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唐朝以后,其实很多人没有发现一个事实,唐朝的强大组成部分中,很多将领和士兵其实都是“胡人”,其中就包括了大量的游牧民。 那么唐朝著名的将领中,如尉迟敬德,屈突通,他俩被太宗皇帝列入“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位,这俩人是鲜卑人,就是北魏拓跋家的那个母族:鲜卑族。除此之外,还有来自契丹的李光弼、来自铁勒部的仆固怀恩,他俩和郭子仪一起镇压了安史之乱,而那个晚节不保的“哥舒翰”(突厥人)就不说了。 这些都还是十分著名的,例如还有小众一点的,来自铁勒部的契芯何力(名字像个口号)、契苾明父子。 而安史之乱,安禄山以及其麾下的大量骑兵,就都是游牧民,在这里咱们统称“胡人”,所以安史之乱被称为一场内斗,在我看来安史之乱也算是在唐大一统的背景下,一场民族之间的互相争斗。 ![]() 这些人都说明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游牧人已经从南北朝,一直延续到隋代时,完成了民族大融合,这种融合,对于天性凶猛的游牧人来讲,是极具优势的。 在北魏之后,一直到隋朝,甚至再细讲到关陇八族,这些政权或是权力中心的核心人物,越来越多是由“游牧人”组成。就连李唐本身,都是有一定的游牧血统的,所以李唐并不能说是一个纯粹的“强大的汉人政权”,他的强大,本身就夹杂着游牧的强大,只是在民族融合之后,彪悍的游牧人愿意臣服于中华汉文化(跟着太宗皇帝吃饱穿暖,跟着可汗有上顿没下顿),因此不反对建设汉人政权。 唐末分裂,盛唐破碎失去禁锢胡人的绳索 很多人在实际上并不知道李世民这个“天可汗”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因为隋文帝也被突厥人称为“圣人可汗”,于是便以为凡是征服了游牧民,他们都会给中原皇帝戴上一顶大大“某某可汗”的帽子。 但其实远不仅如此。 就从唐初的士兵组成来讲,从李渊起事起,就已经开始有少数民族(游牧民)的酋长和首领来附和。在唐初,著名的“纳质”制度,就是这些游牧民为了李唐放心,派出家里的人作为人质交给唐朝,这样加快了他们融入大唐的速度。 ![]() 例如唐初著名的突厥大臣“史大奈”,他在李渊起事时就“提其众隶麾下”,而史大奈在隋炀帝时期就曾为隋朝所征战过。史大奈是知道隋唐两朝的汉人君子是为“明君”,因此十分之忠诚,《新唐书》中,是如此评价他的: 夷狄性惇固,其能知义所在者,鸷挺不可迁,盖巧不足而谅常有余。 把这便是李唐对胡人的一种魅力。 在之后的秦王、唐太宗两个阶段,李世民更是收集了大量的“蕃蛮”将领和士兵,统领这些士兵,往往就和管理羊群一样,那就是征服他们的首领。 在贞观四年,东突厥被唐朝剿灭,李世民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招纳突厥首领。 是的,就是把这些游牧首领(酋长)给招降,让他们“拜将军中郎将”,而在唐贞观年初,这些胡人将领在五品之上就有上百人,更遑论他们麾下的军队有多少。 贞观九年,李靖奉太宗之命去打“吐谷浑”,那么这场战争除了汉人军队之外,还有游牧人的身影: 并突厥、契芯之众击吐谷浑——《资治通鉴》 而在唐太宗生涯中,最典型的就是在贞观二十二年,招降铁勒十三部: 铁勒兵牧十有三部,突厥侯王十余万众——《全唐文》 可见数量之大,可见李唐家族对胡人游牧民的运筹帷幄,除此之外,还有西域以高昌、栗特为主的游牧部的归降,这才是真正的万国来朝,而这才是李世民的“天可汗”的分量。 但在唐朝中后期,先是武则天登基时屠戮李唐皇室,导致边疆防御骤减,当年差点连契丹都打不过,还是武则天与突厥合兵才挡住了契丹。再到唐玄宗时,改“募兵制”(等同于雇佣兵),本就晚年昏庸的他,已经意味着李唐对游牧的控制力开始衰弱。 ![]() 于是,便有安禄山等人爆发安史之乱,这种暴乱的本质,是李唐开始绑不住这些胡人。而这些胡人们呢?他们占据大量的中原资源,表面附和唐朝,属于大唐臣子,其实在这个阶段,唐朝内的胡人已经占据了武力上风,但事实却又是,晚唐的大部分游牧民要比汉人更加忠诚。 例如在西北响应李唐的“党项族”(西夏前身),他们被赐姓李,封为定难军节度使。而面对黄巢之乱,原本就被李琢、赫连铎(唐朝吐谷浑官员)赶出去的沙陀人李克用,最后被召回。 李国昌和李克用两父子统领的沙陀骑兵,除了他们谁也指挥不动,就是这样,李克用才有了晚唐救世之功,他本人,本来就是游牧民族。 众所周知,唐末割据,其中最为重要的对峙便是李克用以及朱温,朱温作为汉人,还是曾经黄巢军的一员,他想要模仿曹孟德来挟天子令诸侯,到最后,杀了唐昭宗,打开了五代的暗夜。一时之间,杀主之事络绎不绝。 而对大唐忠心的,反而还是这个听闻唐天子被杀而哭得死去活来的李克用,可是,这个时候套在他头上的道德绳索也已经掉落,五代的故事将由他们续写。 五代之中的后唐、后晋、后汉,三个政权的领导者都是“沙陀族”。(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 ![]() 所以这套逻辑下来以后,大概就会知晓“唐以后的游牧民族越来越难打”这个疑问的意义。他们在北魏之后,一直都很难打了,不像以往一样碾压,不像霍去病封狼居胥,一旦失去了强者的绳索,便是他们铁骑的天下。 而上述这些,其实都不是主角。因为自五代以后,真正的游牧主角是契丹、党项、女真和蒙古,这些是茫茫岁月中,大浪淘沙出来的游牧民。 游牧崛起:游牧民也会学习,开始运用中原逻辑 俗话说,就怕流氓有文化。 在唐末,契丹还被刘仁恭打得出不了头,可是随着中原五代混战,契丹和党项这些民族悄咪咪地发展。 其中契丹出了个牛人,那就是耶律阿保机。 为什么说耶律阿保机牛? 当年契丹有八部,即便是唐朝破灭后,这些主要的首领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有上顿没下顿,而发现了组建封建政权才是带领契丹走向富强的耶律阿保机,决心要改变这一切。 和唐太宗大肆运用胡人一样,耶律阿保机也运用汉人来进行汉化,这才是契丹强盛的根本,不然的话他们再能打,到了冬天也会冷死饿死,玩不过中原王朝。 著名的辽国三氏:耶律、萧、韩,其中萧是耶律皇后的赐姓,而韩却真的是汉人家族,其中以韩德让一脉最为显赫。 他们在辽朝做了什么? 汉化,高度的汉化,因为石敬瑭割让了燕云十六州,辽国人有了很好的“试验田”,以此来进行汉胡融合,在过去的岁月中,这些都是汉人主导的,到了辽朝发生了逆转。在政治制度上,耶律阿保机模仿唐制,实行合理的权力运作机构,为的就是,防止游牧民内部“弑君之风”,五代中的弑君之风,就是游牧民族一直以来的习惯。 耶律阿保机教化契丹以及其附属的游牧部落,他们开始学习汉文化,也开始懂得儒家是怎么给这些臣民套上绳索,他们逐渐恐惧天子,不再是单纯地以强者为尊。 如此一来,游牧民本身就强的战斗力,还加以制度合理运作,这已经超越了汉人的战斗力,而后周即便拥有抗衡契丹的实力,但到了北宋,这份优势就消失了。 ![]() 在北宋之前,辽国皇帝也想入主中原,但可惜的是,他们底蕴太浅薄了,完全不足以驾驭,他们依旧是汉文化的从属者。 可话说回来,一个人开始不如一个人,除了另一个人在变强,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人在变弱。 北宋起,赵匡胤为了根治“五代弑君症”,开启了“重文抑武”的国策,这个国策说得简单一点:深化打压将领的地位,压制他们的凶性,那么在本质上也是在削减他们的战斗力,所以北宋初,以曹彬、潘美、李继隆为首的将领还可以和契丹掰掰手腕,易州的“静塞军”骑马还能偷袭辽国军队,但到了后来就不行了。 澶渊之盟是一个临界分界线,这是宋朝军事开始衰弱的节点,同样的,契丹也在衰落,可是游牧的生存环境让他们存在一个战斗力底线,再变弱也会比宋朝强。 而除了契丹之外,在五代乱局中,西北党项也趁着这个打这个,那个打那个,在其中混好处。 ![]() 西北党项李家,原本也是姓拓跋,所以他们也同样在学习汉化,可他们和契丹不同,汉化的过程中一直有守旧党项出来搞事情: “我们不要汉化,我们要光头戴耳环”(党项装扮) 所以直到李继迁、李元昊,党项才开始成型。而在庆历之战中,北宋输给李元昊是很冤枉的,因为李元昊为了打北宋,西夏国内部差点都崩溃了(没钱没粮,啥都没有就出去浪),这就是中原王朝对游牧民族的强大克性:中原王朝可以不赢,只要拖着,游牧一定会输。 可惜自宋朝起,汉人的实力转化在了软实力方面,所以便有了庆历和议。其实西夏是整个游牧政权中,最四不像,战斗力也极差的一个,之所以他能持续存在,便是因为对手是宋朝,其次辽朝也不想灭了他。 游牧在崛起:这不是神话,只是民族大融合的一种必然 辽朝搞了汉化了一段时间,也失去了那种你砍我,我砍你的野性,因此,又给东北一个类似于耶律阿保机的小伙盯准了时机,他就是完颜阿骨打。 接下来便是女真的崛起。 金国灭辽,是一场震撼的战争。 金国灭北宋,是一场笑话。 赵宋统领的汉人,先不说打不打得过,就他们骨子里的转变,已经决定面对游牧他们就硬不起来了。 ![]() 但是完颜家族的人也很聪明,他们继承辽国的政治残躯,说白了,也是尊汉文化,搞汉化。所以,游牧民这个时候都学会了发展,如果说游牧民也有一部他们的《资治通鉴》,那么上面肯定写着一句话: “师汉强技以制汉”。 金人残暴,但搞出靖康之难的不是汉化派的那批人。而我们要专注的是例如小尧舜金世宗,而不是被废的海陵王完颜亮。 在金朝的崛起中,其实完颜亮就是代表过去的游牧民族风格,坚信强者定律,谁能打谁够狠谁就当酋长,注意,这里信奉的是奴隶制社会的首领,而不是封建时代的君主。 不过南宋之中,有很多汉人的意识已经崛起了,例如岳飞,例如虞允文(采石之战是奇迹)。 他们之所以能够和金人对抗,很大程度是来自于意志。在这里,如果非要讲客观攻击力,金人的铁浮屠的确很强大,这种强大不是不可战胜的强大,而是指,相比汉代,晋代那些单薄苦哈哈的游牧骑兵,这种全身武装的铁浮屠已经是一种极大的进步了。 但是,还是君主不行。 所以对于宋朝,我们客观地讲,他的软实力强大,但同样客观地讲,这些君主,这些高官文人的党争,是他们的不作为把汉民族的战斗力再次拉低。 ![]() 那么,金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未有摘下,蒙古人就爬起来了。 这个蒙古更狠,汉化程度倒是不高,就靠凶,横扫欧亚。其实蒙古早期并不能以常理度之,即便放在神仙打架的唐朝,金末的蒙古也是强大得很。 所以要是讲游牧强大的偶然性,个人觉得蒙古才算是,而辽金夏都是有发展的脉络的,他们不是无缘无故变强,而蒙古,就是无缘无故地忽然就强大了。 再之后,明灭元,元末时,蒙古人也还是内斗得厉害,没有凝聚起战斗力来,但即便如此,朱元璋都还是杀不尽他们,让他们成为了北元,这又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那么在明代以后,游牧民族再次筛选,只剩下了蒙古、女真(满)两个强大的民族了。 我们现在经常讲一个词,那就是民族大融合,那些曾经的游牧民族消失了吗? 其实不是,他们逐渐融合在了一起,就好比两个东北人,他们一见面就:“你瞅啥呢”、“想练呢”,但是到最后他们也会成为一家人。 所以,对于游牧越来越难打这个问题,我的角度是:游牧民族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游牧民族了,他们的这个集合里,有了许多岁月积累的成份。 人的生存并不是服务于征战,反而是征战服务于生存,为什么唐太宗能够统领万国,他靠的就是让大家都吃饱穿暖,之所以游牧酋长纷纷都愿意给人质送给唐太宗,就是因为唐太宗就像一个银行,一个会升值的银行,所以说,这才是天可汗的份量。 ![]() 与其说越来越难打了,倒不如说咱们越来越像了。 当一个汉人和一个蒙古人都在草原上喝酒吃肉,聊天吹风,吃得饱穿得暖的他们,其实哪里有的矛盾可言嘛! 唐代之后,少数民族政权有3个特点。 1、稳定的经济基础。 由于辽东农业经济的恢复和发展,即便不跨越长城,少数民族政权也可以拥有稳定的农业基础! ![]() 既拥有“天赋”的骑兵优势,又拥有了“足兵足粮”的经济基础,少数民族政权当然很难对付了! 2、强悍的军事学习能力。 一般来说,在各少数民族政权创业之初,其在军事技术上是落后于中原王朝的。 但是,与当年的匈奴不同,在这些少数民族政权初具规模后,往往能迅速掌握先进的军事技术,并大量生产,形成战斗力。 与之对应的是:他们也往往能学习、发展出自己原本不掌握的新型兵种和战术。 ![]() 比如,辽国吸收了北宋的弓弩技术和城池守备战术;金国则在创业后迅速发展出了“铁浮屠”、“拐子马”,蒙古人更是从西域吸收了“回回炮”,清军则在入关前就学会了火炮铸造! 当年中原王朝自夸的“劲弩长戟”、“轻车突骑”,已不再具有优势了! 3、统治能力。 无论辽、金、元、清,一旦攻取一地,往往能在较短的时间内建立其统治秩序。 显然,这样的政权,已绝不再只是“边患”了,而已经成长为可能对中原王朝“取而代之”的政权! “汉人王朝”的变化 与此同时,“汉人王朝”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其最主要的变化,是崇文抑武。 ![]() 当年,班超“投笔从戎”时,表示:大丈夫要“立功异域”,怎么能一辈子和笔杆子打交道呢? 这是汉唐时的人物风貌。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汉唐时的仁人志士,多以建立军功,开疆拓土为己任,热血贲张,豪情万丈。 而从宋代开始,统治者“崇文抑武”,使社会风貌发生了很大变化。 狄青在为立功无数的手下焦用求情时说:焦用是好男儿! 文人韩琦一声冷笑:东华门外以状元名唱出者方是好儿郎,焦用算什么东西? 血染沙场,战功无数,反不如寸功未立的科举士子! 明代比宋好一些,但其崇文抑武亦然,依然是“好男不当兵”。 同时,朝廷对名将的猜忌也明显增多! 汉唐时,除了西汉开国之初为巩固统治处理过一些武将外,大部分时候,名将皆能得以善终,最多也就是“李广难封”。 ![]() 而到了宋明以后,大量在外战中表现出色的名将死于猜忌:狄青、岳飞、余玠、熊廷弼、袁崇焕··· 其实,这些“冤屈”而死的武将,当时的战功、地位,与当年卫青、李靖都有一定差距,也都完全还没有到“功高不赏”的地步,却都因猜忌而死! 可见:宋、明的集权,对武将已经到了“系统性猜忌”的地步! 志士们多不再以立功疆场为志向,即便是有一些以此为志者又难免饱受猜忌,这仗该怎么打呢? 许多朋友替宋、明说话,认为大宋缺乏战马,大明亡于农民起义··· 其实,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 大宋后来确实缺乏优质马场。不过,大宋继承了柴荣留下的底子,宋初时的骑兵底子是远远好于汉初的! 至于大明亡于农民起义···哪个朝代没有农民起义呢? 总之,任何组织要开疆拓土,都要克服难以克服的困难!至于能不能克服这些困难,关键看有没有壮怀激烈的雄心壮志! 遗憾的是,除了朱棣等少许雄主外,宋、明,始终缺少这样的雄心和气质! 雄心和气质不如人,挨打也就不可避免了! 少数民族政权“越来越难打”,其本质是:随着民族融合的发展,其不断吸收中原文化,学习中原技术、经济,不断“进化”。 在“进化”得足够强大后,其不再只是“边患”,而能够参与到“逐鹿中原”的游戏中来了。 值得注意的是:成就较大的少数民族政权,皆以“中华”自居,多认为是与秦汉隋唐一脉相承的“正统”! 他们都是“中华”的一份子,只是融入得比较晚一点罢了! 所以,那些将古代少数民族政权与近代侵略者相提并论的说法是狭隘的、错误的,甚至是用心险恶的! 中华民族的历史,是各族人民共同塑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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