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徐先挺:这世界那么多学生

 宝妞 2023-07-30 发布于河南
图片

这世界有那么多学生

徐先挺

借用老领导、老同事、老朋友刘萍女士文章标题:这世界有那么多学生。


我的这一发现来自于前些年某一次的灵光乍现,我所任教的学校竟然有11位中青年教师是我曾经的学生。


那些年走在路上,忽然觉得多了些似曾相识或完全“陌生化”的面孔、或男或女、或中年或青年,热情地同我招呼:“老师好。”却原来,他和她,他们和她们,都是我的学生。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次在澡堂泡澡,巧遇一位几十年前的初中学生。我们一眼认出。当年,这位同学皮肤白皙、一脸书生模样,却特别调皮捣蛋。课堂集体朗读课文时,他总爱学狗叫,我批评他,要他“好好读”,他总狡辩道:“我不是好好读的呀?我不就是这么读的呀?你不也是这么读的呀?”班上同学哄堂大笑,我只好赏他几颗“毛栗”。我在讲台板书,他总爱用拳头在课桌底下向前后座位,左捣右捣、前捣后捣,我训斥他“坐好,不要做小动作,不要捣”,他又狡辩道:“我不是好好坐着呀?哪讲我'捣’了呀?你问问他们呀。”班上同学又哄堂大笑,我只好又赏他几颗“毛栗”。这位同学狡辩撒谎的能力、“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心理素质,自他而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一次,我俩“一丝不挂”,真正“坦诚相见”。他终于承认小时候太调皮捣蛋了,并向我表示歉意,并表示给我免费擦背。


仔细算来,自1981年7月参加工作,到2022年9月退休,我先后在3所中学工作了整整41年。除两年脱产进修外,我在讲台上也站了39年。如果按每3年一届,每届教两班,每班60人计算,我共教了1560名学生。何况,我教了十年三个班,不敢说弟子三千,但也有近两千。多少父子、母女、兄弟姐妹在我身边读过书,是我的学生。我一直在家乡教书,我所遇见的都是在本乡本土工作、生活的学生。


还有更广大的同学们,你们在哪里?你们好吗?


前些年盛行同学会。我参加过1989届、1992届、1993届和1999届同学不同周年纪念活动。


1989届同学是我高中第一届学生。那时,我在中学母校——一所乡镇完中任教。那时,按行政区域招生,不存在优质生源流失问题。学生整体素质较好,加以教师敬业、负责,此届学生高考成绩良好。我所教的语文学科成绩也很不错,高考语文均分、及格率在全县同类学校均为第一,学校奖励我120元人民币。那时,我想做出点成绩,在高中部站稳脚跟,备课、批改作文都很认真,特别是教鲁迅作品,我翻箱倒柜查资料,学生也特别爱听。30年后,同学们聚会时,仍夸我,并表示从此也爱上读鲁迅。这届学生是我最熟悉的一届,他们正年富力强,党政军民学,农林牧副渔,人才济济。


我教学生涯中,最对不住的就是1992、1993届学生。那几年,我教学极不安心。那时,教师工资低,加以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教师改行的人多,不安心教学的也多。而我那时又醉心于诗歌创作。我对这两届学生印象模糊,参加他们的同学聚会,真是惭愧。而同学们对我仍旧尊崇有加,一位同学竟然把我当年发表的一首诗完整地背诵出来,让我惊讶不已。


1999届毕业生是我调任现在这所学校的第一届学生,也是我教学生涯中最刻骨铭心的一届学生。这届学生是我县第一次全县统招学生,学生学习成绩好,学习能力强。那时,应试教育已初见端倪。我对教育对象、学情、高考动态等认识不足、准备不足。我还是老方法、老办法。

我教学的最大问题是,学生问题目我答不出来。我的语文教学理念是读书、写作,我憎恶做题目。而学生学语文的方法同数理化一样,做题。早读课,学生经常接二连三拿着长长短短的课外阅读题问我。高三时,一场教学危机终于爆发。那是我十分痛苦的日子。一方面,我是借调老师,教学不称职,让你走人,你有什么可说的?另一方面,我母亲身患绝症,虽然大难不死,我仍放心不下。我真是“潘先生在难中”,我已做好卷铺盖走人的思想准备。


参加这个班同学毕业20周年聚会,我心态微妙,我怕有些同学难为情。估计也有同学怕我难堪。实际上,我的内心早已同同学们“和解”了。那些年,我在学校操场早锻炼时,经常遇到该班语文课代表宋昭明同学的母亲,她总是热情地同我交谈着。一次,她委婉地说道,多位同学很不过意,想向我当面致歉。实际上,很多同学已同我和解了。潘家根同学早在高考填志愿时就同我“和解”了,他站在逸夫楼大门前对我说,这次高考是语文救了他,他语文考了121分,他上的是电子科技大学。实际上,宋昭明同学也早已同我“和解”了,她高考语文116分。因录取院校不理想,她选择复读一年。期间,她几次把月考作文给我看。这次同学聚会,宋昭明同学因事没有参加,我很遗憾,她很尊重我,校园里遇见我时,总是快步向我走来,亲切问候。这次聚会,我与潘家根同学见面时,有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人生契合。他头发乌亮,双目有神,“精气神”十足,看来日子过得很滋润。我要特别感谢他,去年教师节,他从成都赠我宝贵的礼物——文房四宝。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教师节收到学生的礼物。而且,他一出手就是“大手笔”,礼品价格不菲。我还要特别感谢班长叶小平同学,读书时的他,知书达理,眉清目秀,身姿挺拔。高考语文考了多少分,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当年他被大连理工大学录取了。这次聚会,他也因工作没有参加。几天后,他特意加入我的微信好友,向我致意,并把他在深圳工作的豪华办公楼照片发给我,邀我去深圳游玩,就在此楼招待我。


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同学们对当年的教学风波会有新的认识,对语文学习、语文能力的运用也会有新的理解。


我也要学会运用发展的、变化的、运动的眼光看待学生,我也要用科学的、合情合理的方式与学生交往。


我试着给学生分类。按学习态度和成绩分,还是按性格品行分;按家庭出身和教育环境分,还是按不同年代和不同时代背景分......分来分去,总觉得以偏概全,不够合理,老调重弹,没有价值。学生总体上呈椭圆形社会结构,特别优秀和特别差的比例较小,绝大多数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如同我,一位生活平凡、事业平凡的中学教师。在我所了解的历届学生中,这几位同学的人生故事让我感慨。


两位我印象深刻的男生。


1993届方青云同学和妹妹都是我的学生。方青云同学读书时,是本班同学的一篇作文引起了我对他的注意。该同学描写第四节课快下课时,同学们紧张、忙乱地奔向食堂打饭的情景。“方青云,快拿饭缸子,冲。”方青云是农家子弟,高中时,竟然还戴着银项圈。在农村,他就是家中的心肝宝贝。他因妹妹也是我的学生,便对我多了一份情谊。我得知他大学毕业后,在部队工作,一路艰辛。他因爱好写作,被调到部队组织部门,正团级干部。有一次,他喜滋滋地发短信告诉我:“老师,我最近小有进步。”我就知道他又提拔了。这位当年嫩歪歪的农家少年,如今已是大校。他现在还不时把他的稿子和他孩子的作文发给我看,请我修改。他还几次邀请我上京城游玩,并让我提前通知他,他好作准备。


1999届刘先胜同学。我是他高中三年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他成绩不好,落落寡合。他这一类学生,在老师心目中最缺少存在感,也是老师最担忧的学生。成绩好的学生,前程无限;调皮捣蛋的,不值得担忧。他这一类老老实实的学生,“打不过人家,抢不过人家”,文的不行,武的也不行。前几年,我在街头偶尔遇见他,他的几句话,让我一惊二惊连三惊,一笑二笑连三笑。他说他最感激我,他说在他最悲观绝望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他在上海打工的父亲,鼓励他。他说老师没有抛弃他,他也由此爱上我的语文课。他说语文能力的培养,给他以后的营销业务带来了极大的优势。他说他爱看书,爱看新闻,自信沟通协调能力特别强,他所在的公司每年年度晚会都由他组织安排。上至80岁的老头老太,下至8岁的小孩,他都有话可说。他说生意有反复,很正常,他的日子过得还好。他还说,语文不只是让人能说会道、能说会写,更主要的理解、包容、达观。


两位我毫无印象的女生。


一位是1998届叶欣同学。前几年,我意外收到她的散文集《成长是痛的》,我十分惊喜。我的学生中,喜欢写作的颇多,写得好的也不少,但出书的并不多,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学生的著作。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位我没有印象的女生,多年后呈现给我的到底是怎样的人生。每每把她的书拿在手里,我不忍读又欲罢不能。字里行间的“痛”让人心痛,字里行间的“成长”让人敬佩。她一路疼痛,一路蝶变。2011年,她创办了“北京雨竹文化”,在教育界留下了较好的口碑。同时,她也是一位全国阅读推广人,一直致力于贫困山区阅读帮扶工作。她搭起一座座阅读的桥梁,让山里的孩子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这位自小热爱阅读和写作的农家女孩,这位中学时代便开始发表诗文的农村中学女生,终于迎来了她的诗意年华。她的能力特别强,曾帮我推荐发文两篇,而且是大刊物。她们班一位男同学,现在和我同事。这位弟子兼同事告诉我,高中时的叶欣同学,个子不高,胖乎乎的,衣着朴素,话不多。不过,从微信图片上看,今日的她,早已是都市丽人,时尚达人。


一位是2000届周小希同学。有一天,我在朋友圈中读到一篇美文《我的无中,我的水云间》,眼前一亮,那无中校园老司令台后面敞开门一样豁口的围墙,那围墙外面的小路、水塘、菜园、农舍,多么熟悉,多么亲切。文章鲜活的感觉,精妙的描写,青春的敏感,生命的跃动,让我惊叹。我高兴地留言,问她哪届哪班,语文教师是谁。很快得到反馈:“语文老师就是您。”我?是的,我曾教该班高三一年。她又补充道,当年我多次把她的作文当成范文评讲。可我实在回忆不起来,我对她毫无印象。后来又断断续续读到她的几篇文章,我得知她的不幸遭遇。高三那年,她父亲不幸离世。祸不单行,母亲因父亲的离去严重抑郁,几近精神分裂。她一边读书,一边打工,还要不时回家照看病情反反复复的母亲。她在广受赞誉《母亲的山河》一文中写道,母亲好几次发病处于无意识状态时,要拉她一起自杀。贫穷、疾病、死亡像三根沉重的锁链,让她难以呼吸。但她没有气馁,一直积极乐观地面对生活,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拯救了母亲,挽救了家庭。如今,她的母亲已完全康复,她和妹妹重点大学研究生毕业,她已成家立业,成长为某国企中层干部,育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绝大多数学生将成为教师生活道路上人物甲、人物乙而已,成为校史名录单上一个符号而已。师生间已少有交集的机会、可能与必要。很多学生加入我的微信好友,很多班级建群,但我们很少互动。虽然有的同学客气,邀请我去玩,但想到他们求学求职、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紧张忙碌的情景,你好意思吗?而学生对老师是诚心诚意的。2016年12月,我在铜陵一中听课,在该地工作的沈曙武同学,得知消息,打电话请我吃饭。沈曙武同学是我1981年刚工作时的弟子,我只教他初一一年。三十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我,还热情邀请。那一刻,真是幸福荡漾。虽未赴邀,情谊永存。

我的上海一位同学,他同学生相处的原则是,不主动请托学生,也不拒绝学生约请。我十分赞同他的做法。我同学生彼此联系不多。学生有求于我的,一是了解孩子升学情况,二是请我帮他们改稿。我当然乐于相助,我也就这么点能耐。

我主要是同几位当医生的弟子多点联系。家人头疼脑热,自己身体不舒服,我就电话咨询他们。听到他们关切的专业话语,我就感到踏实、安全。有时,我也摆谱,要他们24小时开机,聆听我生命由盛而衰、由强而弱细微变化过程中的精妙体验。1989届老弟子、老伙计,市人民医院骨科主任医师林俊涛大夫不胜其烦,牢骚道:“小老头子好怕死,有点不舒服就老打电话,还不能嫌他烦。”我知道后,心里坏坏地笑,我要的就是这效果,老师变学生,老师也烦人。2016年“五一”,我前往省立医院小手术,在该院工作的1999届弟子、另一位主任医师林先盛大夫,把我住院手续办得“清丝丝”的,我感觉不是来看病,我是来做客、来享受的。


有时,我傻傻地想,我这辈子不当教师,从政经商,结果怎样。省部级?千万富翁?那是不可能的。落落寡合?流落街头?那是不愿想的。以我的秉性、能力、长处,教书是我人生最好的选择,教书给了我体面的职业和安稳的生活。有时,我笨拙地算计,我一生的付出与获得,亏了?赚了?年轻时,生活拮据,不假。现在,生活优渥,真的。


更何况,这世界有那么多学生。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甚至异国他乡,天下桃李。只要一想,心里就感到温暖、踏实、幸福。

文章为徐先挺老师原创,著作权和赞赏均归徐老师所有。谢谢。

图片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