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繁星流动

 可以的涂鸦 2023-07-27 发布于江苏

写在前面:

这是就读于清华附中高一的侄女暑期南阳支教后写下的文字。一周的南阳支教,既是“姐姐”又是“老师”的她,带着眼睛细细看,跟着脚步慢慢走。对于生活于城市的她而言,短暂一周对于她的促动,恐怕不仅只限于看到的、经历过的,更有很多的心灵上和思想上的……

文章很长,长句也很多。静心阅读,或许你也会被孩子的文字所打动!

决定要去支教是一件偶然的事情,期中考试后收到通知单,我几乎立刻就把它卷起来扔到了垃圾桶里。但后来因为许文泰的妈妈说服许文泰前往支教,他就询问我和刘凯悦是否要一起报名面试。现在在一切经历都发生之后再回望这个决定,我实在觉得是无比正确的,也是无比幸运的。

很多年来我都发现自己在看一些电影、听我的父母说起一些经历时感到很苍白、虚无,例如当我看《何以为家》、《隐入尘烟》,我往往都只能留下寡淡的泪水,但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被触动。总之,农村的生活对我来说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我的老家无锡也位于发达的长江中下游平原,除了过年时阳台上晒的红豆、高铁从农田旁边驰骋而过的轰鸣、绿田中活蹦乱跳的棕色田鸡、鸡鸭鹅混杂着的叫声以外我对“农村”没有任何具象的体会;21年大姨奶家拆迁,老家最后一丝跟农田有关的联系也就此斩断。一直以来农村不外乎以电影片段或是语言描述在我脑中形成的想象这两种形式存在于我的认知中,过于抽象且不切实际,所以这次的支教经历对我而言,首先是丰富体验的过程。

在苍蝇爬过裸露着的几乎所有皮肤,在稍有异味、黑虫飞舞的卫生间里洗过澡以后,我想总之也算是让农村生活具象地在我生命里面存在了一次。一直以来我特别讨厌虫子,尤其多眼的蜘蛛和大眼的苍蝇,也很害怕自己不卫生,但这些到最后也没有给我带来很大的困扰。除却这两点以外,我也实在觉得在胡阡营的生活是十分完满的。晚上八点多可以看到粉红色的火烧云猛烈地燃烧在天际,直至太阳落山、天空堕入黑暗;在卫生间门口的感应灯底下帮其他女生“看门”时可以打开我的每日推荐放首歌听,音乐声会在过分空旷的校园里消灭殆尽得很快,离开手机两步就会听不大清;夜晚到来以后可以看到漫天繁星,虽然有时会被云层覆盖,但大致仍然依稀可辨;最有趣是第三天傍晚买水后去村里漫步,在阴雨前异常漂亮的天空下和樊星雨、魏心怡唱民谣“five hundred miles”和“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这场富于浪漫主义和奇异色彩的徒步一定会被我记很久很久。总之乡村的景观是和我在我的房间里所能观察到的世界大不相同的,现在我就坐在我的书桌前,台灯亮着、电脑打开着,小区里住户的灯稀稀落落,我会觉得我处于一个人造的世界中,在这里人和人、人和物的连接是淡薄而易碎的,我更像独自一人处在一个空无一物的地方;但在胡阡营,人和人、人和自然总是能轻易地发生联系,在那里我总觉得即使独处也能与什么为伴:或许晚霞、或许停在窗棂的麻雀、或许同路人的一颗同样炽热的心。

话题似乎自然而然地引向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诚然,这次支教活动于我的意义也更多在于我和其他人发生的联系上。步入高中,我总是发觉在愈发忙碌的学习生活中,首先作为牺牲品被“献祭”的就是我的感知能力和一部分的表达能力,而如此这般的后果便是我和身边其他人的连接都仅仅依赖着现实中的一些客观因素维系着,但很难发生更深层次的沟通和交流——我们都不愿开口、也无话可说。但我几乎一到胡阡营,我就直觉地感受到我一定会在这里和我的同学、这里的小学生发生很多在我的高中生活里被摒弃的、独属于情感的东西。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拿方便面锅一起在宿舍里烧过面吃以后、在几个午休里大聊特聊奇怪趣事以后、在和魏心怡半夜贴条玩“赌狗游戏”后,这些共有的经历和在经历里满溢的情感都引向了唯一的终点——收获友谊。

胡阡营的小学生给我带来的感觉上的震撼更甚,他们是极澄澈、透明的,以至于没有任何防备、以至于他们会在一见面的时候就预备把陌生人拉到内心深处。周一的上午我拿着相机在一楼闲逛,那个玩麻雀的小男孩胡守鹏看到我,他一上来就问“老师,给我拍张照片好不”,拍完之后再缠着我看照片,说“哦还挺好看的,恁多给我拍两张”。以后只要是看到我在班里拿着相机,他总要凑上来让我给他跟同学合个影,最后走的时候他死活拉着我的手,问我能不能不走,我说我要回北京上课、不上课就没法考大学赚钱,他咧嘴一笑说那你“憋回去好咯,我给你赚钱”,我哑然失笑。坐在他前面的那个脸圆圆的小女孩也是一个耿直且可爱的人,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第二天上午她挎着个脸坐在教室里,我就问她为什么不开心。问了两遍她就开了口,说是因为第二天出去玩只有四五年级但她只有三年级,去不了,说完之后就慢慢开心起来又和其他小孩跑跳去了。最后走的时候她在那里抹眼泪,我也掉眼泪,她看到我哭好像被吓到了,还跑来抱抱我以安慰我。一年级有一个很漂亮很聪明的女孩叫张玲媛,玲媛,也是很美的名字。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看到她在上孙天睿的课的时候和小男孩玩面包然后搓一搓塞到嘴里,还以为是一个很调皮捣蛋的小女孩。但结果她在后来的课上特别积极,在我的课上不停地回答问题。跟她一起玩的时候她就静悄悄地呆在我身边,话不多,的确是一个很有灵气的小姑娘。她第一天第二天穿了一件有点脏脏的蓝色衣服,第四天穿了一件特别好看的紫色裙子,最后一天穿着基金会发的红色t恤,她有一天跟我说爸爸妈妈都在外面,现在要管另一个小男孩的妈“叫娘哩”。临走的时候我塞给她好多张我的照片,她在我的车窗前面站了很久,看到我拍照比了一个大大的V,口袋里面的紫色小夹子我怀疑也是她取下来偷偷塞进去的。我希望能够在她的生命中留下点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快乐的记忆,那也足够了。

在游学过程中观察、交流比较多的是四年级的范奕诺和姜桂钰。范奕诺总是在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听完以后重重地点两下脑袋。我请求她给我画一幅画,她推脱说自己画的不好,但最终还是画得很好看。走了以后她加了我微信,每天都给我发来一张南阳的晚霞,前天还告诉我说家里的狗狗生了五个宝宝,让我给它们取一个名字。姜桂钰在游学前一天就问我出去玩能不能跟我坐在一起,所以第二天我就跟着她一起。她的手掌很粗糙,家里有四个姐妹,爸爸在外地打工,问她是不是在家里干活她点头。总之她是一个特别特别乖、特别听话的女孩,长长的头发垂在脑后,在路上跟她聊天就安安静静地小声聊天,听歌就静静地看着窗外。在武侯祠的时候她很喜欢那个扇子,但听老板说要30块钱就走开了,最后还是让她挑了一个最喜欢的颜色付了钱,临走前她还特意写在纸条上说“姐姐你是第一个给我买玩具的老师,谢谢你”。第三天下午姜桂钰就表现出来了特别不想让我走的情绪,第四天白天的时候每节课下课都要过来拉拉我的手。而我很刻意地没有表现出来更多情绪,也没有很好地回应她的不舍,不知道这样选择是不是正确的。在最后的时候给她写了一封长但词不达意的信,给她唱了首一直萦绕在我脑子里的《程艾影》,我许愿还能见到她,或许明年、或许以后;我许愿她能足够幸运,能够见到更广阔的世界以改造她的生活。

还有很多很有意思的小男孩小女孩诸如五年级的“大哥”于皓诚、三年级坐在最后一排的姜若卿、喜欢粘着哥哥姐姐的陈金洋……回程的时候听到司机师傅跟我们说小学里面的七十多个孩子,大约都是考不上大学的,他们的家庭组成也大多很复杂,外出打工的父母总是很轻易地离婚、重组家庭,孩子就作为牺牲品被随便甩给了长辈,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也可知道他们都被身边的环境所定义着、局限着;听起这些我总觉得悲哀,但也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初到南阳的第一天还在三四年级的教室里和王思元、许文泰分别研究了好久怎么在中间的那个seewo大屏上实现电脑投屏,甚至求助了当时正在高铁上的白鑫鑫老师。但费劲装完app、真正开始上课之后才发现孩子们几乎没有一定要使用“实时投屏”的需求,他们的注意力需要不停地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做一个又一个互动才能保持不涣散,在年龄较小的年级维持纪律更是难如登天。白老师那天提醒我“这不是课程的重点,互动才是”,的确,几秒的延迟与卡顿压根不会在他们的课堂上造成0和1的显著区别,反而是课程本身的设计会更重要一些。所以到最后我发觉对于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学习,我和我的“同事们”难免会用我们被自身的环境所拘囿的一些观点来评估、审视他们,比如我们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实时投屏、让同学来电脑上操作是最好的互动方式”,“吃席不是一件值得放到台面上来说的事”……到最后,我其实是矛盾的,一方面我期待他们能够通过学习和努力,走出不富足、走出他们身边既定的环境;另一方面,我也很难说服自己“幸福就只有这样一条道路可走”。“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如果幸福只是在生活中追求稳固,那么延续他们天生就拥有的选择也是无可指摘的。到最后一切还是取决于每个人自己:如果有一天他们决心去更大的世界寻找新的一种新的稳固,那么他们就或许能够收获一种新的幸福。而在这个过程中我所能够做到的,只是埋下一个极其微小的种子,它需要恰如其分的灌溉才能真正生长,但我祈愿它一旦生长,便能够开花结果。

最后的话题延申到了我身上。所以什么是我新看到的学习?我新观察到的生活?我又该怎样定义这段旅程于我的意义?问题难以回答。在前往南阳火车站的汽车上一路颠簸,我的脑袋伴随着汽车行驶而上下晃动,听着司机大哥“河南考生100万”之类语语,我感到自己有史以来最近地触摸到了选拔式教育的残酷。而当我不近不远地观察姜桂钰的生活,我发觉自己实在是过于幸运。即便生长在被冠以“最内卷”称号的海淀,我的成长历程依然是极度单纯以至于显得轻飘的,坐在没有苍蝇、蚊虫、空调和空气净化器配备齐全的明亮教室里完成被我的父母规划好的课程实在是过于简单的一种生活,生活本身面目的残酷从来都不曾直接展现在我面前。面对我生活之轻飘与他人生活之沉重,截至目前我的答案是:我首先需承认自己的幸运,其次不应当因我生命的“离地”而感到眩晕、苍白、无力、虚空,而需添加些重量,以免落入“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有趣的是米兰昆德拉在《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里面描述这种“悲剧性的轻”为“赋予我们的行为以意义的、苦苦追求的,我们往往对其全然不知”。但对于我的这次丰沛的旅程而言,我不觉得意义未明本身是可笑的,反而是值得期待的。我期待乐观的记忆在时间的的打磨下变得朦胧、被笼罩上属于我自己的色彩;我期待那些未被阐明的、不可言说的在某一时刻豁然开朗,明了在一瞬间涌现、串联起长长的时间和经历;我期待这些切实地镌刻在生命中的真挚情感静静流淌,延续到暂未可知的未来。

愿望很长,且随着那片天空上的繁星流动。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