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魏是我们院子里的一个瞎子！ 老魏一直没婚娶，没孩子，和他的老黄牛住在村子里一间狭窄的房间里！ 我四岁的时候叫他“老魏”，他叫我“小七”，我十岁的时候也叫他“老魏”，他也叫我“小七”，我二十岁的时候还叫他“老魏”，他还叫我“小七”。
他在我口中从来未年轻过，我在他口中从来未老去。
听别人说，他的眼睛并不是生下来就是瞎的，后来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当时没钱医治一直拖下去，拖下去，视线也就慢慢的模糊了。开始看人是人，慢慢的看人是个人的形状，慢慢的看人是个轮阔，慢慢的看人是一团黑色，慢慢的只能看到黑色了。
我四岁的时候刚好处于她看人是团黑色的时候。我四岁的时候长的胖乎乎的，妈妈经常给我梳两个小辫子，在头上，高高的扎着，那个时候我的衣柜里没有黑色的衣服，穿着粉粉嫩嫩的，和很多小姑娘一样，那时候脸也是肉嘟嘟的，每每见到孰知的长辈，他们必然是来捏我的脸蛋。 他的眼睛那时候时好时坏，他坐在家门前晒太阳的时候，我悄无声息的走到他面前准备去扯他脸上因为很久没刮而乱糟糟的胡须的时候，他总是屏着气，眼睛没有焦距的盯着前方。如果我的手在离他两寸的地方被他一手捉住而停了下来，那时运气好，他的眼睛刚好可以看见一点点了。如果他因为疼痛捂着脸笑着说“你们这调皮蛋”那他那时候眼睛肯定又是一点都看不到的。
这样的游戏一直保持到我初中，后来他完全失明，被我拔掉胡子的时候也越发的多了。
渐渐的长大了，我每次都能得手了，他笑笑，我却再也没玩这样的游戏了。
老魏一直和他的老黄牛住一起。老黄牛生过很多小牛，每每生了小牛老魏就把它给养着，好生照看，后来小牛稍微大了一点，便卖了，这是他主要的收入来源。
黄牛越来越老，老魏却舍不得卖掉它。
在老黄牛还是一个小年轻的时候，村子里面的人每每在农忙时节总爱借用它的牛耕田。老魏可宝贝他了，必定是耕地一天休息一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必定割着的是早上还蘸着露水，能掐出汁液的青草给它吃。还要特意派遣个小孩给牛端一大盆水去，小孩每每都很乐意接受这样的任务，通常是吆喝着看着牛咕噜咕噜的喝水，尾巴一甩一甩的。每每等牛儿吃饱，或者老魏心情好的时候，他会抱着我们骑上去，我们村子前面有一片很大的荒地，牛儿通常被放逐在那里，被有幸选中的那个孩子，被他抱着，昂着头，坐在牛上。天很蓝，阳光很暖，草很青，满地的野花。
后来老魏越来越老，牛儿越来越老，不能耕地，不得不卖了的时候，老魏颤颤巍巍的结过牛贩子的钱，悄悄的用手背抹了一下泪。
后来，买了一条新的，更加强壮的牛，我却再也没有去坐过它的牛背。当我想要靠近它的时候，他便头一甩，鼻子哼哼的出气，蹄子不停的刨土。“呼哧，呼哧”
后来，我便再也没摸过牛。
老魏还自己一个人种着庄稼，玉米，麦子，菜园子，他都有。
小时候我问大人们“他怎么知道那块地里面的庄稼是他自己的呢？他拔草的时候会不会把菜苗给拔掉呀？田间的小路那么窄，他怎么摸着过去呀？煮饭的时候他怎么插电？洗衣服他怎么知道洗没有洗干净呢？”
大人们为了给小孩制造一些神奇带着些许信仰的东西，以此来达到管教的目的。乐此不疲。
大人们总会说“因为他是天上的神仙，有人引导他，给他指路，所以你要好好听话，神仙也看着你呢！”
从此我不止对他，连对他身边的那条大黄牛都带着些许敬仰了起来。
有时候会问“你眼睛看不见是因为在天上犯了错误么？在惩罚你么？神仙在哪里？”甚至伸出脏兮兮的手里攥着的都有些许的体温的玻璃珠对他说“可不可以让神仙帮我把它变成珍珠？”
那时候年少，完全不知道这样的问题会勾起往事，却还一次次打着好奇的标签揭别人的伤疤而不自知。
后来玻璃珠并没有变成珍珠，他却摔了一跤。当时挑着粪准备去浇灌菜园子里的菜，没有看到几天前别人在路上挖开的为了讲多余的水排出去的口子，一脚踩在缺口上，大半桶的粪全泼在他身上，并不值农忙时节，没有人在附近，他只有自己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回家。所幸人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崴了脚，在家里休息休息就是了。
某天家里炒了肉，爸爸盛了一碗让我给他端过去。我去的时候，他恰巧在吃饭，一盘空心菜，他一直道谢，留着我一起吃。我拿着筷子刚要夹就看见有一颗空心菜的菜叶上面有一天大概一寸的虫子，被油炸的黄焦焦的，在一盘绿油油的菜里面显得如此突兀，他全然不知。我悄悄的给他夹着扔了，以爸爸在家里等我吃饭的借口溜了。
有一天下午他牵着牛，牛儿哒哒的脚步声一甩一甩的尾巴，慢摇摇的从村口过来。我给他打招呼，他停着脚步，说“入秋了，天气是不是都好了，稻谷是不是都开始黄了”
看着他因为感知不到光与影而显得无神和没有焦距的瞳孔，带着些许混浊的眼珠，不复年少的清澈！
因为漫天的晚霞而变得灿烂的天空，和红彤彤的还露出半边脸挂在山头的太阳，连天的金黄色的谷浪和随风摇曳的猎猎风响的竹林。 我说“我还是和四岁一样胖乎乎的。” 后记： 我总是在想，在见识过世界的美丽之后，再剥夺他失去光与影的权力总是要比一出生便看不见要残忍一些。就像拥有过的东西再失去，总是要比从来没有拥有过显得更为悲戚一些。 微信名称：夜半思语
微 信 号：ybsy2016
二 维 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