,都没有像今天这个样子呀!还说,我们是不愿意你走的呀!他们说着哭着。两天来,我第一次流下了泪,谁能知道这泪里的感情是多么的复杂啊!5日下午,我们到了十四团团部,其他几位受伤的同志,送到了师医院。我留在团部驻地的一间房子里,医院来人一面换药,一面喂饭。尔后,师保卫科长何林兆,同团长一起来听我详细汇报了战斗的经过。最后我说,突围命令是我下的,后果和责任都由我承担。说着,心里感到无限悲痛。他们只是安慰我,到后方医院好好休息养伤。部队准备在这一带击退敌人的阻击后继续北上山东。7日,我躺在担架上向后方转移。在沭河边上,见到了我们二纵队滕海清司令员。他在担架边上轻轻地拍着我的手,亲切地说: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们坚守是对的,你们打得很顽强,经验教训还要认真总结。你到医院,可能有一段时间要离开主力部队,留在敌后要注意安全,好好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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