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游戏

那是一个中午，我参加了猎头推荐的一个德国中型国际公司的面试，面试我的是公司的董事长，一个瘦得像影子的欧洲人，看上去非常精明，后来在公司里听大家说不知道这个领导是什么特殊材料做的，貌似也不吃饭，不睡觉，全球飞来飞去，但每天依然精神矍铄，所以都管他叫影子忍者。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走进面试的会议室的前几个小时，就在同一个会议室，这个瘦瘦影子忍者，刚刚炒了几个管理人员，里面包括我面试这个职位上的那个哥们儿。

影子忍者眼睛盯着我，来回问了我很多问题，最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他问我：

“你有什么问题么？”

我问他：

“这个职位不是新的，是怎么空出来的？”

影忍微笑着告诉我：

“他工作做得很好，但现在他在外面公司得到了更好的机会，非常可惜我们没能留住他”

后来我知道，就在我面试的时候，我的前任正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走人，同时在打电话给找律师要和公司打官司。

我说：

”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影忍说：

“有一件事情你要注意，虽然是猎头推荐你来我们这里面试的，但这次面试是我们自己安排的，和猎头没有任何关系，你以后也没有必要和猎头再联系了”

我有点晕，当时点了点头。

过了两天以后，影忍打了我的手机，说希望我尽快入职，条件什么的，都好说。

很快，我签了合同，几天以后，猎头给我打电话，我只能告诉他：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也没法说太多，请你直接联系公司，非常感谢你推荐这个公司”

就这样，我上船了。

(一）美女如云

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就把我爽得不要不要的，我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办公室里面坐了满满一屋子漂亮的金发小姑娘，我的心里大喊一声：“哎我去！”，但脸上还是表情一脸职业，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和小姑娘们握了一遍手。再跟着人事小姑娘去了其他几个影忍管理的部门，发现都是一个样，几个部门都是呜央呜央的一片英俊金发小伙子和漂亮金发小丫头，年纪基本从十六到二十六不等，这公司肯定是神仙开的，职员都是仙女，爽！

我不知道的是，影忍进了公司以后已经开展了好几轮大清洗，前朝余孽，老员工和不听话的基本都已经被清洗差不多了，所以剩下的都是实习生和大学没毕业或者刚毕业的年轻人，和几个人畜无害的老黄牛。

和各个同事都握了一遍手以后，我去了影忍的办公室，影忍穿着笔挺的一身西装，白衬衫的衣领上绣着他的名字，他看到我来了，和我握了一下手，拿了一杯咖啡往那一坐，开始和我分享起他管理的哲学：

“我们是为投资人服务的，为投资人争取最大的回报和利益，明白么？资本市场需要的就是回报率和现金......管理其实没那么复杂......能干干，不能干就给我走人，下一个......”

我坐在那听得满脑袋是汗，拼命点头。后面的谈话里我听明白了，我不直接汇报给他，是先要汇报给他底下的一个总监，这个总监安排其他的事情。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总监也来了，非常年轻才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身材比影忍还要瘦，我管他叫总监一号，一号和我随便聊了几句，然后说团队里给我找了一个女同事带一带我，扭头用手一指，说：

“就是那边那个女同事，你坐她旁边，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

我顺着总监一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金发大美女正坐在那里看着我笑，当时我心里花都开了，当场暗暗发誓要把我的一生都奉献给公司。我赶紧几步颠儿过去，金发大美女笑嘻嘻地和我说：

“董事长早就通知我们你要来，这个办公桌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咱们是邻桌，你有问题问我就好啦”。

和她随便聊了一会儿以后知道她原来是公司培养的双元制大学生，就是从大一开始边上大学边在公司上班的这种，这是德国大学教育改革以后新生事物，不像我在德国上大学的那会儿，很多人大学毕业的时候都三十好几了，实习期和更年期无缝衔接，现在德国很多学习好的孩子都参加了双元制课程，就像这个小姑娘，十八九岁就进公司边上班边上大学，现在虽然人才二十出头，但已经在公司有五六年的工作经验了，加上我们办公室里其他的同事基本都比她小（当然后来才知道年纪大的都已经被干掉了），她现在已经是大家的导师了。

对了，她家里是附近德国农村的，家里有块地还有一片森林，养了几匹马，所以我后来都叫她小马驹。

（二）暴君狂怒

本来到岗以后我觉得每天这美女环绕的，工作必须很幸福啊！但没万万想到这个总监一号是二踢脚转世，一言不合就开骂，而且骂得能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那种。

我本来就不是他招来的，是影忍招来以后影塞给他的，同时我还会经常单独和影忍汇报，这哥们估计一直就很不爽，找个机会就骂我一顿。

我那时候刚来啊，很多不太懂的地方，工作上只要有一点错误，总监一号马上把我叫到他办公室里，把办公室门一关，我看着他坐在一个高高大黑皮椅子上，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然后就开始一顿开炮，而且还越骂越带劲停不下来。

每次挨骂以后，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办公室的其他小姑娘都低着头不敢吭声，只有小马驹会偷偷轻声和我说：

“我觉得他这样太不公平了......其实我挺难受的，你刚来，不懂是正常的啊，他怎么能这么对你呢？”

小马驹共情能力真是太强了，她每次这么说，都让我感觉好了很多。

我就这样被骂着骂着骂到了圣诞节，在圣诞节放假前最后一天，总监一号又叫我到他的办公室里，我早就已经准备好被他骂了，头上罩了一个铁锅，颠啊颠就颠过去了。总监一号看我进来，先让我坐，然后一改常态坐在黑色皮椅子上拉起了家常，然后对我说：

“明天就过节了，我呢，也要和你道个歉，我这个人啊，脾气不太好，最近可能跟你发火比较多，但这都是因为工作啊，不针对你个人，所以你千万别介意啊”。

我看他都这么说了，也就顺水推舟说了几句好听的话，等我回办公室以后，小马驹关心地问我是不是又挨骂了，经过这几个月的交往，小马驹已经是我在公司里最好的朋友，我就偷偷告诉了她总监一号的原话。

小马驹听了以后，然后告诉我说这个人原来和她一样是个双元制大学生，比她高两届，影忍大清洗的那段时间，部门里的经理，总监和老员工开除的开除，排挤走的排挤走，最后部门里就剩下她，总监一号和另一个刚来的大学生了三个人了，当时总监一号也就是一个一般员工，利用这个机会和影忍提了要求，拿到了这个总监的位置，然后又招来一批新的大学生和实习生，才把部门重新弄起来的。当年总监一号还是普通员工的时候脾气也还没那么大，但现在当了领导以后脾气越来越大。

（三）种瓜得瓜

圣诞节过了以后也就两个礼拜的时间吧，突然一天早上影忍发给我们部门所有同事一个10分钟的会议邀请，我们大家都很懵逼，只有小马驹比较有经验，她偷偷跟我说不好了，要出事了，在总监一号之前的那个总监被干掉那天早上，影忍就是发给大家这样一个十分钟的会议邀请…

果然，等我们大家到了会议室，影忍早就等在那里了，看我们人都到齐了，直接宣布：总监一号今天被公司正式开除！另外一个部门的负责人马上接替他的工作！

然后影忍宣布了总监一号的几大罪状：比如刚愎自用啊，比如毫无团队精神啊。

我当时乐的啊，差点都要忍不住抱着小马驹亲起来了，糊里糊涂挨了半年骂，可终于把这哥们儿耗走了啊！

等影忍宣布完总监一号的罪状以后，特意有和我们每个人单独交谈了一下，问我们怎么看这个事情，我当时就表态啦：

“我支持公司的英明决定啊！这个总监一号在团结同事方面的确还有待加强啊！”

影忍点了点头，很满意，然后说：

“那你以后好好配合新总监的工作”

这个其他部门调过来新总监，其实是和我同一天入职的，都属于大清洗后新招进来的，年纪比我大一些，甚至他的家离我家也很近，算是邻居，我和他关系不错，这里就叫他总监二号。他接替这个职位，对我简直太理想了，所以我当即表态：

“一定支持，一定支持”

总监二号这个人胖胖的，和我性格比较合拍，也是一个喜欢开玩笑，性格比较大条的人，他来我们部门当领导，我真的是非常满意的。

（四）亚太风云

总监二号走马上任，先把总监一号办公室清理了一下，总监一号走得太急，基本没怎么收拾东西，然后胖胖的他坐上了那个黑乎乎的大皮椅子，我和小马驹一直都跟他很熟，大家上班的时候在一起经常互相开玩笑，也算其乐融融了。

忽然有一天，公司亚太区一个总监打电话给我，要找我帮忙，一问，原来是在中国的一个工厂，是租的厂房，但他怀疑房东用的是劣质建材，因为整个工厂的办公区域都充满了刺鼻的味道，这个事情他觉得关系到员工健康，特别是工厂办公区还有那么多以后可能要生育的女员工，但他和房东谈了几轮都没有结果，找了我们亚太区的副总裁，人家副总裁就一句话：

“就你们精贵！打开窗户外面都是雾霾！关上窗户有点味道怎么了？！”

所以这个总监找到我，说我这边能跟总部老板说上话，问我能不能帮沟通一下。这个总监，到现在都是我的一个好哥们儿，因为通过这个事，我知道这个哥们儿能交，身在职场，依然能为民请愿，我喜欢！当然这是题外话。

当时我听他这么一说，也就答应下来了，等过了两天和影忍汇报的结束以后，我顺便把这事跟他提了一下，影忍听了以后，想了一想，抬起头和我说了一句：

“只要工厂是挣钱的，我们不需要一个干净整洁的工厂，我们的任务是给资本市场创造价值”

我十分十分的理解影忍的这句话，他是给资本市场打工的，他需要负责的，是给资本带来利润，因为一个远在中国的工厂的办公区的异味，需要花费大量费用去改造，对他而言是没有道理的，他也无法共情那些远在中国的他根本不认识的员工。那些人对他来说，就是他每月给资本市场汇报的时候，报表中一页的一个数字，就像上个月南美一个工厂，报表里人头的数字少了两个，南美区副总裁说：“这两个员工被枪杀了”，影忍说“嗯”。

我不怪他，影忍作为一个国际化公司的大老板，你不能要求他感同身受公司里每个人，对他来说，投资公司里的那些出身资本世家，身穿高级西装，头发用头油背到后面的年轻小伙子才是他需要关心的。为什么要考虑某个正在亚洲某个拥挤的办公室里的穿着劣质夹克衫一头乱发的基层员工呼吸的空气是否足够健康？！

后来经过几轮的讨论，影忍同意，我们出钱在当地找一个外部第三方公司测一下那个中国工厂里的空气是否有超标的情况，再讨论后面的事情。

几天以后，中国总监告诉我第三方公司的测试结果出来了，全部符合国家标准！同时，这个中国的总监告诉我，他也和相关专家沟通了，咱们的国家标准，其实在很多指标上，和国际标准比，是很低的…

影忍看着我，说：

“这个事情我们只能做这么多，我们要在符合当地法律和规则的基础上实现利润最大化，既然测量结果符合当地的国家标准，我们没有任何必要再投入资金去重新装修，否则，我和投资人也没办法解释”。

然后他又接着说：

“对了，正好说亚太区的事情，上次亚太区的大客户和我们签了合同，我们今年这块的收入你和总监二号说一下，赶紧在报表上体现一下”

我楞了一下，然后说：

“领导，不是，这个合同样本我们是发过去了，我们这边是签了，但客户那边还没签呢啊......”

影忍狠狠盯着我，用一种像看傻子的眼神打量了我一遍，然后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客户已经签了，就放在他们柜子里的某个地方，他们忘记发给我们了”

我点着头，嗯嗯了几句，说明白了，慢慢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PS：中国工厂室内污染的问题，中国总监一直不懈努力解决，在一年以后重要争取到了总部给的特殊预算，公司自己花钱把整个工厂办公区的墙壁重新做了一遍）

(五）生存逻辑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以后，我看到小马驹正开心得和同事们在那里嬉笑打闹，自从总监一号离开以后，办公室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我也没和他们说话，直接跑到总监二号的办公室里，胖胖的总监二号正在喝着咖啡看报表呢，我进去以后，关上门，把影忍的话转给了他。

总监二号坐在黑皮椅子上，皱着眉头思考了老半天也不说话，我忍不住了，就跟他说：

“其实老板的意思就是.....“

总监二号马上伸出一直手示意我停，然后轻轻说了一句：

“我明白他要干什么，让我想想怎么做，回头我去和老板沟通”

然后拿起他正在看的报表在手里扬了扬，说：

“你先和小马驹两个一起把给投资人的报表做做好，这个事情着急”

我听他这么说了，也就不多问，拿了他手里的报表找到小马驹检查报表去了。因为影忍对报表的要求可以是近乎变态的严格，字体格式颜色这些就不说了，连报表每页上下左右空格多少厘米都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每个句子应该怎么写，影忍都有严格的规定，他在看我们帮他准备的报表的时候，甚至自己会拿尺子量，看我们是不是按照他要求的标准做的，所以我们每次给投资人准备的时候，都要花很多时间去检查。

我和小马驹两个人凑在一起，花了半天时间把报表一页一页审了一遍，发现北美提供的那页报表里有几个句子不是按照影忍的要求的句子格式写的，所以我们两个赶紧给北美的负责人打了电话，北美的总监一接电话听说是报表有问题，估计心里一惊，以为是数据出错了，赶紧问什么地方有错他马上改。

我和小马驹两个人不好意思地跟他说：

“数据都好，就是，就是你这个报表里的句子啊，要按照我们固定的格式写”

北美总监一愣，问我们要求的句子格式是什么样子的，我们两个就把德国这边的报表里常用的几个句子格式给他看了一下，他看了看这几个句子，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憋住没笑出声来的，然后他跟我们说：

“你们这几个英文句子其实是有问题的.....”

我们两个有点尴尬，小马驹赶紧说：

“嗯，这个句子格式是大老板影忍要求的，其他国家地区的报表都是用同样的格式.....”

北美总监估计心里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说：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是美国人，你们知道的......英语是我的母语.....你们这个句子真的是错的，我在报表上写的句子是对的”

我们两个满身尴尬得说：

“我们明白，但即使如此.....请你按照我们标准的格式改一下....谢谢配合”。

打完电话以后，我又跑到总监二号的办公室，关上门，问他我们浪费时间做这种变态的报表到底为了啥？还有那些数字，预算，就那么硬往底下压，底下的分公司接受也要接受，不接受也要接受，为了啥？！就是要给投资人讲故事么？

胖胖的总监二号坐在黑皮椅子上像个佛爷，喝了一口咖啡，慢慢地和我说：

“你觉得咱们压力大，但你知道么，不管是咱们，还是亚太区，美洲区那些领导每天经受的压力，可比影忍在投资人那里受到的压力要小多了，资本市场可不是搞福利的”

我听了以后说：

“我知道资本是追逐利润的，是不讲人情的，是丛林，但人工作到底为了什么？不还是为了更好的享受生活么，而不是拼命工作来维持生计”

总监二号斜着眼睛看着我，又喝了一口咖啡，问我：

“你每月多余的钱也会拿去买股票吧？你买了股票是不是也希望股价一直涨？而且涨得越多越好，你买了股票的那家公司里的员工不就要拼命干活来保证你的股价上涨？他们的管理层不就要做出更好看的报表来让保证你的资产升值？谁是资本市场？你自己就是资本市场的一部分，所以你怪谁呢？怪资本？还是怪你自己的人性？”

（六）岁月静好

总监二号在位以后的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办公室里气氛相当的融洽，总监二号胖乎乎的喜欢开玩笑，我和小马驹也是两个逗逼，带动整个办公室的同事一起互动，我们还买了一个大音响放在办公室里，每天上班的时候都开着音乐，喝着咖啡，听到自己喜欢的歌，还可以边干活边跟着唱歌，开心的不得了。

同时总监二号也是我邻居，我们经常也会一起上班，一起吃顿饭什么的，小马驹跟我的关系也更好了，她带着她男朋友来我们家玩，我也会带着老婆孩子去她家里玩，两家人不少互动。我们办公室还搞了几次团建活动，总监二号钱都给批了，但他比较忙，没时间跟我们一起玩，所以我们团建玩密室逃脱的时候都是我带着办公室的同事们一起玩，在密室里，我们部门的小姑娘们嗷嗷叫唤着往你身上扑，小马驹更是一路都拽着我，嗯，从密室里出来以后，我觉得团建对大家的团结真的很重要啊，回去以后我就建议总监二号：这样有利于部门团结的活动，以后我们要经常搞！

还有一次我们整个部门去南欧参加会议，我们租了一辆小巴士，扛了好几箱啤酒往里一塞，再放一个大音响，全部门的姑娘小伙子（小伙子包括我，咳咳咳）坐在车里，一路喝着啤酒，扭着屁股，在高速公路上将近200的速度飙了一天直接开到了会议现场，就是这么的奔放！

事业上感觉对我也在上升，总监二号先招了两个小伙子让我带，又和我说计划未来再多招几个人在我底下，弄成一个新的小部门，未来长期就是部门分两块，小马驹管一摊，我管一摊。

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的美好！

直到忽然有一天早上.....总监二号异常的没有出现在办公室......然后我们部门里每个人都收到影忍的一个十分钟会议邀请......

一切又是一个轮回

影忍宣布，总监二号被开除，这次甚至没有告诉我们开除他的理由，而是马上带进来一个他当年的老部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直接告诉我们：

“总监二号滚蛋，这个人以后是新总监”

让我们管这个男人叫总监三号。

从会议室出来了以后，我们全办公室的人都走到了外面，抽着烟，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七）北境之王

那段时间，正是《权力的游戏》大火的阶段，办公室里大家也经常讨论下一季要发生什么了，那时候网上经常有些《权力的游戏》测试题什么的，我每次测试完了以后APP都告诉说我性格像雪诺，开始我得瑟的以为自己身赋北境之王的属性，到后来才发现是完全是因为自己 You Know Nothing...... 我正在那里想着，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

“那，你对未来职业发展到底是怎么规划的？”

我一下从北境之王的梦境里醒过来，看见总监三号正坐在那张黑色的皮椅子上，微笑着看着我，等我回答。总监三号来的第一天，就是和我们部门所有的人单独面谈，轮到我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我集中了一下精神，跟他说：

“领导，是这样的，原来的那个总监二号呢，跟我说过，咱们部门要一分为二，我和小马驹各自带一个团队，以后还要给我这边再多招几个人让我来带，我觉得这也是我想走的方向”

总监三号听了以后，停顿了一下，依然是满脸微笑的看着我说：

“关于你我有其他计划，你有中国背景，以后还是对口亚太区做协调工作比较好”

我一听，我去，你们要这么玩还什么北境之王啊，直接就胖子山姆的级别了，中国背景就管对中国对口的协调工作，和翻译没什么区别啊，你们直接把我从临冬城赶到冰墙以北啊！

这里我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说这种活是胖子山姆级别的，因为没有实权，亚太区那边不可能让你一个在欧洲总部的人碰太多他们的东西，也根本不会好好和你配合，总部这边呢，又会觉得你亚洲背景那边发生什么应该什么都知道，其实就是一个两头不讨好的活儿，中国那边觉得你是胖翻译，每天张口闭口 “乡亲们！乡亲们！太君说啦......” 那种，而欧洲这边觉得你在伙同亚洲区同胞忽悠他们，这种活就真是夹板气+没前途+自毁英俊形象。

所以，我想了一想，也没说话，我知道这个总监三号是影忍的老部下，他说的，其实就是影忍的意思，我也就没吭声了，出了办公室扭头就跑到影忍那边，大约和他聊了一下，果然，影忍也是强调：

“你有中国背景，在总部还是做做和亚太区对口的工作比较合适”

我还是不放弃，和影忍建议：

“如果有可能我想尽可能多帮助一下公司，比如在美洲区，欧洲区，我都可以发光发热啊！派到东欧和南美我都能干啊！”

然后影忍顿了一下，接着说：

“或者你愿意搬家去亚太区主持工作，做个总监什么的，这个我是绝对支持的”。

我看影忍决心已定，心里大大的不爽，我这个人在工作方面比较渣男，喜新厌旧，以前已经在国内工作了六七年了，再回去搞亚太区不就又是重复以前的工作么。其实所谓中国人在海外的天花板，很多不是因为歧视啊什么的，而是因为他们觉得你是亚洲人，就应该做亚太这块这种先入为主的心态，这种心态，在你事业初期是好事，能给你的事业很多助力，但到了事业中期，就会形成瓶颈，因为大多数公司的领导没有那么的思维开放，会让一个懂西班牙语的人管理亚洲，让一个懂中文的人管理南美。这个时候就需要你自己想办法冲出这个瓶颈，主动从亚太区的工作里主动跳出来。

我还想说点什么，但影忍最后有心无心的说了一句：

“我是老板，如果有人不按照我说的做，就是总监二号的下场——滚蛋！”

我很无奈的离开了影忍的办公室。

（八）西斯复仇

总监三号来了以后，办公室的气氛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的开放了，大家知道这个总监三号虽然每天笑嘻嘻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其实就是影忍的放在我们部门的一个替身，他说的话做的事情都是代表影忍的，而他自己本身在部门里其实没有什么存在感。

这时候，另一个有存在感的人突然半路杀回来了——脾气暴躁的总监一号在其他公司据说混得风生水起，现在居然已经做到了执行董事，他开始在私下联系我们部门几乎所有的人，说是要粮给粮，要饷给饷，要枪给枪，只要我们跟着他到他的公司去。

我这边也得到了总监一号的提供的一个机会：带五个人的团队，总部的全球职位，钱也给涨。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我傻啊，当年被你每天骂得七荤八素的，给我这地上画个大饼就想让我去给你卖命？！

我们边偷偷和邻桌的小马驹沟通了一下，小马驹自然也是收到总监一号给她的职位和薪水承诺，她的想法和我一模一样，当年总监一号在位的时候，工作都压在小马驹一个人身上，她需要大量加班，甚至很多免费加班，而且即使如此她一旦犯了错误也会被骂，所以她可不会被总监一号的忽悠。小马驹的原话就是：

“他这么做不是为了我们好，而只是为了最大程度上的破坏我们公司，因为他恨我们公司”。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是我和小马驹这样的想法，一个月之内，我们部门和影忍手底下的其他部门，好几个年轻的小姑娘同时提出辞职，我们知道她们都收了总监一号给画的大饼，小马驹只说了一句：

“她们啊——还是太年轻，去了就会后悔啊”

我瞪了小马驹一眼，说：

“你还没到三十呢就说别人年轻，你这不是骂我么！”

最后，总监一号这么玩到底有没有恶心到影忍我们不知道，对我们的直接影响就是，部门一下少了好几个干活的人，在招上来新人之前，我们要拼命加班，有几个晚上干到了夜里两三点多，总监一号人虽然早不在我们公司，居然还能折腾我们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九）盛世奸雄

还记得总监二号是我的邻居么？他刚被开了以后我马上联系了他，总监二号说他带着媳妇环游世界去了，等他回来以后再来我家找我。

过了两个月以后，总监二号回来了，带着媳妇拿了一瓶葡萄酒跑到我家来了，一进门就跟我说：

“哥们我这两个月简直太爽啦！”

我一问，原来公司给了他不少赔偿，而且半年工资照发，他被踢出公司当天就跟媳妇去找旅行社定机票去了，按他的话说，这是他 “大学毕业以来最爽的两个月了！”

然后就是开骂，骂影忍，听了半天，我才听明白，原来是他先提辞的职，下家工作已经找好了，在一个比我们更大型的国际化集团公司做总监，因为他实在受不了影忍这个人了。我就有点奇怪，接着问他：

“你既然都主动辞职了，那影忍为什么还一定要让主动让你先走，然后还给你赔偿和工资呢？完全可以不花这些钱啊?'

总监二号呵呵呵一乐，告诉我：

“影忍这个人你还不知道，他即使贴钱，也要是他主动炒了你，而无法接受是你炒了他！对外他也要宣布，是他对你不满意把你开了，而不是你对他不满意！”

我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然后说：

“我明白了，我们中国有一句话叫 '宁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就是这个意思”

总监二号马上说：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影忍即使贴钱，也要做出他让你滚蛋的样子，他根本接受不了是别人对他不满意离开了他！”

然后他接着骂了很多，说是他为了这个工作天天加班到晚上八九点，周末也要加班，浪费时间搞那些破报表，影忍又那么独断专权，他早就已经很不爽这个人了！

我看他情绪挺激动，想帮他缓缓，就说：

“其实不管怎么说，他给你了不少补偿，你也算值了”

总监二号则说：

“那都是我争取来的，影忍想毁了我名声，资本市场这个圈子就这么大，他毁了我名声以后我怎么混！我告诉他我有五个律师朋友！我有法律保险！资本圈哥们我也认识人！他胆敢在外面胡说八道，我绝对饶不了他！特别是那个人事总监，就是影忍的一条狗，我才不怕他们呢！你要玩，我们上法庭玩！”

能让他这么生气，看来影忍的确对他很过分，公司的人事总监是影忍的左膀右臂，是影忍上任以来自己找来帮着影忍搞大清洗的，很多脏活和挨骂的活都是人事总监在干，我觉得其实也不容易，这个人事总监后来不久也辞职了，去了后来爆出假账丑闻的大型德国公司 Wirecard 当高管，真就是49年参加国军，这是题外话，不多说了。

在离开我们家之前，总监二号让我给小马驹和办公室的其他的同事带个话，以后大家有事情就找他，他新公司那边给安排个工作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过了大约半年的时间以后他就搬家了，他在新公司坐着火箭往上飞，一年多以后就做到了执行董事的位置，不过我后来和他也没有联系过了。

(十）新王登基

总监三号是如此的没有存在感，以至于我都想不起来有什么好写的，我对他的印象基本就是他在中午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讲的几个段子......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总监三号没有来，我们全部门所有人叕叕叕叕收到了影忍的十分钟会议邀请，小马驹第一个小声喊了起来：

“这是......又有什么事情啊......?”

我们全部门坐在会议室，影忍急匆匆的走进来和我们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宣布：

“投资人刚买下一个在德国的新公司，需要一个人主持工作，总监三号作为合适人选，被投资人正式任命新公司的执行董事，今天他已经在新公司正式上岗了”

我们都静静听着，大家都明白，资本买下新公司，弄一个自己的人过去当董事，第一步主要工作就是清洗公司原有的管理层，这是个不好干的脏活。

影忍接着宣布：

“所以我现在正式任命小马驹为你们部门的新总监！“

我们大家都鼓起掌来，小马驹很羞涩地对我们大家笑了笑，我边鼓掌边心想：这丫头还挺会装啊，弄得好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对小马驹当总监四号的主要顾虑是她身体不太好，她平时就加班很多，还大病过一场，在家休了大半年，现在做这个职位压力会大很多，对她身体的要求就更高了。

等大家回到办公室以后，每个人都和小马驹拥抱了一下表示庆祝，等我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工作的时候，我偷偷和她说：

“你做这个工作很有挑战啊，身体一定要注意，别加班太多”

小马驹说：

“是的，影忍刚和我说的时候，我也考虑了很久，最后觉得还是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然后我又问：

“那你现在就可以搬到总监办公室了啊，可惜以后不能和你邻桌了”

可是小马驹却摇了摇头，说：

“我不想搬进去.....坐在那个椅子上的人最后都.......”

她边说边抬头看了看总监办公室里那把空空的黑色皮椅子.......

大约几个月以后，总监三号任职的那个新公司发生火灾，仓库里的资产被烧光了，又过了大约一年以后吧，那家公司宣布破产。

在小马驹和我说她不愿意搬进总监办公室后一个多月，有一天周五下午，我看到她一个人在总监办公室打扫，然后慢慢坐到了那把黑色皮椅子上，我知道，现在小马驹经过了自己的适应期，正式登基成为了总监四号。

(十一）总监四号

其实不光对小马驹，对我们大家也是一个适应过程，怎么处理队友变队长本身就是一个坎儿，而对我甚至是小妹妹变老板，特别是以前我们还经常一起分享在工作中偷菜摸鱼的快乐，而现在她需要每天监督我的工作，同时她对我摸鱼的套路太熟悉了。

对她来说，小马驹加班时间更长就不要说了，中午都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脾气慢慢也大了起来，有一次她在和我一起看亚太区的报表的时候，我偷偷和她说：

“其实这个数字啊，你也知道的，其实是虚报的，大家都明白，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只是在做出来报表上给上面看的”

我话音刚落小马驹脸上表情骤变，当场就和我发起了飙：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应该对亚太区的数字负责！你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当时楞在那里了楞了几秒种，然后也生气的离开了她的办公室，回到我的座位坐好，回头看了看，看到小马驹依然坐在那个黑色的皮椅子上一个人生气，我在扭头看了看我旁边小马驹曾经坐过的办公桌，空空如也，这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她已经是总监四号了，不是原来的那个小马驹了。

等到午休的时候，我和小马驹一起出去散步，我们办公室外面就是森林，风景非常漂亮，也很幽静，我们走在森林里厚厚的落叶上的时候，能听清楚的到鞋底踩碎枯叶和树枝的声音，我问她：

“其实你是知道，影忍的那种要求是根本做不到了，底下只能被迫在报表上报上来一些虚的数字，对吧？”

小马驹恢复了笑容，看着我，微笑着点了一下头，然后说：

“但是我很清楚谁坐在杠杆长的那端”，

她说话的时候，几缕阳光穿过了树林，照在小马驹微笑的脸上，特别美，我知道，当我们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她又要坐回到那个黑皮椅上的时候，这一切又将不复存在。

（十二）再见理想

小马驹上任以后，基本就钉死了我对口亚太区的工作，我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再做和亚太区有关的工作了，特别是我觉得每天传话 “太君说了.....” 这种无聊的事情真挺浪费职业青春的，所以也就开始在外面看机会，过了半年以后，我在外面签了一家新的公司。

当然我第一个通知的就是小马驹，小马驹听了听我这个机会，她觉得对我的职业发展还挺不错的，所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然后我又来到影忍那里，告诉他这个消息，影忍一面听着，一面微笑，我先表达了对他和公司的感谢之情，然后又说了我为什么要离开公司的理由，他依然是微笑着听着，然后说：

“嗯，我能理解你，衷心希望你未来家庭和事业一切顺利”

回到办公室我通知了所有同事我要离职的消息，同事们其实也见怪不怪了，公司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我就开始和大家商量我走之前聚餐的事情，征求大家意见大家都想吃什么，我好去定餐馆。

而第二天早上，当我来到办公室，我看到小马驹阴沉着一张脸，她看到我来了，跟我说：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有点懵，跟她走进她的总监办公室，小马驹关好门，坐下来，看着我看了几秒钟，她脸上都是奇怪的甚至有些扭曲表情，很阴沉又很诡异，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感觉，然后她说：

“你现在必须马上离开公司”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试着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问她：

“你——什么意思？”

小马驹甚至有些恶狠狠地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

“公司，不需要你了，你得马上离开，今天，马上，就离开——”

我耳朵里一阵轰鸣声——，脑子里响起了各种声音，我又迅速收拾好情绪，看了看坐在黑色皮椅上的小马驹，那个当年经常被我讲的段子逗得前仰后合的那个小女孩，正穿着职业的黑色女式西装坐在那里，满脸阴沉的看着我。

我知道这肯定是影忍的主意—— “宁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

我想了想，说：

”你们把后面几个月的钱一分不少的都给我，工资奖金一分都不能少，工作证明你得帮我写好点，我就可以马上走”

小马驹说：

“没问题，钱不会少你，工作证明你不用担心，我会弄的，现在你就可以收拾东西和部门里同事告别一下吧”

半个小时以后，我抱着我的私人物品，在同事们惊讶的目光下我离开了公司，

我知道，公司肯定马上发出了通知说：我被公司辞退了

我知道，未来影忍也会用我来警告其他人：“给资本打工，就要遵守资本的规矩，不守规矩的人，就好像他这样，滚蛋！”

（十三）结束语

我离开公司两年以后，小马驹以刚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被提拔为公司副总裁，影忍一直在公司任职，总监一号，总监二号，总监三号都在不同的公司做着执行董事的工作。想不到我们那个小办公室里，当年居然坐着三个未来的董事和一个副总裁。

我和小马驹从我离开公司以后再也没有联系过。

我也明白，坐在那个黑色皮椅上的人，很多都身不由己，是资本让他们异化了么？我不认为是资本，而是资本给予他们的权力

是权力异化了人

现在我想起小马驹，还是会想起和她在森林里散步的那个中午，阳光照在她微笑的脸上的样子。

特别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