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大学医学院是班廷的母校，班廷对它充满了感情。他激动地憧憬着未来，幻想自己在母校一流的实验室里成功完成了这个伟大实验，攻克了人类医学史上的一大难题，造福了无数的人们。他毅然关掉自己的诊所，辞去西安大略大学医学院临时讲师的工作，不顾女友伊迪丝伤心的眼泪，不顾年迈父亲的坚决反对，不顾朋友们的苦苦相劝，带着自己的伟大理想于1920年11月初离开伦敦，前往多伦多大学医学院拜访麦克劳德教授。麦克劳德是苏格兰裔美国人，他在青少年时代就非常刻苦，19岁时以优异成绩考入阿伯丁大学医学院。勤奋与刻苦使麦克劳德的成绩十分优秀，毕业时获得了医学和化学双学位。接着，他又被推荐前往世界知名的剑桥大学学习，并获得了公共卫生博士学位。毕业以后的两年时间里，麦克劳德在伦敦医学院当助手和讲师。此后，他又来到美国凯斯西部保留地医科大学从事生理学研究工作，在糖代谢的生理研究方面成绩突出。研究过程中，麦克劳德发现身体健康的人在吃下土豆、米饭和面包等食物后，淀粉会被转化成葡萄糖，然后被身体储存起来备用。然而，观察发现有些人的身体并不是这样的，他们不能储存葡萄糖，辛辛苦苦转化来的营养物都随尿液排出体外了，并使尿液变甜。这些人常感饥饿，吃得很多，却胖不起来，相反还会逐渐消瘦。他们所患的疾病正是糖尿病。麦克劳德对此进行了深入研究，撰写了多篇高质量论文，成为当时糖尿病研究领域的世界级权威。他的成就被多伦多大学所关注，被邀请前来执教。来多伦多大学的第一年，他就和同事合著了1000页厚的《现代医学中的生物学和生物化学》一书，引起了医学界的轰动。麦克劳德不但是研究糖尿病的权威，他还拥有班廷所需要的资源——先进的实验室、高水平的助手、带教的学生、狗等实验动物、血糖监测技术。班廷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大学者，做糖尿病实验的强烈意愿驱使他毫无顾忌地闯进了麦克劳德的办公室。这是一间非常大的办公室，却被麦克劳德一个人占用了，他个头虽然不高，却相貌不俗，留着一抹浓密的小胡子，举止庄重而矜持。就在班廷打量麦克劳德的同时，麦克劳德也在打量他，但见他的脸长长的，手掌出奇的大，举止显得很笨拙，看上去不像是个机灵的人。老实巴交的班廷此刻早已被热情冲昏了头脑，勇敢而直接地向教授说出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想从狗身上提取胰岛激素治疗糖尿病，希望教授能够向他提供帮助。“给我几只实验狗，做手术结扎它们的胰管，7至8周后狗从手术中恢复，而产生消化酶的腺泡组织已经坏死。此时再次给狗做手术，采集胰岛分泌物。与此同时，摘除另一只狗的胰腺，让它患上糖尿病。然后将取得的胰岛分泌液注射进这只因摘除胰腺而患了糖尿病的狗的身体里，测试前后的血糖和尿糖水平。如果血糖尿糖数值下降，你我们就成功了。如果没有变化，我们就失败了。”在班廷单纯的想象中，这是个多么激动人心的实验，相信这位倾心于糖尿病研究的知名教授听了之后，一定会和他一样激动不已，立即答应他的要求。然而，令班廷感到意外和不安的是，麦克劳德在听完自己的陈述后，依然平静得像没有波澜的水面一样。教授静静地，甚至是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心中除了质疑还是质疑。想想也是，这个没有任何医学研究经验，没有发表过任何专业论文，没有名师推荐，一副自以为是样子的一个无名小卒，居然因为一个突发奇想而要去解决几千年来都没人能解决的医学难题，岂不是笑话？而且，刚才他的一番高谈阔论，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却完全没有经过缜密思考，没有细致的方案，甚至连最基本的书面报告也没有。麦克劳德当时就认为他是在痴人说梦，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从精神病医院里跑出来的。因此，没说几句话，他就以自己正忙为由把班廷打发走了。然而，班廷心意已决，他固执己见，认定死理，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执意要说服教授，得到他的帮助。此后的日子里，麦克劳德惊讶地发现，班廷竟然成了他的影子，因为他一出门就看见班廷，走在路上跟在身后的是班廷，中午到食堂吃饭身边坐着的还是班廷……班廷盯着他，不停地恳求他，希望能够给自己一个实验机会。转眼已是1921年4月，班廷居然跟了麦克劳德整整5个月。教授既对他的“死缠烂打”忍无可忍，可也被他的“一往情深”而打动。在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教授终于答应了。5月14日，麦克劳德将多伦多大学医学院生理学教学楼二楼的动物实验室提供给班廷。虽然里面的台子、架子、仪器上布满了灰尘，但设备看上去倒是新的，专用的动物手术室更是超前，这令班廷欣喜若狂。同时，麦克劳德还为他配了一个只有21岁、名叫贝斯特的医科生理系学生做助手。贝斯特英俊潇洒，一头金发，是在缅因州的西彭布罗克长大的。他的父亲是一名很有声望的医生，他的青少年时代置身于有文化、有教养的环境之中，是一个素质非常好的青年人。班廷自恃自己是外科医生，觉得给狗做实验手术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麦克劳德却不这么想，他特意为班廷示范了狗的胰腺切除术，手术做得干净利落，十分漂亮。此后，他便和妻子玛丽一起离开多伦多，回苏格兰老家度暑假去了。上天似乎十分眷顾班廷，因为麦克劳德不但给了他动物实验室，还给了他一个十分听话又富有灵气的助手。事实上，贝斯特真的非常优秀，他精于化学分析，能够非常准确地测定狗的血糖和尿糖，正好弥补了班廷这方面的不足。而班廷是一位外科医生，在看过麦克劳德教授的胰腺手术示范后，自认为能够将实验手术做得很好。因为有了麦克劳德的帮助和贝斯特的协助，班廷对实验的最终成功更是信心百倍。就这样，班廷带着贝斯特正式开始了自己的糖尿病研究工作。作为外科医生，班廷负责给狗做胰腺手术，贝斯特在一旁当助手，并负责监测血糖与尿糖。两位干劲十足的年轻人对实验充满了信心，然而科学之路注定是坎坷不平的。为了做好实验狗的手术，班廷拟定了详细的手术方案。对于胰管结扎术，先将狗在手术台上予以全麻，然后切开狗的腹腔，分离出胰腺，找到胰管将其彻底结扎，处理术中出血，最后将切口层层缝合。同样，对于胰腺切除术，只将胰管结扎的过程改为胰腺切除，其他步骤没有太大区别。殊不知，很多时候想起来和做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在班廷看来并不复杂的实验动物手术，竟然连续遭遇失败，给了他重重一击。虽然麦克劳德的手术示范做得非常轻巧，但是当班廷带着贝斯特做这种手术时，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一次次手术中，不是麻醉剂量过大了，就是切断了血管流血不止，或者伤口发生了严重感染……就这样，还没有品尝到一次成功的喜悦，10只实验狗就全部阵亡了。面对失败，班廷没有泄气，而是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从头再来。然而，在看过班廷写满了失败的实验报告后，刚度假回来的麦克劳德十分失望，再一次怀疑他的能力。教授拒绝再向他提供任何帮助。无奈之下，班廷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实验狗的问题了。他和贝斯特在多伦多的街巷里游走，设法以1至3美元的价格买一只狗，偶尔还偷偷摸摸地捕捉流浪狗。一度，多伦多大学医学院传出了有宠物狗在夜间消失的传闻，大家都把异样的目光投向班廷，而班廷则不作任何解释，他心中坦荡不怕流言。班廷向朋友借钱，为的是能够多买一只实验狗。面对如此困境，贝斯特明知班廷已没钱向他支付工资，但依然跟着班廷不离不弃，帮他继续将实验做下去。 “我一定要跟着你把实验做完，”他这样对班廷说，“你将来若有钱就把工资补给我，要是我们没有做成功，你也不会有钱了，那就一笔勾销。”贝斯特的话令班廷无比感动，更加坚定了他坚持下去的决心。麦克劳德虽然不再提供帮助，但并没有收回实验室，也没有叫回贝斯特。对此，班廷心中对教授依然充满了感激。为了将实验进行下去，班廷开始变卖自己的东西，大衣、皮靴、提包……他用变卖所得买了一些狗，又买了一些麻醉剂。为了实验，他想尽办法多卖掉一些东西，但有一样东西他始终随身带着，再穷也不卖掉。 原来，在班廷突发奇想，要关闭诊所、辞掉工作、前来多伦多的时候，女友伊迪丝一再劝他不要冲动，不要关了诊所、丢了工作，不要去搞什么没谱的实验。伊迪丝说：“你已经是而立之年的人了，不应该再有任何幼稚的想法。希望你不要冲动，能够听我一句话，留在伦敦，好好给学生讲课，好好将诊所开下去。只要你努力，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面对女友的呼唤和挽留，不能说他在情感上毫无动摇，可是更伟大的情怀又让他对自己的选择如此坚定：“我是一名医生，医生的天职就是解除病人的痛苦。现在欧美有几百万糖尿病患者，每天都有人因为糖尿病而痛苦地死去。我坚信我能通过自己的实验找到治疗糖尿病的方法，从而将无数人从糖尿病的病痛中解救出来。你说，作为一名医生，我能不担起这份责任吗？”听了班廷的话，伊迪丝久久没有作声，理智与情感在作着无声的抉择。作为相爱多年的知己，她了解他，也理解他，可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她等得太久了，再也等不下去了……离别的泪水淌过脸庞，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要放弃了！最后一次紧紧相拥，她终于摘下手上的订婚戒指，将它还给了班廷。伊迪丝转身走了，渐行渐远，消失在道路的尽头。班廷手中拿着戒指，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女友消失的远方，一任泪水长流。班廷并非铁石心肠，只是大情与小爱间，这是他情非得已的选择。他爱伊迪丝，不舍得失去她，然而医生的天职告诉他必须肩负起伟大的责任。他不顾一切地离开了伦敦，只将离别时的伤心往事存放在心灵深处。此刻，班廷手里紧紧攥着这枚戒指，心中唯一的期待就是早日重启自己的实验。他一边低头想着心事，一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着， 一边寻思怎样才能再弄到一些买狗的钱。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先生，您买画吗？”他被话语惊醒，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家经营油画的商店前，门口的店员正指着店里的一张油画在向他发问。“就这破画也敢卖20元？我作画不知比这画强多少倍，作为医生我常画心、肺、胃、肠道、骨头等器官，比这些画要复杂得多了。”他自言自语道，心中萌生了一个念头。他掏出口袋里的最后一点钱，买了几支笔、一个调色板和一些颜料，回到住处兴奋地画了起来。几天后，他扛着一些油画再次来到这家商店，兴冲冲地将画放在柜台上，对店员大声说道：“这是我刚创作的作品，每一幅都很精美，卖给你们，15元一幅就够了。”他边说边笑，因为他觉得只要自己多画些油画，今后的经济来源就不成问题了。唉，是不是天才的想法总是那么天马行空又不拘一格呢？“这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啊？不要，不要，赶紧拿走！”从里屋出来的老板看了一眼班廷的画，冷冷地回了这样一句。卖画挣钱的梦想破碎了，班廷垂头丧气地回到居室，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连日作画的疲惫，在次日下午醒来的时候基本消除了。“实验，实验，实验！”他咬紧牙关，心中默念，这是他必须坚持下去的最要紧的事。他再次清理了自己的家当，把能够卖掉的东西差不多都变卖了，终于筹到一笔资金，去买了30只小狗。总结之前失败的经验教训，班廷苦练手术结扎技术。他珍惜每一分钟，忘了洗脸，忘了洗头，人脏得不像样子，可他就是挤不出时间也没有心思去洗个澡打扮一下自己。那天傍晚，天下起了大雨，班廷在实验室里坚持做着实验。到下半夜时，他困得实在挺不住了，干脆冲出实验室跑到室外，任瓢泼大雨将自己使劲地冲刷，居然驱赶走了瞌睡，洗去了浑身的污垢。这时，班廷的胰管结扎技术已经十分娴熟，他和贝斯特再次向糖尿病发起了冲击。这回，做了胰管结扎手术的这只狗终于活下来了。班廷急切观察着狗的胰腺变化，可是半个月过去了，胰腺的变化却不是很大。他有点急了，将狗的胰管结扎得更紧了。他度日如年，天天盼着胰腺快快萎缩。终于，在胰管被结扎8周后，狗的胰腺终于萎缩了，分泌消化酶的消化腺已全部坏死，而胰岛组织却完好无损。班廷和贝斯特将萎缩的胰腺通过手术摘取出来，遵照麦克劳德关于胰岛提取液获取方法的指点，将胰腺切成薄片，将切片放进低温的林格氏液中，然后用经过冷藏的碾槌分离出内容物，再进行过滤，最后得到了一种颜色介于粉红和棕色之间的液体，加温后注射到糖尿病患狗的颈静脉中，仔细观察狗的情况，并通过监测狗的血糖水平来判断他们的提取物是不是真的对降低血糖有用。1921年7月底的一个傍晚，刚刚给狗测过血糖的贝斯特激动地向班廷汇报说：“太好了，太好了，今天我们注射了胰岛提取物的那只糖尿病患狗的血糖降下来了。”他和贝斯特重新对血糖进行检测，证实血糖已经下降了很多。两人来到那只糖尿病患狗前，看到那只本来连头也抬不起来的病狗此刻居然坐了起来，而且很快就站起来了。“啊，感谢上帝，我们终于救活它了！”班廷与贝斯特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人欣喜若狂。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败后，这次实验成功给了班廷巨大的信心，同时也让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和贝斯特继续做着实验，并进一步检验胰岛提取物对血糖的影响。此时，天气已经非常炎热，热浪一个个袭来，胰岛提取物在闷热、狭小的实验室里放置稍长时间就腐败变质了。“好的，我这就去。”贝斯特一声答应，立即去寻找冰块了。他是个勤快、机灵的人，很快就弄来了一大包碎冰块。班廷将胰岛提取物放在冰块之中，自己和贝斯特舍不得用哪怕是最小的一块碎冰来给自己降一下温。实验室里实在太热了，腐败的动物内脏、狗的排泄物令小小的屋子散发出阵阵恶臭，一般人根本就难以忍受。可是，班廷和贝斯特却怀着理想，坚持在闷热恶臭的环境里做实验，热得实在不行了，两人干脆脱去衣服赤膊上阵，挥汗如雨。这段时间，班廷与贝斯特没日没夜地忙碌在实验室里，两人完全忘记了自我，心中有的只是实验。他们不分昼夜地收集数据，观察实验狗每时每刻的身体变化。为了能够省出钱来给狗买食物，班廷宁可自己饿肚子，连续几天都不吃饭。当周六教会提供免费晚餐的时间一到，他就跑到教堂里去大吃一顿，同时尽可能多地将食物裹在衣服里带回来给狗吃。深夜的实验室里，班廷和狗一起分享着教堂的饼干。他看狗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再也舍不得多吃一块，于是就把余下的饼干全部放到了狗的面前。当他又饿又累昏睡过去的时候，是狗把他给舔醒的。克里是一只极其可爱的小狗，编号为92，友善而有灵气。虽然班廷通过手术切除了它的胰腺，令它成了一只糖尿病患狗，但它一点也不记仇。它一见到班廷就欢喜地摇尾巴，跟着他在实验室里来回地走，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里蓄满了柔情。当他坐下来记录实验数据的时候，它就把头枕在他的腿上，就像是他的宠物犬一样。班廷特别喜欢小狗克里，他内疚自己在它身上所做的手术，令它患了糖尿病。可是为了人类的健康，为了攻克糖尿病，他别无选择。因为糖尿病，小狗克里变得十分虚弱，浑身没有力气，终于趴在地上，连眼睛也睁不开了。1921年8月17日，班廷将从其他狗身上提取的胰岛提取物注射进小狗克里的静脉中。贝斯特给它抽血，连续观察它的血糖值。结果令人欣喜，它的血糖在注射了胰岛提取物后有了迅速下降，并且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小狗克里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它第一眼就看见了班廷。它凝望着他，眼中充满了柔情，尾巴也开始摇摆起来。那一刻，班廷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他望着小狗克里，眼睛一下子变得模糊了，泪水在刹那间涌出了眼眶。经过几个月的疯狂工作，班廷最初的想法得到了验证，结扎胰管后的胰腺中的确能提取到可以控制糖代谢的物质，那个令无数医生、科学家梦寐以求的神秘物质的面纱，终于被这两个年轻人揭开了。两人激动得彻夜难眠，他们将这个胰岛提取物称为“岛素”。按照当时的惯例，一项重大成果发表时需要实验室的负责人来命名。在他们向麦克劳德作了汇报后，麦克劳德遵循学术上命名均用拉丁语的语言习惯，主张称之为“胰岛素”。两个年轻人听从了他的建议，“胰岛素”这个名字就此诞生了。班廷用胰岛素救活了小狗克里，他用手抚摸着它瘦弱的身躯，轻轻梳理着它的毛发，激动得不能自已。然而，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去得竟也如此迅速。由于实验条件有限，实验狗缺乏，实验提取的胰岛素数量极为有限，实验室里仅有的十管胰岛素很快就用完了，小狗克里的病情在稳定了一段时间后便因无药可用而又恶化了。小狗克里的血糖在失去胰岛素的支撑后迅速升高，它瘫倒在实验台上，水汪汪的眼睛始终紧盯着班廷，尾巴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小了。突然，小狗克里对着班廷轻轻哀鸣了几声，然后就闭上了眼睛，尾巴也垂了下来，渐渐失去了呼吸，失去了心跳。小狗克里死了，班廷抱着它体温犹存的瘦小尸体，放声痛哭。他把贝斯特推出实验室，将门紧紧关住，一个人留在实验室里，任凭泪水长流。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几个月来的朝夕相处，小狗克里对班廷而言，早已不是一个单纯的实验对象了，它是伙伴，是生命，是希望……可是，正因为他，才让这位亲密朋友饱受疾病的痛苦，他给了它重生的希望，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它走向生命的终结……当天夜里，他流着泪翻开笔记本，记下了白天这令人悲痛的一幕：“……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不会忘记小狗克里乞求而无助的眼神，它去世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我只想一个人待着，因为泪水止不住地流，无论我做什么都止不住。”小狗克里的死，给班廷以巨大的打击，他如同失去了至亲的人一样，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他坚信，它的死一定不是白死，它的死必将拯救无数糖尿病患者。在小狗克里使用了胰岛素后病情刚刚缓解的时候，班廷曾满怀欣喜地给麦克劳德写信，告诉教授实验终于取得了成功。接到来信，麦克劳德立即停止了在苏格兰的度假，迅速赶回多伦多。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实验狗又死了的消息。看着放在面前的一大堆失败的实验报告，数着已经死亡的狗的数字，麦克劳德真的生气了，他不再给班廷以好脸色，而是大声呵斥：“你还想害死多少只狗？你是个医生，不是一个屠夫！”面对呵斥，班廷羞愧地低下了自己的头，眼前又浮现出小狗克里渴求生命的眼神。他悔恨啊，悔恨中开始反思：“是啊，我的实验还要牺牲多少生命啊？”失败的挫折，小狗克里的眼神，动物保护协会的指责，麦克劳德的呵斥，给了班廷巨大的打击。痛定思痛，他再也没有勇气从狗身上提取胰岛素了。然而，一想到无数糖尿病人的悲惨人生，他又有了继续实验的念头。他尝试用其他小动物来做替代品，但小狗克里死后，对任何一个活生生的动物动刀，都会让他心如刀绞，也许是因为他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命体，从此都心生出了一份悲悯之情。然而，他不能放弃，他要继续去做，在绝望中寻找新的希望。班廷开始苦苦思索如何在降低生命代价的同时，继续将实验进行下去。一天，他在吃饭的时候，用刀子切着一块牛排，切着切着，突然想到屠宰场每天要宰杀许多牛，那么每天就会产生许多牛胰腺。对呀，何不用牛的胰腺来试试，看看从牛胰腺中提取的胰岛素是否同样具有调节糖代谢的作用？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农场里成长过程中所得到的知识：牛的胚胎可以从母牛那里获得营养，因而直至出生之前都不需要消化腺。他记得那时候农场主经常会先令母牛受孕，然后将其宰杀，因为母牛受孕后会胃口大增，吃得多也长得更肥了。想到这儿，他兴奋极了，饭也不吃了，立即带着贝斯特去找屠宰场。两人跑了好几个屠宰场，买了几只牛的胚胎和几只成年牛的胰腺。回来的路上，两人又犯愁了，牛的胚胎可以直接用其完整的胰腺作为原料来制备提取液，可成年牛的离体胰腺已经不能通过结扎胰管来使其分泌腺萎缩了，这可怎么办呢？探讨中，两人突然想到酸化酒精有破坏消化液的作用。啊，根本就不用什么胰管结扎手术，只要用酸化酒精破坏消化液，得到的就是未被消化的胰岛呀。1921年11月19日，班廷和贝斯特从牛的胚胎胰腺和用酸化酒精处理的成年牛离体胰腺中提取了胰岛素，在经过一定的纯化处理后，他们将两种来源的牛胰岛素分别注入糖尿病患狗的静脉里，接下来的血糖监测显示，在注射牛胰岛素后患狗非常高的血糖快速降了下来。现在，班廷对实验已经充满了信心，他认真写了一份实验报告亲自交到麦克劳德手上，麦克劳德仔细阅读了这份报告，用另一种眼光重新打量眼前这位年轻人。此时，站在麦克劳德面前的班廷面色蜡黄，双颊塌陷，两眼布满了血丝，然而精神状态却特别好。这是他连续工作、长期熬夜、节衣缩食的结果。麦克劳德暗暗吃惊，他完全没有想到班廷居然拥有如此坚强的意志与信念，并且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推测用实验结果正确地表达出来。麦克劳德终于被打动了，同时他也意识到了班廷研究成果的巨大价值，认定这个实验继续下去定会产生了不起的成果。他彻底改变了自己的看法，立即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亲自主持这项工作。他拿出更多的科研基金，调动自己的全部资源，让出更好的实验室，带领全体工作人员全身心投入到班廷的研究之中。为了令提取、纯化牛胰岛素工作开展得更加顺利，获取更高纯度的胰岛素，麦克劳德邀请了加拿大埃得蒙顿阿尔伯塔大学生化系教授克利普，他对内分泌学颇有研究，特别善于生物提取工作，成绩斐然。重担落在了克利普身上，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天才生化学家，提取、纯化胰岛素工作非他莫属。他使用真空蒸馏器来提纯胰岛素，胰岛素萃取工作立即有了极大提升，从牛身上提取的胰岛素被进一步纯化，实验效果有了很大的提高，接受牛胰岛素注射的糖尿病患狗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在麦克劳德的亲自主持下，班廷的实验一下子变得十分顺利，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然而，迄今为止所有工作都是在动物身上做的，牛胰岛素被注射在狗的静脉里，并没有出现排异反应，这是否意味着同样能够给人注射呢？要证明能够安全用于人体，必须要有人体试验来验证才行。加拿大（1971）：发现胰岛素50周年，提纯胰岛素的实验装置作者：王平，南京医科大学医学史研究中心客座教授，中华医学集邮研究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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