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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九死而不悔的是自己的独立人格——《离骚》“虽九死其犹未悔”节选重解

 道就是爱 2023-08-02 发布于湖北

《离骚》是中国最伟大的诗篇,它伟大到了前无古人,后(迄今为止)无来者的程度。它的伟大之处在于,最为明显的是作为诗的艺术形式,它的繁复的意象、瑰丽的想象、华美的词章,既超越了前人的创造,又给后人留下了丰富的艺术资源,正如鲁迅所说:“较之于《诗》,则其言甚长,其思甚幻,其文甚丽,其旨甚明,凭心而言,不遵矩度。故后儒之服膺诗教者,或訾言而绌之,然其影响于后来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但更为重要的是,《离骚》表现的高贵的人格精神,是以几乎超越了所有诗篇的少见的显现出独立的强大的人格力量而在中国诗歌史上永远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离骚》所表现的“九死其犹未悔”不是屈原对君王的忠,不是屈原对祖国的爱,不是屈原对人民的体恤——尽管这也是属于屈原的并且是屈原的重要思想精神,但《离骚》“虽九死其犹未悔”的仍然不是这些,《离骚》“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是屈原的人格精神。那是一种独立不迁的在世俗强大力量反对、高压下仍能够坚持的绝不向世俗做半点妥协的伟大高贵的人格。他所无限忠于的君王不信任他,他所无限信仰的神灵不了解他,他所无限关爱的人们不同情他,他的同僚陷害他,对他帮助的人们也没有人真正理解他。屈原的痛苦是举世没有人真正理解他的独立人格的痛苦,而不是“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误解的痛苦;屈原的伟大不是对祖国的爱,对人民的关怀,更不是对君王的忠,而是在世俗恶势力滚滚洪流的冲击下,他能逆流而站,或反潮流而上,仍然顽强地坚持他自己对美的理想人格的追求。屈原“九死而犹未悔”的就是这种独立、伟大高贵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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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死而不悔的是独立的高尚的人格
01

高中教材(2005年本)所选“长太息以掩涕兮”和“悔相道之不察兮”两段,是比较典型地体现《离骚》上述主题的章节。“长太息”段主要是以“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表现世俗力量对自己的压迫和以“虽九死而犹未悔”的人生选择表现自己的人格志向;“悔相道”段主要是以“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的方式表现对美的人格的坚守。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我擦拭着心酸的眼泪,长长地叹息,人生是多么的艰难阿!这是屈原人生艰难感受的一种总括。为什么“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呢?后面所描写的内容就是这人生艰难感受的原因。“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我虽然崇尚美德而又严格地约束自己,可早晨进谏晚上就遭了贬黜。什么罪名呢?“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那是因为我既用香蕙做佩带,又采集白芷美化自己。这里的用香蕙做佩带、采集白芷既是表现屈原特立独行的人格,又是指屈原对美的人格的追求行为。但屈原的特立独行和美的人格追求正是被君王罢黜的原因。因为君王需要的是奴才,奴才的本质属性是听凭呼唤和使役,因而奴才是不需要独立的人格和美的人格追求的。屈原的悲剧其实是他充当的社会角色和他美的人格追求之间巨大矛盾造成的悲剧。他的社会角色要求他必须绝对具备奴才所有的属性,而他的美的追求却又使他必须绝对特立独行、追求美的人格。他没有任何办法在他的人格和他的社会角色之间的矛盾获得平衡,他选择了美的人格,但是他越是追求他的美的人格,他就越是背离了他的社会角色;他越是背离了社会角色他就越遭到社会的不容;他越是被社会所不容,他自己就越是深深地陷入“哀民生之多艰”的痛苦之中。屈原的社会角色和美的人格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因而他的“哀民生之多艰”的痛苦感受是没有办法消除的。因为,整个社会都是按照他的社会角色对他进行评价的,因而整个社会对他不容。因为整个社会对人的评价都是按社会角色这个最高甚至是唯一的标准来评价的,社会并没有提供按人的人格标准评价人。在封建等级社会中,这种按社会角色对人的评价,塑造的是不同等级的奴才,而毁灭的正是独立、美好的人格。屈原被社会所不容首先是来自君王的,君王对奴才的需要,可能也需要奴才的思想、智慧、才华和能力,但那是为他的统治服务的,与他的统治无关的东西他是不需要的,而那种美好的人格恰恰是他所恐惧嫉妒和仇恨的。君王都不信不任用他了,都罢黜他流放他了,他还要坚持自己的美好人格追求吗?“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美好的人格是我至死不渝的追求,即使使我死了九回我也不会改变!屈原九死而不悔的是自己独立而美好的人格,这充分地显示了屈原人格精神的伟大与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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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时的屈原还能求助于什么呢?在屈原看来,什么都不能求助,什么都令他深深地失望。首先是对神灵的失望。“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灵修”是指神明的,“浩荡”是指准则的丧失的。屈原寄希望于神明,然而神明也是失去了准则的,他看不清民众真实的心理。他能渴望在民众那里得到理解和同情么?民众的心理是什么样的呢?首先是“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众女”是喻指众多的小人;“蛾眉”是喻指人格高尚。众多小人嫉妒我的美好人格,诽谤我特立独行是邪门歪道。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一个有美好人格的人是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的,周围的人既被社会角色观念所支配,又被自己嫉妒的思想所驱使,他们的社会观念不允许特立独行的人存在,他们嫉妒的思想也不允许特立独行的人存在。社会观念和嫉妒思想使民众产生强大的反对的力量,从而去诽谤、诋毁和否定特立独行的人和有美好人格的人。这是谁的过错呢?
 
其次是对世俗的失望。“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世俗本来是适合于投机取巧,违背做人的规矩而施行另外的准则的。人们被世俗的准则所左右,而放弃了做人的道理。在这种世俗的浊流中,独立的人格和美好的人格是必然不合群的因而也必然是被攻击的。
 
第三是对世人的失望。世人不仅投机取巧,放弃做人的道理,更为严重的还有“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把违背做人的规矩,迎合献媚取巧发展成了另一种“潜规则”,成了社会做人做事的一种习惯、一种准则、一种规律、一种法度。所有的人都要受到这种习惯、准则、规律和法度改造和支配,具有独立人格的和美好人格的人都要受到这种习惯、准则、规律和法度的制约和制裁。屈原“哀民生之多艰”的正是这些和他美好人格截然相反的东西。
 
“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是承接上文而言的。君王、神灵都不理解我,世俗、世人都嫉妒我,加害于我,我还能寄托于什么,还有什么出路呢?我忧愁苦闷失意甚至绝望走投无路。这种情绪是与此段首句的“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相一贯相呼应的。屈原的忧愁苦闷失意和走投无路,不是一般生存意义上的,而是人格意义上的,他要坚持他独立美好的人格,但是他的这种独立美好的人格却受到了人们的嫉妒、攻讦和诽谤。人们嫉妒、攻讦和诽谤他的人格,不仅是小人之举,他们是违背做人的规矩和道理,他们不仅违背做人的规矩和道理,还把这种钻营投机发展成一种“潜规则”,形成一种不成文的制度。一个有人格独立性的人,一个坚持美好人格的人,该怎么办呢?是屈服于这种世俗的恶势力,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独立美好的追求?这自然是屈原要考核和选择的。
 
屈原的伟大就伟大在他的选择上。“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就是屈原的选择。我(现在)宁愿立刻地死去,也不可能与世俗的恶势力同流合污、向恶势力妥协。屈原当然很明白,只要他放弃独立的人格和对美好人格的追求,他就会被人们所接受,包括君王的接纳,并且会有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妻妾成群的生活,但是,他的生命的意义并不是为了生存,并不是为了高官厚禄与荣华富贵,屈原有屈原的追求,屈原的追求就是独立的人格,美好的高贵的纯粹的人格,这种人格他不能换来实际的利益,它只是一精神信仰,一种理想追求,一种人格境界,但这种精神信仰却标志着人的自觉,人的独立,人的自由,人的个性,人的尊严。屈原把这种人格独立和人格尊严看得高于一切,那是他的宗教。就像一个虔诚的宗教徒不会因为另外任何利益而放弃他的宗教信仰相反为了他的宗教信仰宁肯放弃一切世俗利益包括他只有一次最宝贵的生命一样,屈原也不会为了世俗的名誉地位放弃他的独立的美好的人格的追求,但为这美好的人格他可以放弃世间的一切直至他宝贵的生命。“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就像勇猛的大鹰不可能与一般的小雀为伍一样,美好的人格不与污浊的恶势力同流合污,是历来如此的。“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哪有圆孔可以安上方柄?哪有两种人格可以苟合?“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那就委屈地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忍受着对自己的诽谤和侮辱吧,独立的人格和美的人格一定是要坚持的。“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进一步表明了屈原的志向:为了坚持清白、正直和美好的人格而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本来就是古代圣贤说推崇的。

屈原的伟大在于,在独立人格和世俗的矛盾冲突中,是在差不多所有人都向世俗鞠躬、匍匐、下跪的时候,屈原站直了,因而,屈原的一站,就站成了中国人格的永恒泰山。
 
屈原所“长太息”和“哀民生”的正是他的独立的高尚的美好的人格的被世俗所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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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屈原《离骚》中的这种独立人格和追求美好人格的精神本质是很不容易被理解的。著名学者郭沫若就用人民性的思想翻译它的意义:“我哀怜着人民的生涯多么艰苦,我长太息地禁不住要洒眼泪”,把屈原对个体人生体验的“哀民生”说成是对“人民的生活”的哀怜。人的独立人格和人民性等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而独立的人格常常是被泯灭的。这是因为,在漫长的历史中,我们这个社会都特别强调国家、社会、人民的利益,而不重视个体人格的独立性、自主性、自由性和个性尊严。把国家社会人民利益强调到了无视个人的个体性的地步,就造成了人的虚伪性,因为,个人的利益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这就造成了人以国家社会的幌子去实现个人目的的现象。而另一方面,那些卓尔不群的特立独行的独立人格的表现又常常被视为离经叛道、邪门歪道、大逆不道而被嘲弄被贬损被否定。屈原的遭遇就是独立人格不被社会所容的遭遇;而《离骚》的被社会性和人民性所解释,不能以它本来的形式意义来阐释,也正是社会不重视独立人格的体现。
 
《离骚》因表现人格独立性的主题而在中国文学史显得弥足珍贵。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02


节选的第二节描写的内容从字面看是清楚的,但内容是难以理解的。一是“悔相道之不察”的“道”,是实际的道路的道还是象征人生道路的道?一是“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是真的着花戴草还是隐喻意义的着花戴草?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说的是自己很后悔没有看清道路,但好在迷途不远,可以及时返回的。这个一度迷失的道和“将反”的“复路”,既不是屈原走的真实的道路的道,更不是屈原坚持自己人格理想的道,而是指屈原在朝廷做官的“道”。在朝廷做官的“道”与自己独立人格和美好理想是两种“道”即两种人生方式。在朝廷做官就要遵守朝廷的“道”,那道便是社会角色的标准,而自己独立人格的道是以自己的人格完善、高尚人格的实现为目的的。这两者是水火不容的,在完成社会角色时必然是对独立人格的戕害甚至消灭。屈原说的“悔相道之不察”就是这种在朝廷做官承担社会角色的道;“及行迷之未远”指代社会角色对独立人格戕害还没达到那么严重的程度。下文的“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也是这种思想的表达。坚持独立的高尚的人格是以众多人的嫉妒毁谤为代价的,也是以失去高官厚禄和生存的依凭为代价的;也就是说,坚持自己独立的人格是除了独立的人格之外,将变得一无所有的,不仅将变得一无所有,还要被所有的人所不理解、疏远甚至唾骂,有谁能坚持呢?屈原所选择的正是这条几乎没有人选择的道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正是屈原伟大人格精神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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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了如上的屈原的基本思路,我们才能真正理解下面描写的屈原穿菱戴荷的行为。“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与其与世俗恶势力没有什么好结果的争斗,不如远离世俗恶势力而洁身自好。牵着自己的马,走向长着兰草的水边高地,又飞驰到长着椒树的山冈,暂且地休息;既然在朝廷做官被贬谪,那就退回到自我重新制作我原先的衣服吧。“初服”是自我独立人格的象征,“退将复修吾初服”就是重新回到自我的独立人格和修炼自我的高尚情操。“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以荷叶做上衣,用荷花做下装,为的是表明自己的独立的美好的人格志向。“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不了解和不理解我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自己确实是美好的人格就足够了呀。“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再把我的帽子做得高高的呀,再把我的佩戴加得长长的(这样才能更加显示我的与众不同)。“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杂糅”是美好的和丑陋的东西掺杂在一起的意思,为什么屈原会觉得自己美的和丑的东西掺杂掺杂在了一起呢?前面有“悔相道之不察”和“及行迷之未远”,指的是进入仕途做官,做官的社会角色使自己独立的人格和美好的人格追求被玷污了,因而是美的和丑的在自己身上混杂了;但是我人格上光明的东西还未被彻底污损。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我穿上这样的衣裳,站在高高的的山岗,放眼望去,在那广大的社会中,人们都用美丽的服饰乔装打扮着自己,掩盖着自己丑陋的人格和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在屈原的表述中,还隐含着这样的思想:那些芸芸众生,虽然也“佩缤纷其繁饰”,但他们不是为了美的人格,而恰恰是为了掩盖人格的丑陋,他们的美饰与他们的人格是不一致的,而我,用荷叶和荷花做服装却是为了我人格的更加美好。“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人各有志,(我不能改变他们),但我却是为了美好的人格,我这样做(“独好修”指的是“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是我的习惯,为的是修炼我的美的人格。为了我的独立的美好的人格,就是被肢解了我也是不能变的,那被贬谪的惩罚怎么能改变我的矢志不渝的志向呢?而这些表现,不正是屈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伟大人格精神的体现么?
 
需要进一步探讨的是,屈原的“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我以为既是真实的,同时又是具有象征意义的,这种象征意义是建立在这种正式行为本身基础上的。屈原这种穿着荷花制作衣裳的行为在今天确实不好理解了,但是如果既按照上下文来理解屈原的行为,又在当时的文化语境来看屈原的行为,我们就会体会到屈原穿戴菱荷的深刻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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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是在什么情况下“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的呢?那是在他(被贬谪)深深地痛彻肺腑地感受到了“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之后:周围一切人不理解他、污蔑诽谤他、攻击陷害他,而他感到他之所以受到不理解、污蔑诽谤和攻击陷害正是因为他具有独立人格和美好人格追求;他痛彻肺腑地感受到了世俗的恶势力对他独立人格和美好人格追求的格格不入难以相容;但他还是要为坚持自己美好的人格而“九死其犹未悔”,“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在仕途之中,他的独立的人格和美好人格的追求也受到某种程度的污染,他要将那些与他美好人格不相符的东西彻底摒弃,恢复到本来独立的自我;不管世俗的人们怎样的龌龊卑鄙,也不管我遭到怎样的打击,我都不会改变我独立的人格和美好人格的追求。正是在屈原深深地感到了坚持自己独立的人格和美好人格追求的艰难,他才想到了“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穿上菱叶制作的上衣荷花制作的下裳)。那既是屈原在绝望中的一种精神的最后寄托和精神的惟一支撑,又是屈原的一种坚持美好人格的人格美的再生行为。屈原在绝望时为什么要用“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为他的精神寄托和支撑,为什么又要用“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坚持和再生他的人格美呢?“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实际是屈原为他自己坚持和再生美好人格举行的庄严仪式。
 
那来源于远古的巫术仪式,那巫术仪式距屈原的时代虽然不算太远但也不被多数人所理解了。那种巫术仪式的原则是“同类相生”的“相似律”。弗雷泽曾极为深刻地总结和揭示这种原则:要想获得什么结果,就要事先把这种结果演示出来。客观事物与主观意愿是可以相互影响的,“同类的东西通过它们内在的灵气或其周围的有生命力的媒介而互相吸引”,并把自己的属性传给对方。屈原的“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的行为其实就是以与象征神圣事物的亲密接触在进行一种神秘的巫术仪式,他要以这种巫术仪式进一步达到他的美好的人格,即以穿着荷叶和荷花做的衣裳的方式,使荷花象征的纯洁美好的属性转移到他的人格中去。其实,屈原与之“同类相生”的荷花在屈原那里是一种神圣的象征。一种自然物,一旦被人们的巫术仪式所运用,它就不再是自然物本身,而成了人们对一种神圣表现的象征符号。“神圣能够被以一块石头或一棵树来表征。但是我们不久将会看到这种情感说涉及到的并不是对石头本身的崇拜,也不是对树木本身的迷信。圣石、圣树并不是被作为一块石头或者一棵树来加以崇拜的。它们之所以被崇拜正是因为它们是显圣物,正是因为它们展示出了自己不再属于一块石头、不再属于一棵树,而是属于神圣、属于完全另类的东西。”在巫术仪式中,人们用神圣的象征物来达到对神圣的占有:“对于早期人类而言,神圣就是力量,而且归根到底,神圣就是现实。这种神圣被赋予现实的存在之中。神圣的力量意味着现实,同时也意味着不朽,意味着灵验”。荷花有神圣的属性,是远古时代约定俗成的象征符号。莲花(荷)“可以象征诞生与再生”,同时,莲花还代表着人类精神从心的花苞逐渐成长以及灵魂获得神性,达到尽善尽美境界的内在潜力”。荷花是神圣人格的原型性象征。荷花的这种象征意义,恰好和屈原“尽善尽美境界”的人格追求是一致的,正是基于此种道理,屈原才选择了荷花做为他“同类相生”的文化符号。因而,屈原的“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爱菱爱荷、穿菱戴荷,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隐喻,而是一种虔诚的庄严的神秘的巫术仪式,靠着这种仪式,屈原就可以获得荷花所象征的那种“尽善尽美境界”的人格和品性。屈原的穿菱戴荷是对原型的一种象征性重复,正如伊利亚德所说:“原型可以在人们所期望的任何层面以任何形式被重复,不管它们多么粗鄙;在我看来,至关重要的不在于原型可以被粗鄙地模仿(或曰重复)的事实,而是在于人往往可以在他最低层次的'直接的’宗教经验中接近这个原型,使原型出现”。屈原靠着这种方式,接近了神圣人格的原型,获得了神圣人格原型的力量。屈原接近神圣人格的心理变化过程正如荣格所描绘的:“一旦原型的情境发生,我们会突然获得一种不寻常的轻松感,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运载或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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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是屈原“追寻自我”的一种再生仪式。屈原感觉到了自己在仕途中人格某种程度的被玷污,就是要通过这种重返原型的方式,使自己一度被玷污了的人格变得纯洁如初。在屈原那里,这种穿戴菱荷的行为实际是在用原型的力量进行一种“转变仪式”——使被世俗化了的人格重新回到神圣的人格境界。在进行了这种仪式之后,屈原的人格就获得了新生。正如伊利亚德论述神圣仪式所说:“因为它事实上是一条由俗入圣、由梦幻泡影到真实永恒,也是由死而生、从人到神的通过仪式。抵达中心等于受过洗涤,一场启蒙。昨日尘俗虚幻的存在,今日一变而为清新非凡、真实持久的生命”。“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的行为,是屈原人格转变的仪式,屈原坚信,他进行了这种转变仪式,他的人格就会去掉那些被玷污的东西,重新变得纯洁美好。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这种巫术仪式还是屈原为他的美好人格寻求依托、支撑和与世俗恶势力抗争的方式。君王不是“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既因为我用香蕙做佩带,又因为我采集白芷美化自己而罢黜我么;那些庸众们不是“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因为我人格的美好而嫉妒我么;那些周围的人们不是“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违背美好的人格而以献媚卑鄙邪恶为另一种“潜规则”么,那我就偏偏要“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在荷花神圣的象征那里获得人格神原型的神性,来使自己的人格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以这种尽善尽美的人格与世俗的恶势力抗争,他就会在龌龊肮脏的社会中出污泥而不染,永远保持他纯洁美好而伟大的人格。
 
屈原为了他的独立的美好的人格而不惜牺牲了一切甚至他只有一次的最宝贵的生命。《离骚》因为真实地表现了屈原的这种高贵的精神而伟大而辉煌而永恒。中国文学史因为有了《离骚》而具有了灵魂。
 
文章载于《名作欣赏》 2012年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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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网络
编辑|王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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