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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迎秋:我与言慧珠的交往(三)

 cxag 2023-08-07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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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慧珠

闯荡上海

不久,上海黄金戏院的马治中来北京,邀请李盛藻去上海演出,请慧珠作二牌与李合作,开始慧珠不愿给李盛藻挂二牌,没有马上答应马治中,她对马说:“等我跟师父商量商量再定,请您第二天再来听回音。”马走后她便叫少朋兄给我打电话,让我当晚来她家有要事相商。我立刻到她家,她把马治中邀她的事告诉我,问我怎么办好。我当时和少朋兄、慧珠一起商议,我认为慧珠应当去,正好趁机到上海创创牌子,另外梅先生也从香港回到上海,正好借此机会拜访梅先生,为今后自己的艺术事业的进一步发展创造条件。至于挂二牌不应该把它放在重要的位置上考虑,过去有多少名角,也都给人挂过二牌,因为上海还不知道你言慧珠唱的如何?可是人家都知道李盛藻,如果你在上海创出牌子,将来还许李盛藻给你挂二牌呐!

我这样把利害关系摆出来以后,慧珠也想通了,她要求我和马治中谈谈,尽量在节目安排得多些。第二天马治中来到慧珠家,我和少朋、慧珠在和马治中交换意见时,我对马治中说:“慧珠这次去上海是头一回,希望您在节目安排上尽量让她多唱几出梅派本戏,也适当地给她一、两次唱大轴的机会,为她以后再去上海创造一个良好的条件,请你和李盛藻很好的商量,请他对慧珠多多提携”。马治中很痛快地答应下来,于是签订了合同,付给慧珠一部分包银,让她准备两天后起程。马治中走后,我和少朋再三叮嘱她:“凡事要认真,要善于思索、分析,对任何人都要尊敬、诚实、宽厚相待,不要计较小节,遇到不顺心的事要想得开,不要心灰意冷影响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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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慧珠

临行的那天,我送她到前门车站。她走后约一星期,我接到她第一封信,她和李盛藻合演的《探母回令》《红鬃烈马》,连续卖了两个满座,很受上海观众欢迎。从那以后,每隔两天她就来封信把她演出的成绩详细地告诉我,并且说她已经见到梅兰芳先生和夫人了,对她很好。在演出合同即将届满时,突然某电影公司一位导演到她住的华茂饭店来拜访她,邀请她主演影片《逃婚》,她非常高兴地答应了,她立刻把这一喜讯来信告诉我,并要我转告她家里,还寄来一张她在外滩照的照片。隔20多天又汇来一笔款,让我代她存入银行,准备装修她的住房和添置家俱。

往返京沪

不久,慧珠从上海归来,她把在上海特意为我打的一个银托上镶一长方形的黑石板,上面嵌着金字的戒指(这是我“衡玑”两个字英文拼音的两个字头“HC”)。她对我说:“这是我对你的一点心意,希望你留作纪念吧!”我当即把戒指戴在手上对她表示谢意。她在家住了半月又去上海拍《逃婚》的外景。从此,她经常往返于京沪之间,约有半年时间,她每次临行时一大早去买一小铁桶豆浆、买十几个“白马蹄烧饼”和十多个“焦圈”带上飞机,到达上海后立刻送给梅先生、梅夫人,这是梅先生最喜欢吃的食品,可见她对梅先生的孝心。有时还买些北京土特产,送给梅夫人和葆玖等人。她拍罢《逃婚》回到北京,由于手头富裕了,她托我帮她买一所住房,她准备自立门户。后经人介绍买到京剧演员华世香在教场二条的一幢两层小楼,我代她办的手续后又找人整修,她便迁入这里居住。

误入歧途

1941年冬,日寇偷袭美国海军基地珍珠港,同时进攻太平洋英、美的殖民地以后,爆发了太平洋战争。日寇为了维护他在华东、华北的统治,一面继续推行他的强化治安,一面制造舆论反对英、美。一些文化汉奸便抬出100多年前鸦片战争,英国资本主义对中国发动的侵略战争,林则徐“虎门销烟”的故事,改编成电影剧本《万世流芳》,首先由“满映”明星李香兰扮演一卖糖女贩,唱卖糖歌,劝人戒烟在各地上映,用来煽动中国人民对英、美帝国的仇视,从而削弱人们对日寇的仇视。其实这种贼喊捉贼的伎俩早为中国人民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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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慧珠《生死恨》

1942年夏秋之际,北京伪“华北宣传联盟”(以汉奸管翼贤为首组织的日伪宣传机构),派记者王传普(系国民党地下组织打入日伪宣传联盟的地工人员)找慧珠,让慧珠排演,以话剧形式在北京演出。慧珠以为剧本主题思想,以歌颂林则徐、邓廷桢、关天培等利用人民的力量,对英国侵略者进行英勇顽强的抵抗为主,于是决定开排。她通过电影界的朋友,邀请蔡冰白执导,并请以演“陈查礼”享誉全国的老明星徐莘园扮演邓廷桢,由言少朋扮演林则徐,言小朋扮演关天培。她扮演卖糖女,其他演员邀请当时在京的话剧演员分别扮演,我帮助她负责办理业务事宜。通过近一周的排练,在“新新大戏院”演出(即现在西长安街首都电影院),她还独出新裁,唱卖糖歌时,她从台上走到台下,沿着观众席走道,在剧场里绕场一周,向观众卖糖,一时颇受观众欢迎,连演十余场均告客满。

1942年底京剧舞台开始出现一股以女演员为主,上演《纺棉花》《大劈棺》一类色情、庸俗低级趣味戏的歪风,很多剧团为了迎合当时部分欣赏水平低下观众的爱好,不得不排演些神怪荒诞剧目,甚至把老戏或个人私房戏,改头换面,增添些庸俗低级的噱头,或从服装的样式、布景的奇特,脱离剧情的任意设计,力图以色情诱人,既欺骗观众,更破坏京剧传统,造成极坏影响。

慧珠为了和其他演员竞争,不得不随波逐流,她为了出奇制胜,花样翻新,她排什么《八十八扯》《戏迷小姐》这些既没有什么人物形象、更没有引人入胜的情节,单纯以穿着时装在台上机械地模仿“四大名旦”和她父亲在《二进宫》里与众不同的唱词,如渔、樵、耕、读和四季花等,在表演上出些洋相来换取观众的欢心。

尤其她不顾对梅先生的影响,竟把梅先生的本戏《邓霞姑》里“装疯”一场的原有唱段,改为二黄小调,闹得乌烟瘴气。我曾多次直言相劝,她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娇,我不趁现在正年轻捞点钱,等到人老珠黄,想捞也捞不成了。况且现在这个社会环境人家都这么干,我不这么干就吃不上饭,剧团的同人们也吃不上饭,难道咱们就等死吗?”我听她这番话,是有一定的道理,事实也是如此,当时的社会环境逼着你这样干,否则就真吃不上饭。我只好听之任之。她折腾了将近半年,当时北京各报,特别是《三六九画刊》,纷纷指名道姓地公开批评她。把梅兰芳的《邓霞姑》改成了华子元的《戏迷传》,纯系胡闹,这样做是自己把一向专门演梅派戏,而且很受观众称道的身价,贬得一文不值,只顾金钱收获,不顾个人声誉前途,实在是得不偿失,自取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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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慧珠《卧龙吊孝》

在各方面的舆论指责下,她感到这段路走错了,再走下去会前功尽弃,自取失败。于是她在次年春节,坦诚向各界宣誓,承认过去的错误,保证今后决不再这样干,恢复上演梅派戏和传统老戏。并且与开明、华乐、吉祥、中和等戏院商妥,正月初一到十五,除日场在开明演出外,夜场在其它剧场轮流演出。开始初一至初五,营业成绩颇佳,连卖了几个满堂。但从初六开始,日场上座率猛降,不得不停演,上演夜场,但上座仍不如过去,慧珠更感过去错误,追悔莫及。为了挽回颓势,只好演唱他父亲的拿手本戏《上天台》,她通场反串老生,果然连续五天客满。这虽非旦角戏但属反串,与过去胡闹大不一样。她逐渐扭转观众对她的看法,恢复元气,继续演出梅派本戏。

不久,她母高逸安和她妹言慧兰,在新新戏院公演话剧《梅罗香》,由陈绵博士执导,言慧兰扮主角梅罗香,陆丽珠扮少春兰、高逸安扮陆妈、雷仲谦扮白森卿、章蒂扮秦叫天,大咀明星徐风扮演马子英。

演出前慧珠送给我两张票并一再叮嘱她母亲要我一定去。我那天提前到场和慧珠同坐一个包厢,在演出结束后,慧珠问我对慧兰的表演有何评价?我觉得慧兰的声调、外型、台风,够得上美的条件,只是舞台经验还不足,对于表演一个被爱情与金钱交织意识下牺牲的弱女子的情感还缺少真实的体验,如果在这方面再努力加深体验,一定会获得成功的。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后来某话剧团想请慧珠演《日出》的陈白露,慧珠知道这是想利用她来捞一把,于是她对来人说:“每场两万元,少了不演,我唱一场戏,那一次也掉不下这个价来。”那人听了缩头而去。

日本投降后,她在新新又演出了《西施复国》(即《西施》剧本改头换面),不久她又去上海一直在上海定居。

回京义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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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慧珠《凤还巢》

解放后1950年春夏之交,慧珠来北京探亲,来我家看我,当时北京市人民政府副秘书长李公侠同志想组织一个民营公助的京剧团。我便把言慧珠来京是否可以把她留下组织剧团的建议向他提出。他说:“先组织两场演出,请市领导看看再研究。”我便在回访她时提出,她很痛快地答应下来。李公侠便在永茂公司宴请了她,出席宴会的有当时北京市委书记赵凡同志、北京市文艺处副处长张梦庚同志、王松声同志、北京市人民艺术剧院副院长金紫光同志,文艺处剧管科长李仲英和我。当场商定请慧珠为北京市戏曲、曲艺讲习班义演两场,她很爽快的说:“为同业的兄弟姐妹的讲习班义演,这是我应尽的义务。”几位领导听了都很高兴,她提出演梅派代表戏之一的《凤还巢》,演出地点在长安大戏院,前场由杨宝森演《击鼓骂曹》。

首场演出那天彭真、罗瑞卿、刘仁等领导同志都到场观看,慧珠特别卖力气,很好地唱出梅派唱腔所独具的那种清脆、甘甜、圆润的韵味,恰当地抒发了人物情感,获得观众不断的掌声。

演出结束后李公侠、赵凡、张梦庚、王松声、金紫光均到后台向慧珠表示祝贺。两场演出结束,金紫光去李公侠处反映,焦菊隐先生(当时北京市人民艺术剧院副院长)在看了言慧珠的演出后,他认为慧珠嗓子宽亮甜润、扮相雍容华贵,气质潇洒大方。他打算请李公侠通过永茂公司在香港的业务关系,把马连良请回来与言慧珠合作,他亲自为他俩执笔编写一出《唐明皇与杨贵妃》的京剧剧本,由马、言分饰唐明皇与杨贵妃,李公侠同志考虑此事并非容易未予照办。

慧珠临行前,李公侠在西郊公园设宴送行,并请焦菊隐先生出席,席间焦先生曾亲自为准备请回马连良先生与她合演《唐明皇与杨贵妃》事,向慧珠交换意见,慧珠认为焦先生设想很好,但多年与马先生失掉联系,不知马先生在港情况,难以实现。焦先生便不再谈了。张梦庚、李仲英要求慧珠在51日民主戏院开幕时再演出一场,慧珠以上海正等她回去拍摄影片《影迷传》,不能在京耽搁太久为由,婉言谢绝。

结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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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慧珠、岳美缇《游园惊梦》

自她离京返沪后,除她来京演出时彼此互访外,平时很少联系,最后一次相见是她和俞振飞先生出国演《墙头马上》归国途经北京,她来我家看我一次,此后再未相会,但我始终关注她艺术事业的进展。

我知道她自与梅先生接触后,20多年始终追随梅先生,刻苦学习,得到梅先生的亲自指点,并和梅先生夫妇相处感情颇深,因而在继承梅派表演艺术上有着较深的造诣。

我知道她在和俞振飞先生在一起,在昆曲唱、做和修养方面,获得其中真谛。我更知道程师在1958年初,决定代表我国组成一个阵容强大的艺术团,去法国参加国际戏剧节,慧珠被选入该团,并得到程师亲授《百花赠剑》的唱、念、做以至细腻入微对人物心情的表演。

这正实现了程师在青龙桥初次见到她时表示的:“你要学什么,我可以把唱腔、气口都教给你,但你一定要用你的嗓子去唱……”的诺言,遗憾的是程师不幸病逝未能成行。

我也知道她遵循程师初见到她时的教导:“不要死学,墨守成规,要勇于探索、精于创新……”把梅派大型历史歌舞剧四本《太真外传》浓缩为两本,并按梅派路子,设计了服装、场景、唱腔、身段、舞蹈……把学到老一辈的表演艺术,结合自身的天赋条件,创作出自己独有的新的表演艺术。我由衷地为她所取的所有艺术成就而庆幸。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她在舞台上的表演。但我从电影里看到她陪着梅先生、俞振飞先生合拍的《游园惊梦》和她与俞振飞合拍《墙头马上》,从中使我感到她的表演艺术确实成熟,有了较深的造诣,正像许姬传先生撰写的《梅门弟子言慧珠》一文中所说的:“慧珠的表演艺术已从绚烂走向平淡,内心刻画有显著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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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迎秋(衡玑)先生

写到这里我的心情顿时潮水般起伏难平,似有许多话,但只说一句:“慧珠!你没有辜负梅先生对你的培育,你没有辜负众多亲友对你的愿望,你总算是功成名就了,为言氏家门增光,你虽然被'四人帮’夺去了生命,但你为祖国的京剧事业所做的贡献和你的艺术成就,并没有被'四人帮’夺走,你在舞台上的艺术形象,将永远刻印在广大观众的心中,你的声音将会长久萦绕于广大观众的耳际。慧珠老友!你如果地下有知,当含笑安息的!”

《文史资料选编》第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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