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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力的身体,有趣的灵魂

 陈会设 2023-07-27 发布于安徽
几件好玩的事。
许多许多年前,有记者问起沃尔夫数学奖——被誉为“数学界的诺贝尔奖”——获得者陈省身为何喜欢数学,可爱的陈老头张口就来——
数学好玩。
         
1
当时便有柴扉訇然、心胸顿开,天惊石破、秋雨霶霈之感——
虽然并不懂得数学,转念一想,数学都能好玩,何况阅读写作、讲堂、教学。
多年之后,读到《文学回忆录》中的那句——
文学是可爱的。         
生活是好玩的。         
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
便有更多领悟。
         
其实,我的所谓写作,就性格而言,即便有谁许诺,每篇百元千元,我亦不愿如此搏命。
所以,在暑期之中躲进沅醴居,阅读日更,只是发觉:
唯如此之生活,方才可爱好玩。
         
荣誉等身的陈省身可爱;
写下《比我老的老头》的黄永玉,不止可爱,并又贪玩;
还有木心,看他晚年照片,真是睿智的老头,读其文字,只觉其人纯净可爱;
上午,首度“现场”听干干开讲——头顶二毛、扎着小辫,语言直爽干净,所有的犀利全都绽放在孩子般纯粹的笑容里。
         
陈省身不在了,木心、黄永玉也走了;
但干国祥还在,文字还在,于是一边听讲,一边下单,一口气挥霍近千元。
钱。这东西,如此花,方才爽气。

         
2
说来惭愧——
写了十余篇解读《项链》的文字,手头并没有纸质的文本。
(昨天)上午,又想起莫泊桑,趁着散步想弄两份——
一份上海译文郝运的版本,一是人民文学张英伦的。
只是,暑期的校园,何处可打印——
         
虽然明明知道,一放假文印室必然关门。
权当散个长途,愈是走近,愈多失望——文印室关门锁户,全无人迹。
只拧一下就好,就会死心。门前的我,作如是想。
好像——可以拧动。
心中一惊。加把力,一推——
果然无人。
         
果然,室中无人。
暂且不去管他:晃动鼠标,摁亮复印机按钮,我自给自足,工作起来。
吱扭一声,是开门声,我头都未回,肯定是主人华哥回来了——
         
这,复印么。抬头,是一老一小:
复印个东西。老的说。
蹭打印机的,我也不会。你会,就自己玩。
         
言谈中得知:老人,孩子考了石河子的211;小的,是“南航”。
于是,问他复印什么——
这个。老人掏出手机,凑到我跟前。
         
确定要复印——
手机,放打印机里复印么。我笑着说他。
这个要打印。发我吧,这我会玩。
         
几张——
反正,我又不收费。
顺水的人情做起来,就是爽气。
于是加了我的微信。顺便让年轻的——一并扫了我的公众号。
         
3
事后想:如若我未曾去推这扇门:
一是不会有这篇文字;
二是老人,要在日头下多跑许多路;
如若,我不曾多问一句本该老人问的话,这冤枉路,他是跑定了。
二十五年前,他人的两句完全无心的话,彻底地改变了我的命运。

         
一句是在程庄中学,陌生人告诉我,他们学校不缺人,二中要人。
一个人都不认识,只教过三天小学,五六天初中的我,愣是把二高中的大门给闯开了。
         
单位不放人,我只好无头苍蝇的乱撞。
一下,撞到庞文芳身上。她丢下一句,一中正缺人。
再闯校长室,于是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
最后,只因我提前了六十分钟,结果——
就是:沅醴居中。那时的我正在码字。
         
4
回头再说《项链》——          
说它有趣,首先在于结尾,几乎是我的命运和人生历程的翻版——
人生总是幻化无常,生活时常变化莫测:
极细小的一件事,便足以断送你的一生,或是引你脱离绝境。
         
今天要说,另一有趣的玩法——
她总觉得自己生来就应该珠围翠拥、享尽荣华富贵,因此终日悲悲切切。住房简陋,墙无饰物,座椅破旧,衣着寒酸,让她食不甘味……让她痛心疾首,怨愤难平……
她会想到四周悬挂着东方壁毯、青铜高脚灯照得通明的幽静的候见室;想到候见室里两个穿短套裤的高大男仆,被暖气管的高温烤得昏昏沉沉,正在宽大的安乐椅里酣睡。她会想到四壁覆盖着古老丝绸的大客厅;想到陈列着珍贵古玩的精致橱柜以及熏香扑鼻的小巧的内客厅,那是同最知心的男友在午后五点钟促膝倾谈的地方,这些男人无不是女人们垂涎不已﹑梦寐求之、极力邀宠的名流。①
愈读这段文字,愈觉玛蒂尔德像极了一个人——
对。是《包法利夫人》的主角:爱玛。
她们都是漂亮的女子,都耽醉于幻想,都抱怨命运的不公,稍稍翻开书本,这样的文字便扑面而来——
         
她试着想象那些可能发生的事件、那种不同的生活、那个她不相识的丈夫。人人一定不如他。他想必漂亮、聪明、英俊、夺目,不用说,就像他们一一样,像她那些修道院的老同学嫁的那些人一样。她们如今在于什么?住在城里,市声喧杂,剧场一片音响,舞会灯火辉煌……
在渥毕萨尔,也见过几个公爵夫人,腰身比她粗笨,举止比她伧俗;她恨上帝不公道,头顶住墙哭;她歆羡动乱的生涯、戴假面具的晚会、闻所未闻的欢娱……②
爱玛与玛蒂尔德,玛蒂尔德与爱玛——
两位自认相貌不俗、处境大致相仿、丈夫同样无能的女子,凑到一起:
肯定会有说不完的话、唠不完的嗑、抱不完的怨、诉不尽的苦,她们同有天涯沦落之悲、共起相见恨晚之叹——
她们,一定会成为同命相怜的好闺蜜。
         
于是,问题来了——
心理、情感,经历、结局如此相像的两个主角,两个不同的作家,是如何同时创造出来的。
最先创意是谁。
是否存在抄袭。
哪篇发表在前。
谁更牛掰——
这些念头一起,那不惧害死猫的好奇之心蓬蓬勃勃,灼灼燃烧。
立刻就想,翻到文末、一探究竟。
         
这,不好玩,因为,我知道福楼拜是老师——
莫泊桑每写一篇就给福楼拜审阅,二人共进早餐,老师逐字逐句评论,一丝不苟。凡有佳句、精彩处,痛加赞赏,莫泊桑是受宠而不惊。如此整十年,莫泊桑愈写愈多,福楼拜只许他发表极少的几篇。         
1879年,某夏夜,六位文学家聚会梅塘别墅,商定各写一篇以普法战争为背景的短篇小说,汇成《梅塘之夜》出版。
1880年4月,《梅塘之夜》问世。六位中有五位是著名作家,数莫泊桑是无名小子,但他的《羊脂球》被公众一致赞为杰作中之杰作。③
         
那么,接着玩:
莫泊桑做学生时,《包法利夫人》是否发表——
有趣之处在于:若未曾发表,师生都是寂寂无名;
若已有发表,莫泊桑则师从一流大师:天才的老师教出了天才的学生。

       
5
下面,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1、《项链》首次发表于1884年2月17日的《高卢人报》;
1885年3月收入法国马普隆-弗拉玛里昂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说集《白天和黑夜的故事》④
         
2、每天工作十二小时,花了四年零四个月,福楼拜方才写完《包法利夫人》。
1856-1857年在《巴黎杂志》上连载,轰动文坛,引起轩然大波。
隐居乡野、籍籍无名的福楼拜,从此奠定了文学的声誉和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故事,很好。
然而,似乎文不对题。
且看我如何一笔收回——
阳光打在你的脸上,温暖留在我们心里。
有一种力量,正从你的指尖悄悄袭来,有一种关怀,正从你的眼中轻轻放出。在这个时刻,我们无言以对,唯有祝福:
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让前行的人奋力向前,让有趣的人更为有趣。⑤
         
用有力的身体
不断地撞击一扇扇紧闭的大门
勇敢地闯荡一个个森严的堡垒
在这样的过程里,在匆匆逝去的时光中
创造一个个小小的奇迹,写下一段段有趣的故事
最后,成就一个沧桑又纯粹,简单且有趣的灵魂
         
生活,总是这样——
有力不屈的身体,让你泪流满面
有趣丰富的灵魂,引你欣然前往
         
是为序。
         
后记:
1、本文可以作为——《裸体之衣与明净之眼》的姊妹篇来阅读;
2、标题源自我之师尊。
         
注释:
①④《莫泊桑文集》张英伦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6;
②纳博科夫《文学讲稿》,申慧辉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6;
③木心《文学回忆录》,广西师大出版社,2016-1;
⑤《南方周末》1999年1月1日新年献词,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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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请早
         
写于夜色中的沅醴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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