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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走向远方》

 zhuangzhangabc 2023-08-06 发布于澳大利亚

一晃,我来澳洲生活已三年多。虽然,年将古稀,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但是,仍驱散不了,痛失恩爱夫君的悲苦。焦燥、彷徨、无望,常常夜不能寐。女儿女婿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为鼓励我走出家门,多交朋友,增添快乐。去年年底,他们推荐我,加入所在社区的“澳洲舞俱乐部”。

这是一个华人老年组织。每周日下午,举办活动。活动共分两组:一组,在Prahran军人俱乐部大厅,喜欢跳舞的老人,可以在那里学习跳澳洲舞;另一组,在社区活动中心会议室,喜欢聊天的老年人,可以在那里,互相说话、交流,结识新朋友。参加活动的老年人,年龄大约都在六七十岁以上,有的已经九十多岁,仍然拄着拐杖,兴致勃勃,独自乘火车、乘公共汽车,前来寻找开心,参加聊天聚会。还有不少来自上海的老年人。

聊天组的活动场所,设在社区办公新楼对面的一座老式大楼裙房内。红砖砌成的一平层低矮裙房,三面环镶有黑色铝合金玻璃门窗框,在周边儿童乐园,绿色树木和草坪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生机盎然,透着古老、典雅气息。老年朋友们亲切地称它为“玻璃房”。

今天是周日,难得见到了墨尔本冬日里的阳光。晴朗的天气,如浴春风,给人带来几分愉悦和惬意。和往常一样,下午二点,我来到了“玻璃房”。

只见大厅内,已人头攒动,人声鼎沸。里里外外,坐满了老年会友。他们自由组合着,有的在谈天说地;有的在互相问候,叙聊家常;有的在做义工,为大家服务;还有一些老先生们,在高谈阔论,讨论国际时政。好一派欢乐、热闹景象。

我侧身走向签到台。负责签到的俞老师夫妇,大声和我开玩笑道:今天不带小外孙啦?放假啦?我欣然应道:你前两次生病没来,临时负责签到的那位大姐不认识我,我还被严格“审查”呢。俞老师先生,风趣地用上海话说到:“审查”只要不“刑拘”就好。在场听到的人,都哈哈大笑。

在一片笑声中,我寻找着座位。突然,被一位身穿紫红色羽绒服,头戴深紫色毛线帽,年约八十岁左右的大姐招呼道:快来,快来,“年轻人”,帮帮我们!

我抬头一看,只见这位老大姐与一位满头银发,戴着深枣红色眼镜,身穿黑色羽绒服并衣襟敞开着的老妈妈,在互相看手机,寻找着什么。周围有几位大姐围观着。邻座一位大姐,用上海话告诉我:她们互相加微信,一时手机里找不到对方名字。正好见到“年轻人”—你走过来,就想请你帮帮忙。围观的大姐们,又发出一阵轻松调侃的朗朗笑声。

我是个手机操作笨拙人。但对微信中寻找朋友,这个简单问题,还小有点底气。我连忙下意识地,俯身蹲下,半跪在白发老妈妈身边。先接过喊我的那位大姐手里的手机,微笑着用肯定的眼光,看了看她倆,说到:如果你们互相加了微信,你们手机里一定都能找到对方的名字。那个大姐执拗地说道,我就是找不到“我”呀!弄到现在,真叫急刹宁。

“我”是谁啊?我不解地问道。她的微信名是“我”,大姐指着紧挨着我的白发老妈妈。

情急之下,白发老妈妈,慢慢侧过头,转过身来。顿时,她高抬眉眼,睁大双眼,目光慈祥,正视了我一眼。然后,她那细细长长的眼睛,透过略微下滑至鼻梁的眼镜,眯起眼睛,微笑着掠过一丝狡黠神情,说到:矣,我参加俱乐部活动已经十几年了,怎么没见过你呀?你是新来的吧?今年四十岁有吗?

边上一位围观大姐,见老妈妈如此风趣,便也打趣道:人家“年轻人”,平时戴口罩,你老眼昏花,肯定没认出来呀!又是一阵哈哈哈哈大笑。

我顾不得理会她们开玩笑了,便埋头操作,更名,设置。

忽然,我左脸颊有一种暖暖的、痒痒的丝丝往上爬的感觉,定睛一看:白发老妈妈正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庞,用柔软的吴方言,轻轻地说道:我能摘下你的口罩,看看你吗?那细细端详的眼神,犹如母亲观看久别重逢的爱女。令我怦然心动,不知所措。我欣喜着索性用略带撒娇语调答道: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人,这么看过我呀!您长得好像我妈妈呦!老妈妈给了我一个灿烂的婴儿笑脸。我们彼此笑着,看着;看着,笑着,我,笑出了眼泪…………泪水顺着脸颊流淌,滴到了那双摘我口罩的手。

那是一双柔软的、温暖的、厚实的、肤质略带丝滑的手。她轻轻地拭去着我脸上的泪痕,轻轻地揉搓着我的手,喃喃地操着一口无锡口音赞叹到:好年轻,好漂亮啊!她向边上围观的大姐说到:你看,你看,皮肤多么有弹性啊!说着,老妈妈轻轻拍拍我的手,询问到:你喜欢唱歌吗?喜欢跳舞吗?我答到:喜欢。但是,因先生突然离世,就再没有兴趣了。

她看着我,倒吸了一口气,瞪大双眼,故作镇定地,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啊?你和我一样啊?单身?那我们再找一个!怎么样?我破涕笑了……

继而,白发老妈妈又意味深长地说到: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唱歌跳舞。现在老了,淘汰了,你看我,手机也不会用。说着,说着,她昂起头,要我猜猜她几岁?我正琢磨着,坐在边上快人快语的大姐抢先说道:老大姐太开心了,她95岁啦!还会自己乘火车出来,和我们欢聚聊天,太神奇了,我们都为她开心。白发老妈妈满足地,边说边用右手指在左手掌上笔划着告诉我:我叫薛鹤琴,1929年出生。我有二个女儿一个儿子。一个孙子,二个外孙女。大女儿不愿意来澳洲,儿子60岁退休后,刚来澳洲。我现在和女儿住在一起。儿孙们都在我身边。她打开手机,翻出照片,如数家珍地一一给我分享了她全家人的照片。还告诉我,定居澳洲的女儿,喜欢在家里写写画画,练练书法,不喜欢出门。我赞美到:您有一个幸福的大家庭!教子有方啊!

我好奇地问到:薛妈妈,您过去做什么工作的?她答到:老师。是大学老师还是中学老师?我追问到。她顿了顿说:是小学老师。我又问:您教语文课还是教数学课?她骄傲地说:学校的课,我都可以教的。

我刨根问底又问:您先生以前做什么职业的?她手指了指天,答非所问到:他在那里。她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说到:他是大学老师。我又问:什么大学啊?她说:南京大学。我惊奇地赞叹到:那可是老牌名牌大学啊!您先生一定是个老教授吧?我继续问到:您先生姓什么?教哪个学科?我可以到百度找找,说不定是个老专家,值得我们学习的呢!

白发老妈妈伸手缕了缕我的鬓发,双手捧着我的脸,深情地告诉我:他姓言。教历史的。我不想再告诉你什么了。然后,她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子,说:再说下去,我要和你一样流眼泪了。她笑着松开双手,低下头说:因为他被打成右派,我跟着他,苦熬了20多年。他80岁走了。他走后三个月,女儿就接我到澳洲来了。她自豪地说道:所以,我是80岁才来澳洲的。

她抹去了眼角几滴泪珠,笑着反问我:为什么,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什么都告诉你啊?我们好像很有缘,真的一见如故哦!那神情,宛如我们是忘年交。

人海茫茫,她却离得我那么近。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彼此的温度;彼此的引力。她那蓬松略带凌乱的齐耳白发;那敞开着的黑色羽绒服里面的红毛衣,在大厅白织灯光映照下,显得熠熠生辉,风骨矍铄,慈祥谦和,鹤发童颜、可敬可爱。

我思忖着:她骨子里的童心欢歌、幽默风趣、优雅谦和、素雅坚贞,也许这就是她快乐长寿的秘诀吧。

活动快到结束时间,老大姐,拿起手机,看着微信界面上,各自的名字,都排列到了第一位,开心得连连说:现在我终于能随时找到“我”啦!围观的大姐们说:你们不要开心得忘记睡觉哦!薛妈妈看看大家,露出了满足快乐的微笑。

老年朋友们,如同真诚送别老战友、老同学们场景:彼此在相送,彼此在相约……

他们(她们)诉说着属于自己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如诗、如歌、如书!

漫卷诗书喜欲狂。眼前这位可亲、可敬、可爱的白发老妈妈,不就是当今老年留澳生活,时代故事中,一本如歌的史书吗?

他们、她们,将和我携手,快乐地走向远方!

2023年7月9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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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马蔚瑾

1956年出生于上海。1974年入伍。1986年毕业于浙江师范大学中文系专业。1988年转业,在上海从事于酒店管理工作。曾策划创建多个创意产业园项目。业余时间喜欢文学、诗歌、朗诵。2019年定居墨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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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森高/编辑:Ste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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