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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彬宇先生诗说中国之安贫乐道

 礼博士委员会 2023-08-03 发布于北京

按:《诗说中国》是首部以古诗及注论形式总结和致敬中华民族众多圣贤豪杰的著作,是为了能够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用古诗概括、歌咏中华民族历代圣贤的生平事迹及其精神风貌,融文史哲于一体,显精气神于一言,唯愿广大青少年通过诵读后烙印于心,得圣贤精神滋养、贯通中华文脉、鼓舞华夏儿女大步前行,慎终追远以继往开来,与古今贤哲一道,为推动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贡献力量。此诗由国画家孙持雄绘制《复圣颜子安贫乐道箪食瓢饮》诗意图。本文选自廖彬宇先生《诗说中国——中国精神之礼义三百图》,由著名文化学者张红星教授注解。全书365篇内容将陆续发布,每幅图之命名均为相关成语。

丁亥岁怀复圣颜子七律

清高何必远风尘,只患修诚岂患贫。

陋巷终生无限乐,其心三月不违仁。

贤哉箪食一瓢饮,至矣儒行六载纯。

协理群经酬壮志,请观后世贵良臣。

黄德劲先生诗评:

“贤哉,回也!”老夫子的一句评价,是可以作为复圣颜子的盖棺之论的。读罢彬宇先生的怀颜子七律,忍不住脱口而出的,仍然是这句话:“贤哉,回也!”。以“诚”,以“乐”,以“仁”,以“纯”,以“良”为颜子画像,贫居陋巷,力学苦行,壮志人生,圣贤之雄,尽在诗中!全诗无一生僻字生僻语,读来悉知悉见,质朴若颜子,而意悠长,味无穷矣!

颜回是孔子的得意弟子,居孔门四科之首。他德行第一,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循礼行仁,尊师重道。身居陋巷,箪食瓢饮,人不堪其忧,而颜回不改其乐。孔子曾多次称赞他“好学,不迁怒,不贰过”,“其心三月不违仁”,“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吾见其进,未见其止”,“贤哉,回也!”颜回是中国古代好学乐道的典范,德行的代表,被后世尊为“复圣”。(安作璋先生语)

位居七十二贤之首的颜子,不幸短命早逝,体现于《论语》中只有二十多段话。而其中孔子独独称许颜子的有十五段话。《孔子家语》中亦有八个章节言及,并有《颜回》专章。

生来苦贫又如何

“贫”,是颜子人生的标志性底色。自幼便泡在苦水中,却阻不住圣贤心性。“ 清高何必远风尘,只患修诚岂患贫 。” 君子何曾患贫?

颜子世系, 据《学统》考证:“颜子名回  字子渊  鲁人  黄帝之后也。黄帝生昌意,五传而至陆终  生子六人  其五曰晏安  为曹姓  国于邾。历唐、虞、夏、商,不能纪其传。周武王克商,封其裔孙挟为邾子。挟生非  非生成  成生车辅  车辅生将新  将新生訾父  訾父生夷甫  夷甫字伯颜  春秋时  有功于周,齐威王命为小邾  别封其子友于邾。子孙遂以颜为氏。以其附庸于鲁  故世世仕鲁为卿大夫。自夷甫以下,传十七世  至繇  为卿士  娶齐姜氏。以周敬王七年戊子  即鲁昭公二十九年冬十一月十一日生颜子于鲁 ……”。

颜子的生卒年岁并没有严格的认定标准。流行的说法,颜回出生于周景王二十四年、鲁昭公二十一年(公元前521年)夏历十一月十六日。卒于周敬王三十九年、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夏历八月二十三日。

颜回家居鲁国都城(今山东曲阜)。其东为鲁国宫室及达官贵族的府第,西邻孔子故里阙里。因《论语》有“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赞语,后人遂称颜回所居住的地方为“陋巷”,今名“陋巷街”。

颜回出生前后,鲁国公室已十分衰落,家臣势力兴起,家臣叛乱屡有发生。鲁定公五年至九年(公元前505年至前501年)季氏家臣阳虎专政,并把持了鲁国国政。经“三桓专权”、“家臣执国命”两个时期后,鲁国不仅宫室衰败,旧日贵族世家也大都衰落。鲁国的颜氏家族到颜路、颜回父子时,除了保有祖传的贵族身份及颜路的鲁卿大夫头衔外,便只有陋巷简朴的住宅及五十亩郭外之田,十亩郭内之圃了。在生产力极为低下的春秋时期,些许田产难以维持一个贵族家庭的生计,颜回父子不得不省去作为贵族家庭的一般性开支,简居于陋巷,勉强度日了。

然而这一切并不妨碍颜回清高自取,而以一颗诚心向学问道。“困馑于郊野,守志笃固,秉节不亏。宠禄不能固,威武不能屈。虽有南面之尊、公侯之位,德义有殆,礼义不班,挠志如芷,负心若芬,固弗为也。”(《潜夫论》)可以说,颜子把“自洁高标”,保持了一生,也因此备受后人钦仰。

为重振家声,以求发展,颜回父子先后入孔门求学。颜回“年十三,入孔子之门”,是当时年龄最小者,性格又内向,不喜多言多语,却勤学好问,笃志不辍。

马骕《绎史》引《冲波传》曰:“子路、颜回浴于洙水,见五色鸟,颜回问。子路曰:'荧荧之鸟。’后日,颜回与子路又浴于泗水,更见前鸟,复问由:'识此鸟否?’子路曰:'同同之鸟。’颜回曰:'何一鸟而二名?’子路曰:'譬如丝绡,煮之则为帛,染之则皀。一鸟二名,不亦宜乎?’”其意是:有一次颜回随子路去洙水洗澡,见五色鸟在河中戏水,便问子路是什么鸟。子路回答说:这叫荧荧鸟。过了些日子,颜回与子路去泗水洗澡,又在河中碰见五色鸟,颜回再次问子路:您认得这鸟吗?子路又答曰:这是同同鸟。颜回反问:为什么一种鸟有两个名字呢?子路说:就像我们这里出产的鲁绢一样,用清水漂洗就是帛,用颜色染就是皂,一种鸟两个名字不是很自然吗?

颜回的忠厚与内向,掩盖了他的聪颖善思,就连孔子一时也难以断定颜回的天资究竟属于哪个层次。经过一段时间的深入观察了解,孔子才指出颜回并不愚。《论语·为政》记载:“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颜回天资极聪慧,就连能言善辩的子贡也坦率地说不敢与颜回相比。《论语·公冶长》记载:“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汝,弗如也。’”

颜回聪敏过人,虚心好学,他较早地体认到孔子学说的精深博大,对孔子的尊敬已超出一般弟子的尊师之情,他以尊崇千古圣哲之情尊崇孔子,其亲若父与子。《论语·子罕》曰:“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其意为颜回曾感叹地说:老师的道,越抬头看,越觉得它高明,越用力钻研,越觉得它深奥。看着它似乎在前面,等我们向前面寻找时,它又忽然出现在后面。老师的道虽然这样高深和不易捉摸,可是老师善于有步骤地诱导我们,用各种文献知识来丰富我们,提高我们,又用一定的礼来约束我们,使我们想停止学习都不可能。我已经用尽我的才力,似乎已能够独立工作。要想再向前迈一步,又不知怎样着手了。(《论语·子罕》)

颜回“尊师之德”,若父子,若挚友,若患难之交,生死相赴,足以为后世之典范。

颜回听孔子讲学,精力从不分散。对孔子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尊敬,听夫子教诲从不乱插言,打断夫子的话。孔子说:“语之不惰者, “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论语·为政》)“与吾言无所不说。”(《论语·先进》)

有不明白,或拿不准的问题,颜回总是认真地请教夫子,然后依夫子之言而 行。初入孔门不知如何处理学友之间的关系,他问孔子“朋友之际如何?”孔子以君子之交相告。颜回又问怎样的人才算君子。孔子说:“爱近仁,度近智,为己不重,为人不轻,君子也夫。”颜回又问其次,孔子曰:“弗学而行,费思而得,小子勉之。”(《孔子家语·颜回》)颜回问:“小人之言,有同乎君子者,不可不察也。”孔子曰:“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故君子于为义之上相疾也,退而相爱;小人于为乱之上相爱也,退而相恶。”(同上)

颜回将西游,与夫子辞行时,问夫子“何以为身”。在颜回的心目中,孔子不仅是授业解惑的终身之师,而且是时代的圣人。孔子之道已达到至高的境界。他曾说:“ 夫子步亦步也  夫子言亦言也  夫子趋亦趋也  夫子辩亦辩也  夫子驰亦驰也  夫子言道  回亦言道也  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  不比而周  无器而民滔乎前  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 ”(《庄子·田子方》)

在颜回看来,孔子不仅学识渊博,个人的修养也达到了最高境界,他可以在不加思考的情况下,使自己的言行合于道。颜回曾对人说:夫子“能废心而用形。”(《列子·仲尼》)

《吕氏春秋·劝学》载:“颜回之于孔子也,犹曾参之事父也。古之贤者,与其尊师若此,故师尽智竭道以教。”再看三则故事:

颜回与子路随孔子进入卫国后,二人先至卫都帝丘(今河南濮阳西南)颜浊邹家。颜回与颜浊邹同为小邾子颜友的后人,子路则是颜浊邹的妹夫,彼此一向有往来。颜回与子路告知孔子到卫国来的真实情况,并希望颜浊邹能把孔子一行推荐给卫君。颜浊邹答应二人的请求,把孔子一行的食宿安排在自己家中,以便早晚求教于夫子。经颜浊邹、蘧伯玉等人的推荐,卫灵公接见了孔子及颜回一行。颜回随孔子在卫国住了十个月,有人向卫灵公进言,说如果他们是为鲁国图谋卫国而来,该怎么办?卫灵公遂派公孙余假暗中监视孔子师徒。孔子恐受其害,便匆忙离开卫国,准备到陈国去。不料途经匡地(今河南长垣县境)时,被误认作曾侵犯匡地的阳虎而被匡人围困。

孔子等匆忙离开卫都帝丘时,颜回暂时留在颜浊邹家,以便观察卫国的动向。卫灵公调查清楚孔子一行到卫国来并不是鲁国所派,于是再次接受颜浊邹、蘧伯玉等人的劝谏,请颜回传话,恳请孔子回帝丘。颜回至匡,见到了被围困的孔子等人。

《论语·先进》记载:“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您还活着,我怎么敢死?)颜回是将丧生的危险都留给了自己。山东大学杜泽逊教授认为颜回“做学生做到了家”,“从这里可以体会颜回境界之高,有大智大勇和大担当。”

《论衡·讲瑞》里讲到:少正卯在鲁,与孔子并。孔子之门,三盈三虚,唯颜渊不去,颜渊独知孔子圣也。夫门人去孔子归少正卯,不徒不能知孔子之圣,又不能知少正卯,门人皆惑。子贡曰 :“夫少正卯,鲁之闻人也。子为政,何以先之?”孔子曰 :“赐退,非尔所及 。”不论别人怎么摇摆,离孔子而去,甚至聪明如子贡,都心生疑惑,颜回都坚定不移,不离不弃,认为自己的老师是圣人,要终生追随。

还有“绝粮时期”的经历。颜回随孔子在陈、蔡期间绝粮七天,子贡费了许多周折才买回一石米。颜回与子路在破屋墙下做饭,有灰尘掉进饭中,颜回便取出来自己吃了。子贡在井边远远望见,很生气,以为他偷饭吃,便跑去问孔子:仁人廉士也改变自己的节操吗?孔子说:改变节操还叫仁人廉士吗?子贡说:像颜回,也不改变节操吗?孔子说:是的。子贡便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孔子。孔子说:我相信颜回是仁人已非止一日,你虽如此说,我仍不会怀疑他,这里边必定有缘故。你等等,我问他。孔子把颜回叫到身边说:日前我梦见先人,大概是启发佑助我。你把做好的饭端进来,我将祭奠先人。颜回对夫子说:刚才有灰尘掉进饭里,留在锅里不干净,丢掉又太可惜,我就把它吃了,不可以用来祭奠了。孔子说:是这样,我也一起吃吧。颜回出来后,孔子环顾了一下身边的弟子说:我相信颜回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从此以后,大家更加信赖颜回。

由 此也可知孔子对颜回的赞誉,并非平白无故而来。《论语》中的记录,足以为明证。附孔子称许颜回的十五章: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子罕)

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子罕)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先进)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先进)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有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为政)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熟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公冶)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雍也)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颜渊、闵子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 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雍也)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述而)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 天丧予!”(先进)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先进)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 “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先进)

季康子问:“弟子,熟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先进)

哀公问:“弟子,熟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雍也)

心中有仁无限乐

“陋巷终生无限乐,其心三月不违仁。贤哉箪食一瓢饮,至矣儒行六载纯。”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三月不违仁,力学六载纯,终不改其乐。即便是在孔子时代,这也是“高难度动作”。更何况慕名贪利,心浮气躁之当下?

颜回在其人生的第一阶段,十三岁入孔门,用了大约六年的时间,其学业基本已成。东汉郎顗说:昔颜子“十八,天下归仁”。

而在其人生的第二个阶段,则大约有十四年的时间,随孔子周游列国。鲁定公十三年(公元前479年),孔子“隳三都”的计划失败,在鲁国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已不可能,便离开鲁国,开始周游列国。颜回与子路随孔子进入卫国,先是发生了“回何敢死”的故事,后卫灵公虽然给了孔子丰厚待遇,但不给孔子具体的事做,也并不实践孔子之道。鲁定公十五年(公元前495年)春,颜回随孔子离开卫国,向东南行数百里到达曹国,在曹国稍作逗留,于夏天到达宋国。

孔子夫人亓官氏是宋国人,颜回的夫人也是宋国人,且宋国又是孔子祖籍,他们在感情上觉得比其他国家亲近些,所以到达宋国后便去求见宋君。宋君向孔子讨教治国之策,孔子借机向宋君宣扬自己的治国之道,宋君听后却表示:你的主张是对的,但我不能,我做不到(见《说苑·政理》)。孔子十分失望,离宋赴郑。

颜回随孔子在郑国考察了郑国大夫子产执政的政绩,考查了乡校,拜祭了子产。在位的郑国君臣无意留用孔子,颜回只好随孔子再离郑赴陈。陈是南方妫姓小国,相传是舜的后裔,国都宛丘(在今河南淮阳)。不久,颜回又随孔子赴晋国。晋是春秋时颇有影响的大国。能在晋国从政,推行孔子的治国之道,其影响所及远非他国所比。

行至黄河东岸,听说赵鞅杀害贤臣鸣犊和窦犨的事,孔子一行不能西行,再回到卫国,不久由卫国再次入陈。此时颜回已是而立之年,按周礼,颜回应独立讲学或从事其他社会工作,只是他在孔门中处于首席弟子的地位,不得不以“回不愿仕”放弃了出仕做官的机会。

鲁哀公四年至六年(公元前491~前489年)这段时间,颜回在随孔子到楚国去的过程中,曾辗转于陈国、蔡国、叶国、楚国之间。据《史记·孔子世家》载:楚王听说孔子一行在陈蔡之间,就派人去聘请孔子。消息传到陈蔡,两国大夫深恐孔子入楚对己不利,便派兵拦截。孔子师徒最初不了解陈、蔡派兵的意图,为躲避军兵的袭扰,他们只好在旷野中行进,不料陷入了绝粮的境地。

在此处发生了一段十分著名的对话,可以看得出颜回作为最得意弟子的与众不同,志向高洁。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未吾知邪?人之不不我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子路出,子贡入见。

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子贡出,颜回入见。

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史记·孔子世家》)

简言之,这段对话主要是说,孔子觉得弟子们跟着颠沛流离,可能有怨言,为了坚定弟子们的信念,孔子把他们叫到身旁,以《诗经》为引说:

“不是老虎,不是犀牛,徘徊在旷野,是何缘由?”我的主张不对吗?为什么受困在这里?

子路认为主张不被别人采纳,是由于自身在仁智不到家。子贡认为是老师把标准定得太高,别人接受不了。孔子对子路、子贡的回答不满意,说:

伯夷、叔齐是仁者吧,却横遭杀害。这说明仁智的人也会不遇时而遭厄运。至于降低标准,迎合世俗,实际是放弃理想,更要不得。颜回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老师的思想至高至大,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所以为天下所不容。不容才正可见君子!因为别人不接受,是他们的责任。如果我们的道没有修好,是我们的耻辱;我们的道已经完善而不被采纳,那是各国掌权者的耻辱。正确的主张不被人家采纳,自己仍坚持下去,才正可见君子!”

毫无疑问,孔子听了这样的话是发自内心高兴的,切中了夫子内心深处的脉动。因此感慨:“颜家竟然有这样的好儿子!如果将来你发了财,我愿替你当管家。”

鲁哀公七年(公元前488年),颜回随孔子回到卫国帝丘。鲁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季康子派史臣公华、公宾、公林带着礼品到卫国来迎接孔子一行归国。从此颜回结束了跟随孔子长达十四年的列国周游。

受尽磨难,不改其志,甚至能乐在其中。因何能乐?乐在何处?《二程遗书》有言:

昔受学于周茂叔,每令寻颜子、仲尼乐处,所乐何事。

宋明理学的开山祖师周敦颐在《通书》中写道:

颜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而不改其乐”。夫富贵,人所爱也。颜子不爱不求,而乐乎贫者,独何心哉?天地间有至贵至爱可求,而异乎彼者,见其大、而忘其小焉尔。见其大则心泰,心泰则无不足。无不足则富贵贫贱处之一也。处之一则能化而齐。故颜子亚圣。

在周敦颐看来,颜子内心追求的东西超过了一般的世俗意义的富贵,颜子的乐或者不乐,不依靠于现实的对象化的贫富,他所追求的是“天地间”的“至贵至爱”者。周敦颐这里所点出的“天地间”是值得注意的,颜子追求的是“天地间”的“大”者,此“大”与“小”的对举也不是一般现象意义的大小,追求此大、实现此大之后有一种独特的心灵状态,能够“心泰而无不足”。“无不足”这一表达很重要,它突出了颜子内在化的一种感受。在周敦颐看来,颜子亚圣(仅次于孔子)与这种“乐”密不可分。(《孔颜乐处与宋明理学的展开》赵金刚)

为志而乐,为道而乐,为心中之光明俊伟而乐,也许是每一位胸怀济世利民之志的圣人君子所独有的吧!对此,诸位儒学大家,多有论及。

杨朝明教授说:

孔子接连赞叹“贤哉,回也”,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颜回不改其乐,这是安贫乐道。安贫可不是追求贫,它是贫而不改其志,这是一种人生格局、境界。真正有了“心”,有了颜回那种“其心三月不违仁”的格局与境界,才有可能能安贫乐道。如果没有境界,就是另外的情形,“小人穷斯滥矣”,为了追求富贵不择手段。

人若“贫而乐,富而好礼”“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是难能可贵的。颜回能做到安贫乐道,安贫安命,是一个敬天畏命的君子。我们应该像颜回一样,正确地对待自己,不能画地为牢,有时候并非“力不足”,而是根本没努力!所谓安命,不是消极对待自己的天命,而是积极认真的人生态度。追求一个向上向善的人生,就不能画地为牢。(《论语·雍也》 ——立己达人,让生命扎根)

李泽厚先生说:

《朱注》程子曰:颜子之乐,非乐箪瓢陋巷也,不以贫窭累其心而改其所乐也,故夫子称其贤。又曰: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尔。其字当玩味,自有深意。又曰:昔受学于周茂叔,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愚按:程子之言,引而不发,盖欲学者深思而自得之今亦不敢妄为之说。

……马王堆帛书《王行篇》有:“君子无中心之忧则无中心之智,无中心之智则无中心之悦。无中心之悦则不安,不安则不乐,不乐则不德。”“乐”在这里虽然并不脱离感性,不脱离心理,仍是一种快乐;但这快乐已经是一种经由道德而达到的超道德的稳定“境界”(state of mind)。这里的“忧”,当然也并非一般的忧愁,但可释为Heidegger的“畏(死)”或“烦(生)”。但“畏”如只是封“死”的忧,在儒学看来,便过于空泛而无谓。“死”有多种,其共同性也许只在于生物性的终结,如只是“畏”此,乃一意识或超前意识之动物而已。因之“忧”、“畏”对儒学说,当有更多的具体内容。《韩诗外传》说,“君子有三忧,弗知,可无忧乎?知而不学,可无比乎?学而不行?可无忧乎?”宋儒范仲淹说,“在山林则忧其君,在庙堂则忧其民,进亦忧,退亦忧。”可见,忧、烦、畏于儒学均仍执着于此际人生,拥有具体内容。从而“忧”而思,而学,也才有“智”,有“悦”(“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而后达到“乐”的境界。亦“知之”(认识),“好之”(道德),“乐之”(审美)也。(《论语今读》)

再有苏轼与程颢之颜乐亭诗铭,可以一并参考,更能知彬宇先生“陋巷终生无限乐,其心三月不违仁。贤哉箪食一瓢饮,至矣儒行六载纯。”之意味也。

颜乐亭诗并序·苏轼

颜子之故居所谓陋巷者,有井存焉,胶西太守孔君宗翰,始得其地,浚治其井作亭于其上,命之曰“颜乐亭”。昔孔子以箪瓢陋巷贤哉颜子,而韩子乃以为哲人之细事,何哉?苏子曰:君子之于人也,必于小者观之,自其大者容有伪焉。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之暴,不能无变色于蜂虿。孰知箪食瓢饮不改其乐为哲人之大事乎?乃作《颜乐亭记》,以遗孔君,正韩子之说,且以自警云。

天之生民,为之鼻口。美者可嚼,芬者可嗅。

美必有恶,芬必有臭。我无天游,六凿六斗。

骛而不返,跬步商受。美哉我师,安在微陋。

渺然其身,中亦何有。孟贲股栗,虎豹却走。

我求至乐,千载无偶。飘然从之,忽然在后。

颜乐亭铭·程颢

天之生民,是为物则。非学非师,孰觉孰识。

圣贤之分,古难其明。有孔之遇,有颜之生。

圣以道化,贤以学行。万世心目,破昏为醒。

周爰阙里,惟颜旧止。巷汙于榛,井堙而圮。

乡闾蚩蚩,弗视弗履。有卓其谁,师门之嗣。

追古念今,有恻其心。良贾善谕,发帑出金。

巷治以辟,井渫而深。清泉泽物,佳木成荫。

载基载落,亭曰颜乐。昔人有心,予忖予度。

千载之上,颜惟孔学。百世之下,颜居孔作。

盛德弥光,风流日长。道之无疆,古今所常。

水不忍废,地不忍荒。呜呼学正,其何可忘。

(《河南程先生文集·卷三》)

志在圣贤万世泽

“协理群经酬壮志,请观后世贵良臣。” 尾联一句,彬宇先生以高度凝练之语言,给了颜子一生极具高度之评价:颜子心甘情愿地将自己放在“协理”的位置,却在千年之后,影响着一代又一代士人学子,立德立功立言,做君子,做良臣,做顶天立地的大人。颜子是彻底“无我”的,无我的颜子,却是有“大为”的!

钱穆先生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中说道:

我们通常听人说,某人无所表现,似乎其人无所表现即不值提。但在中国历史上,正有许多伟大人物,其伟大处,则正因其能无所表现而见。此话似乎很难懂,但在中国历史上,此种例,多不胜举,亦可说此正是中国历史之伟大处,也即是中国文化之伟大处。……

在孔子七十二弟子中,颜渊似乎是最无表现。孔子说:“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又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颜渊死,孔子哭之恸。并说:“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然颜渊在孔门到底是无表现,不能与子路、子贡、冉有、宰我诸人相比。故太史公亦云:“伯夷、叔齐虽贤,颜渊虽笃学,得孔子而名益彰。”可见孔子最能看重人物之无表现之一面。孔子目此为德行,吴太伯民无得而称,孔子却称之为至德。德行在孔门四科中高踞第一。太史公作《史记》可谓深得孔子之意。

颜子“无表现”,不是无可表现,并不是无能力表现,而正是“无我”之体现。颜回重归鲁国,已年近不惑,在孔门中是最有条件继承孔子学说的弟子之一,也是孔子的希望所在。孔子在不能入仕做官,达到以其思想治国的情况下,靠办学广收弟子来传播他的治国主张。他希望弟子能入仕则入仕,不能入仕则通过讲学传授其治国之道,使其思想、主张能为后世所用。所以颜回在未入仕为官的情况下,设坛讲学实为必然。

颜回作为孔门高足,当时欲求其为师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从当时有名望有地位的人常常向颜回请教一事即可得知。如仲孙何忌请教颜回:“一言而有益于仁智,可得闻乎?”颜回以“豫”、“恕”告之。(《孔子家语·颜回》)叔孙武叔多攻击别人的过失,他求教颜回时,颜回引用孔子的话“言人之恶,非所以美己;言人之枉,非所以正己。”告诫叔孙武叔,并说:“君子攻其恶,无攻人之恶。”(《礼记·檀弓下》)

颜回讲学所用教材,不外《诗》、《书》、《易》、《礼》、《乐》、《春秋》等。只是他对《易》接触较早,研究较深入,“颜渊弱冠,而与仲尼言《易》。”(《法言·问神》东晋李轨注)

颜回二十岁时,便能应用《易》作预测。周游列国时,子贡外出久不归,占算其归期,得“鼎”卦,鼎折足,都说无足不来。而颜回却从南方多水路,推知无足必是乘船归来,果然言中。《孔子家语·颜回》曰:“孔子在卫,昧旦晨兴,颜回侍侧,闻哭者之声甚哀。子曰:'回,汝知此何所哭乎?’对曰:'回以此哭声,非但为死者而已,又将有生离别者也。’子曰:'何以知之?’”对曰:'回闻桓山之鸟,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将分于四海。其母悲鸣而送之。哀声有似于此,谓其往而不返也,回窃以音类知之。’孔子使人问哭者,果曰:“父死家贫,卖子以葬。与之长决。子曰:'回也,善于识音矣。’”

颜回能从事物的细微之处,预示事物的发展结果,对这种预见能力孔子称为“知几”。《易·系辞下》:“子曰:'知几,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几乎?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又说:“易曰:不远复,无祗悔,元吉。”张载《横渠易说·系辞下》亦说:“盛德之士,然后知化,如颜子庶乎知化也。有不善未尝不知,已得善者,辨善于不善也。《易》曰:'有不善未尝不知’。颜子所谓不善者,必只是以常意有迹处便为不善而知之,此知几也,于圣人则无之矣。”又说:“颜子心不违仁,故不善未尝不知,其致一也。”

归鲁之后,颜回除讲学外,便是帮助孔子整理古代典籍。他不限于一般的刻写与编简,而是着重于考证及校对,把周游列国时所获得的不同版本互作参证,去伪存真。特别是《易》,颜回是主要整理人之一。在整理过程中,颜回呕心沥血以致累死。颜回死后,孔子在颜回对《易》所作整理的基础上,又经“韦编三绝”的辛劳,才给后世留下一部完整的《易经》。

《韩非子》一书指出:自孔子死后,儒分八派,“颜氏之儒”是其中的一派。后世儒学专家大多认为韩非子所说的颜氏之儒,是指颜回弟子在继承颜子思想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儒学支派。(以上有关颜子人生行迹,多取材于新编《陋巷志》·齐鲁书社)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豹闻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颜回是不朽的,其不朽体现在多个方面,根本在“学”,在“仁”,在“诚”,在“乐”。一言以蔽之,安贫乐道,克己归仁。

《论语·颜渊》记述了颜回重视仁德修养的情况: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颜子虽然终生未仕,但并不是没有从政才能,在当时一些大国执政者的心目中,颜子是一位治世的能臣。颜子本人也曾考虑出仕为相,只是因条件不成熟未能如愿。

颜子主张治国应以舜为榜样,反对过分压迫人民。有一次颜回与鲁定公讨论东野毕是否善驭的问题,颜回十分推崇大舜,说:“舜巧于使民” , “舜不穷其民”,“是以舜无失民”。又进一步总结说:“臣闻之,鸟穷则啄,兽穷则攫,人穷则诈。自古及今,未有穷其下而无危者也。”

“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孟子·离娄下》)

颜子主张“无伐善,无施劳。”有一次孔子要颜回、子路“各言尔志”。子路的志向是“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颜回则提出了“无伐善,无施劳”,即不要毁弃善政,不要过分施劳(奴役)于民众。

另外,《韩诗外传》卷七载孔子、颜回、子路、子贡四人游山言志事。子路标榜以武力卫国,子贡称以辩说为国解难,最后颜回谦让说:“愿得小国而相之,主以道制,臣以德化。君臣同心,内外相应。列国诸侯莫不从义尚风,壮者趋而勤,老者扶而至。教行乎百姓,德施乎四蛮,莫不释兵,辐辏乎四门,天下咸获永宁。煊飞蠕动,各乐其性。进贤使能,各任其事。于是,君绥于上,臣和于下。垂拱无为,动作中道,从容得礼。言仁义者赏,言战斗者死。则由(子路)何进而救,赐(子贡)何难之解。”孔子听后说:“圣士哉。大人出,小人匿。圣者出,贤者伏。回与执政,则由赐焉施其能哉。”

春秋时期是中国社会的大变革时期,“礼崩乐毁”,群雄逐鹿。面对这种情势,孔子总结了前人的优秀思想成果,建立了一套以“仁”为核心的思想体系,而希望能将其付诸实施,惠民利众,为此不惜生命,奔波游走,累累若丧家之犬。

孔子以及他的弟子们,他们的周游列国之路,就是在人生的这一条不知首尾的长廊中行进,他们一直在困窘之中,一直在挫折之中,他们的周围都是血迹,但是他们直面人生的惨淡,正视淋漓的鲜血,他们一直奋然而前行,他们承担血的义务,成仁就义。

从公元前497年到公元前484年,这14年之间,中原大地上,行进着一批仁者、智者、勇者,大丈夫。他们是谁呢?他们就是孔子和他的学生,借用毛泽东说长征的句子:周游列国是历史纪录上的第一次,周游列国是宣言书,周游列国是宣传队,周游列国是播种机。

孔子和他的弟子们,用他们的脚,为一个民族踏成了一条通往未来的大道。(《仁者的义务》)

东汉祢衡有题《颜子庙碑》:

禀天地之纯和,钟岳渎之休灵,睿哲之资,诞自初育。英绝之才,显乎婴孩。在束修之齿,入宣尼之室。德行迈于三千,仁风横于万国。知微知彰,闻一觉十。用行舍藏,与圣合契。名为四科之冠,实尽疏附之益。尔乃安陋巷,挹清流,甘箪瓢以充饥,虽屡空而不忧。于时河不出图,周祚未讫,仲尼无舜禹之功,先生抱元凯之烈。其辞曰:亚圣德,蹈高踪。游洙泗,肃礼容。备懿体,心弥冲。秀不实,振芳风。配圣馈,图辟雍。纪德行,昭罔穷。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载:回年二十九,发尽白,蚤死。孔子哭之恸,曰:“自吾有回,门人益亲。”

南怀瑾先生说,讲到颜回,使我们想到古往今来,许多有才而短命或薄命的人物,颇为伤感。唐代诗人李商隐有两句诗说:“中路因循我所长,古来才命两相妨。”真是达人知命的论调。(《论语别裁》)

最难过的是身为恩师的孔子。他情难自已,发出了“噫!天丧予!天丧予!”的哀恸与呐喊。

孔子即颜子,颜子即孔子啊!何谓“复圣”?可以说,颜子如同具体而微之孔子,心灵相通,荷担使命;生死相从,如影随形。而其“微”,不是微小微弱,而是愈加微细至诚,愈加谦逊力行。“协理群经酬壮志,请观后世贵良臣。”大道在心之颜子,何曾忘怀壮志?圣人未必受重于当时,却必当泽被于万世!

有意思的是,孔子的母亲也姓颜,即颜徵在。她生养了儒家至圣,儒家的始祖;而颜回参与奠定了儒家思想基础,同时一个最大的意义还在于,树立了儒家的人格标杆,而人格力量又是儒家价值观中的核心。可以说,颜回树立了修身的典范。后世颜之推秉承颜氏精神,其《颜氏家训》则贡献了“齐家”的思想体系与运作模式。从此,修身、齐家这两大阶段,由颜氏伟人奠定。至于治国平天下,一个儒家伟丈夫巨星在唐代完美升起,他就是——颜真卿。至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由颜氏四杰完整呈现,成为中华文化大地上的四座“丰碑”。

赵力能先生评:

颜回13岁师从孔子,当时孔子已执教十余年,已然名满天下。在入门当时是孔子最年幼的弟子。因其有举以知十之智,及能知行合一,虽粗茶淡饭、箪食瓢饮亦知足知乐,深得孔子真传及喜爱,成为孔门七十二贤人之首。学成后又协助孔子删述六经,居功至伟。协助孔子完成对六经的删述工作后,英年早逝。

综观颜回的一生,大多为追随孔子奔走于六国,归鲁后亦未入仕,而是穷居陋巷。他生活于天下大乱、礼崩乐坏的社会,儒家的仁义之志、王者之政常被斥为愚儒、讥为矫饰,在“世以混浊莫能用”(《史记·儒林列传》)的社会环境中,他丝毫不愿改其志,仍“尚三教(即夏教忠、殷教敬、周教文)”,期于“承衰救弊,欲民反正道”(《白虎通·三教》)。

颜回一生是贫穷的,但不是因为他无能和无智,而是因为国家无道。颜回只好固守贫穷,君子固穷的另一层含义,则是君子固穷以守节,不愿与宵小同流合污,不愿曲学阿世,不愿阿谀奉承使斯文扫地。如同周敦颐在《爱莲说》里的表达,出污泥而不染,为天下保留一点读书人的尊严。只有国家无道,真正的人才才会远离。这就是所谓的“天地闭而贤人隐”。后世明君明白了这个道理,开始学会大用多用贤良之人操持国事,也才有了董仲舒、虞世南、韩愈、范仲淹、欧阳修、张载、包拯、朱熹、文天祥、王阳明、海瑞、曾国藩、左宗棠等一代又一代的大人君子,挺起了中华民族的脊梁。这也正是彬宇先生最后一句“请观后世贵良臣”的内涵与意义所在。颜回若有知,也当大感欣慰。

附:《孔子家语》对颜回的记述

1、《孔子家语·致思》篇:颜回退而不对。孔子曰:“回来,汝奚独无愿乎?”颜回对曰:“文武之事,则二子者,既言之矣,回何云焉。”孔子曰:“虽然,各言尔志也,小子言之。”对曰:“回闻熏莸不同器而藏,尧桀不共国而治,以其类异也,回愿得明王圣主辅相之,敷其五教,导之以礼乐,使民城郭不修,沟池不越,铸剑戟以为农器,放牛马于原薮,室家无离旷之思,千岁无战斗之患,则由无所施其勇,而赐无所用其辩矣。”夫子凛然曰:“美哉!德也。”子路抗手而对曰:“夫子何选焉?”孔子曰:“不伤财,不害民,不繁词,则颜氏之子有矣。”

2、《孔子家语·三恕》篇:子贡出,颜回入,问亦如之。对曰:“智者自知,仁者自爱。”子曰:“可谓士君子矣。”

3、《孔子家语·弟子行》篇:子贡对曰:“夫能夙兴夜寐,讽诵崇礼,行不贰过,称言不苟,是颜回之行也。孔子说之以《诗》曰:'媚兹一人,应侯慎德,永言孝思,孝思惟则。’若逢有德之君,世受显命,不失厥名,以御于天子,则王者之相也。

4、《孔子家语·六本》篇:子夏问于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子曰:“回之信贤于丘。”

5、《孔子家语·颜回》篇:

鲁定公问于颜回曰:“子亦闻东野毕之善御乎?”对曰:“善则善矣,虽然,其马将必佚。”定公色不悦,谓左右曰:“君子固有诬人也。”颜回退后三日,牧来诉之曰:“东野毕之马佚,两骖曳两服入于厩。”公闻之,越席而起,促驾召颜回。回至,公曰:“前日寡人问吾子以东野毕之御,而子曰善则善矣,其马将佚,不识吾子奚以知之?”颜回对曰:“以政知之。昔者帝舜巧于使民,造父巧于使马,舜不穷其民力,造父不穷其马力,是以舜无佚民,造父无佚马。今东野毕之御也,升马执辔,御体正矣;步骤驰骋,朝礼毕矣;历险致远,马力尽矣;然而犹乃求马不已,臣以此知之。”公曰:“善!诚若吾子之言也,吾子之言,其义大矣,愿少进乎。”颜回曰:“臣闻之鸟穷则啄,兽穷则攫,人穷则诈,马穷则佚。自古及今,未有穷其下而能无危者也。”公悦,遂以告孔子。孔子对曰:“夫其所以为颜回者,此之类也,岂足多哉。”

孔子在卫,昧旦晨兴,颜回侍侧,闻哭者之声甚哀。子曰:“回,汝知此何所哭乎?”对曰:“回以此哭声非但为死者而已,又有生离别者也。”子曰:“何以知之?”对曰:“回闻桓山之鸟,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将分于四海,其母悲鸣而送之,哀声有似于此,谓其徃而不返也,回窃以音类知之。”孔子使人问哭者,果曰:“父死家贫,卖子以葬,与之长决。”子曰:“回也,善于识音矣。”

颜回问于孔子曰:“成人之行,若何?”子曰:“达于情性之理,通于物类之变,知幽明之故,睹游气之原,若此可谓成人矣。既能成人,而又加之以仁义礼乐,成人之行也,若乃穷神知礼,德之盛也。”

颜回问于孔子曰:“臧文仲武仲孰贤?”孔子曰:“武仲贤哉。”颜回曰:“武仲世称圣人而身不免于罪,是智不足称也;好言兵讨,而挫锐于邾,是智不足名也。夫文仲其身虽殁,而言不杇,恶有未贤?”孔子曰:“身殁言立,所以为文仲也。然犹有不仁者三,不智者三,是则不及武仲也。”回曰:“可得闻乎?”孔子曰:“下展禽,置六关,妾织蒲,三不仁;设虚器,纵逆祀,祠海鸟,三不智。武仲在齐,齐将有祸,不受其田,以避其难,是智之难也。夫臧文仲之智而不容于鲁,抑有由焉,作而不顺,施而不恕也夫。《夏书》曰:'念兹在兹,顺事恕施。’

颜回问于君子。孔子曰:“爱近仁,度近智,为己不重,为人不轻,君子也夫。”回曰:“敢问其次。”子曰:“弗学而行,弗思而得,小子勉之。”

仲孙何忌问于颜回曰:“仁者一言而必有益于仁智,可得闻乎?”回曰:“一言而有益于智,莫如预;一言而有益于仁,莫如恕。夫知其所不可由,斯知所由矣。”

颜回问小人。孔子曰:“毁人之善以为辩,狡讦怀诈以为智,幸人之有过,耻学而羞不能,小人也。”

颜回问子路曰:“力猛于德而得其死者,鲜矣,盍慎诸焉。”孔子谓颜回曰:“人莫不知此道之美,而莫之御也,莫之为也,何居为闻者,盍日思也夫。”

颜回问于孔子曰:“小人之言有同乎?君子者不可不察也。”孔子曰:“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故君子为义之上相疾也,退而相爱;小人于为乱之上相爱也,退而相恶。”

颜回问朋友之际如何。孔子曰:“君子之于朋友也,心必有非焉而弗能谓,吾不知其仁人也,不忘久德,不思久怨,仁矣夫。”

叔孙武叔见未仕于颜回,回曰:“宾之,武叔多称人之过,而己评论之。”颜回曰:“固子之来辱也,宜有得于回焉,吾闻知诸孔子曰:'言人之恶,非所以美己;言人之枉,非所以正己。’故君子攻其恶,无攻人恶。”

颜回谓子贡曰:“吾闻诸夫子,身不用礼,而望礼于人,身不用德,而望德于人,乱也。夫子之言,不可不思也。”

6、《孔子家语·在厄》篇:子贡出,颜回入,问亦如之。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世不我用,有国者之丑也,夫子何病焉?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欣然叹曰:“有是哉,颜氏之子,吾亦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7、《孔子家语·在厄》篇:子贡以所饭告孔子。子曰:“吾信回之为仁久矣,虽汝有云,弗以疑也,其或者必有故乎。汝止,吾将问之。”召颜回曰:“畴昔予梦见先人,岂或启佑我哉?子炊而进饭,吾将进焉。”对曰:“向有埃墨堕饭中,欲置之则不洁,欲弃之则可惜,回即食之,不可祭也。”孔子曰:“然乎,吾亦食之。”颜回出,孔子顾谓二三子曰:“吾之信回也,非待今日也。”二三子由此乃服之。

8、《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篇:颜回,鲁人,字子渊,年二十九而发白,三十一早死。孔子曰:“自吾有回,门人日益亲。”回之德行著名,孔子称其仁焉。

9、《孔子家语·贤君》篇:颜渊将西游于宋,问于孔子曰:“何以为身?”子曰:“恭敬忠信而已矣。恭则远于患,敬则人爱之,忠则和于众,信则人任之,勤斯四者,可以政国,岂特一身者哉。故夫不比于数,而比于踈,不亦远乎;不修其中,而修外者,不亦反乎;虑不先定,临事而谋,不亦晚乎。”

张红星教授注:

清高:纯洁高尚。汉·王充《论衡‧定贤》:“鸿卓之义,发于颠沛之朝;清高之行,显于衰乱之世。” 《孔丛子‧抗志》:“夫清高之节,不以私自累,不以利烦虑,择天下之至道,行天下之正路。”晋·葛洪《抱朴子‧逸民》:“若夫孝友仁义,操业清高,可谓立德矣。” 唐·杜甫《咏怀古迹》之五:“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风尘:尘世,纷扰的现实生活世界。晋·郭璞《游仙诗》:“高蹈风尘外,长揖谢夷齐。” 唐·皇甫冉《送朱逸人》诗:“虽在风尘里,陶潜身自闲。”

修诚:诚意正心、修身齐家的合称。唐·陆贽 《答百寮请復御膳表》:“朕以销灾谢谴,莫大于修诚;节用爱人,必先于克己。”

陋巷:简陋的巷子,借指贫寒。《论语‧雍也》:“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 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一说,狭小简陋的居室。 刘宝楠正义:“颜子陋巷,即《儒行》所云'一亩之宫,环堵之室’。解者以为街巷之巷,非也。”

不违:依从。《论语‧为政》:“子曰:'吾与回 言终日,不违,如愚。 ’” 何晏集解引孔安国曰: “不违者,无所怪问,于孔子之言,默而识之, 如愚。” 《论语·雍也》:“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

箪食瓢饮:《论语‧雍也》:“一箪食,一瓢饮, 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后用为生活简朴,安贫乐道的典故。唐·李复言 《续玄怪录‧韦令公皋》:“妾辞家事君子, 荒隅一间茅屋,亦君之居;炊菽羹藜,箪食瓢饮,亦君之食。”

儒行:儒家的道德规范或行为准则,也为《礼记》篇名。《礼记‧儒行》:“哀公曰:'敢问儒行?’” 南朝·梁·刘峻 《辨命论》:“瓛则关西孔子,通涉六经,循循善诱,服膺儒行。”

协理:协助办理。《醒世恒言‧佛印师四调琴娘》:“卿既为僧,即委卿协理斋事。” 清·刘大櫆 《湖南按察司副使朱君墓志铭》: “(朱陵)考选贵州道监察御史,协理山东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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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说中国——中国精神之礼仪叁百图》为廖彬宇先生古体诗集,《礼记》云“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彬宇先生汇集历年吟咏往圣先贤及其事迹的古体诗365首,透过圣贤事迹来讲述中国故事,弘扬中国精神,发扬礼乐文明。该文献简单易记,大雅斯文,使圣贤精神能够让人口耳相传,深入人心。是坚定文化自信,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心血之作。既是歌颂古今贤哲,致敬圣贤,也是献礼新时代,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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