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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畈一家人④|耕读兼并向未来

 大白二白和三白 2023-08-10 发布于美国

蒋畈一家人①|谁能浮过生命海

蒋畈一家人②|没时间生病

蒋畈为何不姓蒋,而姓曹?很多人不明白。

蒋畈原为兰溪市洪塘里蒋氏在山下村前的一畈良田,故称“蒋畈”。蒋氏为方便耕作,在田畈中央建造了二间矮屋,用于存放犁、耙等农具,并派长工居此看守。明武帝年间曹氏仁一公从金华北山南麓洞井村入赘洪塘里蒋家,其曾孙又入赘山下蒋家,生下二子,一姓蒋,一姓曹,从此后曹氏便在东山脚下刘源溪畔安家立下,蒋畈因此成为村名。经过数百年风雨沧桑,蒋畈曹氏人丁逐渐繁盛起来。

由此脉络看来,曹家原来只是一个蒋家的一个长工,只是蒋家着老曹家的厚实、机灵,便将女儿许配给他,便成了倒插门女婿。然而这并不妨碍曹家发展成为“江南旺族”。在曹氏家训中有一条写道:“器量须大,心境须宽,耕读兼并,学会忍让。”耕与读原本就是两件相反的事,自古以来许多书生是看不起农民的,农民对田埂上的白面书生也都是敬而远之,路上见到都要低头叫一声“老爷”的。

然而曹氏祖上偏要叫儿孙们耕读兼并,但自从来到兰溪这块土地上,依然不能改变只耕不读的局面,一直到了曹梦岐才得以实现。

曹梦岐的祖父曹麒麟虽然有心想在后代中培养几个读书人出来,却是没有赶上好时代,清末的一场“洪杨之乱”让整个蒋畈夷为平地,只留下祖母钟氏,和一根独苗曹永道。在战乱年代,连命都不保,还何谈读书。曹永道虽然老实巴交,总算是为曹家留了一个火种。

或许为了火种不灭,让曹家单传能得以延续,曹永道“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面朝黄土背朝天,从零起步,硬是把这个家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一点点地重新站了起来。而曹梦岐得以受母亲、祖母的宠爱,开始了耕读兼并的努力。

曹聚仁后来称父亲曹梦岐是金华学派的最后一位先生,这话是站得住脚的。金华学派自范浚开宗,吕祖谦弘扬,得以与朱熹理学、陆九渊心学并称为三大学派,而在曹聚仁看来,程朱理学只会耍嘴皮子,陆王心学却是故弄玄虚,只有金华学派才是务实的。他打了个比方,说在战场上突遇敌机轰炸,他们将如何应付?依陆王的说法,应当让弟子们闭目静坐,不为机声所慑;朱熹会教弟子们到书架上去翻查飞机的种类性能以及防空措施等等;而金华学派的吕祖谦则会带着学生逃到峰顶山脚,在树木岩石下掩蔽起来,卧倒不动。曹梦岐便是金华学派务实求真的实践者,他主张“尽人事以听天命”。天命自在,虽不能改,然尽心人事是人之天职。曹梦岐曾给子女们留下遗训曰:看重当前,不做违心之事,宁吃一时之亏,则日后省些懊悔。这就是担当精神。

曹梦岐26岁去浦江参加“童试”,却被人举报赶出了考场。父亲劝他认命放弃仕途之路,他却偏要再拼一拼,借了宗谱到金华再次赴考,一举拿下童试第一的好成绩,成为蒋畈秀才第一人。第二年,他再赴杭州参加科举,当时的维新思想却让他看清了这个世界的腐朽与生机。回到家乡,决意要办一所学校,用自己的行动去改变“山里壳笼”不读书的野蛮之风。

曹聚仁在《蒋畈六十年》里谈到,没有人会相信,在半个世纪之前,这里没有一个人会说官话(普通话),满嘴的方言过往的客人多半只能连猜带蒙的。而自从曹梦岐办了育才学堂之后,这里的读书之风日盛,甚至后来培养了一大批的老师与校长出来,像王琳、王鹏飞、项鲁天等等。如王琳深受曹梦岐影响,后来跟从陶行知先生,为浙江的十几所师范学校的创办立下汗马功劳。就拿我老家不足八百人的西庄村,就出过五个校长,都是育才小学培养的。这些老师与校长又去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读书人,从此野蛮通化(现称梅江)也成了文化通化了。

曹梦岐并不是有家底的人,用自己家的房子拿来做教室。他甚至把那些泥塑菩萨砸了,丢到了梅溪里去,腾出庙宇来办学校。到了晚上和周末,他还带着老师到附近村庄里去开设夜校,让那些不识字的山野村夫也渐渐地能识得字来。他的学校开教育之新风,耕读兼并,既要懂孔孟之道,也要学桑麻之技。而且男女兼收,不管家里有钱的没钱的,只要愿意都可以来读。每年新学期第一天,他都会站在校门口问学生,为什么来读书?却很少有回答让他满意的,他便在开学典礼上亲自训话,说读书的重要性,说为什么要读书,怎么读书,怎么做人,等等。

他对学生严厉,对他的儿子曹聚仁自然也是非常严厉的,甚至连迎神、赛会、演戏、斗牛都不准去看,只怕他分了读书的心。就是除夕的晚上,还要背书,正月初一上午,扫了祖坟回来,还要写一篇文章,不让他偷闲半刻。但曹梦岐又是不主张读死书的,他是曹氏家族里第一个把“耕读兼并”四个字实践得很好的人。他在校园里专门设了一块地供子女们耕作的。当年曹聚仁被金华省立七中退学回来的时候,曹梦岐痛心疾首,便要他下田专事耕作。结果下田没几天,便是手上生茧,脚底冒泡,皮肤也晒黑了,他尝尽了稼穑之辛,再回到学校读书时便加的努力。曹聚仁一生笔耕不辍,连躺在病床上都未有停止专栏写作,留下了四千多万字,怕也是受了这种家风的影响吧!

据夫人邓珂云回忆,曹聚仁不吸烟不喝酒,却有饮绿茶、吃零食和买书的三大嗜好。零食是和家人们共享的,书却是自己独享的,别人想看也要等他先看完。家里的每月开支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是拿来买书的。曹聚仁称自己的书房是“书似青山常乱叠”,甚至没有书架,都是这里一叠,那里一叠,家里废弃的苹果箱、牛奶箱里全是一箱箱的书。一杯绿茶一本书,便是他最享受的时候。平时出去也总要带上本书,坐在车上也看,走路的时候也看。有一次走路差点撞上汽车,司机探出头来骂道:“走路还看书,不要命啦!”

但曹聚仁并不完全是一个书呆子,主张知识并非来自于书籍。他引用叔本华的一句话说:“在读书之际,我们的头脑,不是我们自身的活动场,是别人思想斗争场;所以终天只顾读书,得不着思议工夫的人,自己思考的能力便要渐渐丧失,他们是因读书而把自己弄愚了的。”所以他说一个读书人,决不可念些死书,用别人的思想替自己筑成牢狱。他甚至设想,在不久的将来,科学再进步一些,用一张薄纸可以像留声机片那么收音放音,则所谓的“文字”便可以陈列在博物院里去了,而省下大段的念书时间,可以用来做其它的事情。

几十年过去,曹聚仁这种脑洞大开的想法还真是实现了,一张小小的芯片可以装得下以前的一个图书馆。人们的阅读也由书籍转到了手机与网络,现在真正买书看书的人确实是少之又少了。

        20066月,曹景行对某大学学生作了一场题为《何必乱翻书》的讲座。他对中国当前的读书形势发出感慨:“读万卷书者少,行万里路者多。”他指出现代发达的交通工具使人们出行非常方便,万里路对于飞机来说也只是以小时就可以计算的路程,而读书的人群在我国却在不断的下降。他给出的几组数据使得在场观众都非常震惊。据统计,2003年同1998年相比,我国大众的读书率下降了8.7%。全国只有5%的群体保持着经常读书的习惯。作为祖国未来的中小学生,有30%的学生因为沉重的学习压力无法抽出时间读书,30%50%的学生称老师与家长不赞成他们阅读课外读物,10%的学生说无书可读,35%的学生说家里没有读书的气氛。另外,近几年国内公共图书馆的使用率之低,群众的购书量之少,都是很令人担忧的。曹景行根据自己多年在外工作的观察指出,同样乘坐地铁,在纽约会发现很多人利用这段时间阅读书籍,在香港会发现很多人利用这段时间翻阅报纸,而在上海人们却是在摆弄自己的手机发送短信。

而这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数据,如果是现在再作一个调查,恐怕更让人担忧。

曹景行作为蒋畈曹一脉,骨子里却秉承了“耕读兼并”的基因,以父亲为榜样,一生读书、著书,并且总结了一个从“乱翻书”到“翻乱书”的读书经验。他的同事陈鲁豫回忆说他每天至少要看20报纸、5份时事杂志、做数不清的剪报。他有个习惯,看到报上有用的信息就会影印下来,公司复印机的旁边总能看到他。所以他也被称为“影帝”,意思是影印之帝。199957日,美国炸了我们驻南斯拉夫大使馆,曹景行和他的同事全国首创《中国人今天说不!》时事开讲栏目,他成了全国首位时事评论员,每天15分钟的评说,为凤凰台创下了高收视率,《时事开讲》也成了凤凰台的名牌栏目。这如果没有渊博的知识与深厚的读书功底是难以做到的。

2017年曹景行回到兰溪,作了一次深度寻访。这期间,刚好我女儿学校里要做一个碎化片阅读与传统阅读的辩论课题,她们借机采访了曹景行老师。曹老师非常认真地接受了她们的采访,回答了她们的问题。在曹景行看来,互联网所蕴含的信息量很大,但是因为碎片化、快餐化,有很多是没有经过思考与浓缩的东西,有些时候是经不起推敲的。而书本上的知识是大多是经过了历史几百年的沉淀才形成的。所以说在关注网络的同时,不能忽视传统阅读。他觉得最大的根源在于教育体制的不合理。他认为,当前的教育体制要把更多的孩子从沉重的学业中解放出来,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去阅读中华传统文化与世界文化中的经典作品。差不多一个小时的采访结束后,他又与孩子们一起合照留念,并在她们本子上留下了“面对世界,思考中国”的题词。

当年,在蒋畈育才小学的教室里,就画着一张世界地图。这在当时连县城都没去过的通化人来说,这简直是一部“天书”。然而正因为这张世界地图,让梅江这个山沟沟里的孩子们看到了未来与远方,一代又一代地走出了梅江,走向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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