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人们印象中，抗日战争正面战场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事实并非如此，早在八一三抗战之前，中国方面即制定了先发制人战略，准备主动进攻驻上海日军，一举将其赶入大海。遗憾的是，国民政府高层畏首畏尾、摇摆不定，最终错失良机，大批精锐国军以尸山血海拼死抵抗，亦未能扭转战局。 全文：5606字；阅读时间：约15分钟 1937年8月，早已被卢沟桥炮火震醒的十里洋场，人心惶惶。美国驻沪总领事高斯(Gauss)观察到大批中国居民开始逃难， 中国人十分担忧日本可能对上海和南京发动进攻。 沪上名医陈存仁，11日一早（笔者注：此处系陈存仁记忆有误，应为1937年8月12日）坐着私人小轿车赶往自己一手创办的中国医学院。车到闸北，突然开不动了，只见军容整肃的国军军队，正在百姓围观下从容布防。驻上海日本海军陆战队首席参谋武田勇在人群中密切地注视着， 这些部队身穿藏青色制服，与穿卡其色制服的中国正规军、穿浅黄色制服的保安队完全不一样，明显是国民政府的精锐部队。 自《淞沪停战协定》规定中国军队不得在上海市内驻扎以来，上海滩的中国人又见“故国衣冠”不禁悲喜交加：喜者，政府终于调动军队准备开打，再不用受小鬼子的窝囊气了；悲者，战火一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中国当时最优秀的军队 七七事变前夕，国民政府密切关注华北局势，对日方的动向并不是完全没有掌握。1937年7月5日下午4时，淞沪警备司令部参谋刘劲持突然接到蒋介石从南京来的急电称， 目前时局外松内紧，要求淞沪警备司令杨虎暗中加强防范，注意有可能发生事变。 上海方面立刻紧张起来，加强各地守备、监视日军行动，警备司令部忙得一夜都没休息。第二天，仍然照旧。结果到7号夜里，卢沟桥就出事了。 在上海的日本人也是蠢蠢欲动，构筑工事、组织演习、扩编义勇队等等，准备大打出手。7月16日，驻上海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更在上报东京海军当局的《对华作战用兵意见书》中明确提出：“欲置中国于死命，以控制上海和南京最为重要”。7月29日，长谷川清发表声明指责 中国方面正加紧进行不必要的备战活动，这将为中日和平相处制造障碍，并可能造成不幸局面。 上海作为当时远东的国际化大都市，毗邻南京、经济发达、租界林立，不仅是国民政府的命根子、钱袋子，更是在世界列强中的脸面，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为了应对突发事件，卢沟桥事变暴发次日，国民政府即任命自1936年就在京沪地区做前期准备工作的张治中为京沪警备司令，下辖驻苏州、常熟的87师（师长王敬久）、驻无锡、江阴的88师（师长孙元良）以及苏沪两地保安团，严密戒备淞沪地区。不久，又派第2师补充旅（旅长钟松，后改为独立第2旅）开到苏州。此时，张正在青岛养病，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到南京。  国民党陆军上将张治中 1936年2月，为了隐蔽战略企图，张治中利用自己是国民党中央军校教育长的身份，把司令部伪装成“高级教官室”，后来又改称“中央军校野营办事处”，地点设在苏州留园。据张治中回忆，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一直到淞沪会战爆发前夕，外人都不清楚它是干什么的。要知道，当时日本人的谍报活动非常厉害。张存仁说， 当时中国老百姓不知道的事情，日本人早就知道了。为安全和保密起见，上海市长俞鸿钧搬到法租界一处神秘的地址办公。结果上午搬过去，下午日本同盟社就派人送来一份油印的新闻稿。经过严密审查才发，俞的法语秘书竟然和日本过从极为密切。  时任上海市长俞鸿钧 张治中重点开展国防工程建设和民众组织培训工作。同时在运输、通讯等战备方面花了不少心血。 一·二八事变以来，从军事角度而言上海实际上已经是一座空城。《淞沪停战协定》规定，中国军队无权在安亭经太仓到长江边的七丫口一线（当时的停火线）以东驻兵。上海城内淞沪警备司令杨虎手中只有保安总团长吉章简的两个保安团和上海市警察局长蔡劲军的警察总队（相当于一个团），共三个团的武装力量。考虑到上海虹桥军用机场力量过于薄弱，仅有保安团一个守备连，一旦日军来攻短时间内必定失守。张治中决定派钟松抽调一个精锐营，换穿保安队制服，乘火车抵达上海，趁夜色秘密开进虹桥机场。事前，钟松和淞沪警备司令部参谋处处长朱侠、吉章简换了便衣亲自侦察、布置，保密工作做得非常严密，顺利完成任务。 紧张局势下调动军队入驻上海，这么大的事不是张治中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据时任京沪警备司令部参谋史说回忆， 当事情决定的那天晚上，何应钦和张治中同由蒋介石那里出来，何拍拍张的肩膀说：“文白（注：张治中，字文白），这是要闹出事来的啊！” 党国高官、陆军一级上将，面对咄咄逼人的日本，竟然怕闹出事来，中国抗战之艰难可以想见。 张治中在对日作战上，很有一番想法：这一次在淞沪对日抗战，一定要先敌一着。他认为可以分为三种模式：一是像九一八那样，你打我，我不还手；二是像一·二八事变、长城战役那样，你打我，我还手；三是，我感觉到你要打我，那我就先打你。这一回，必须要采取第三种打法—先发制人。7月30日，他正式向南京提出如出现以下四种情况，我军应当主动出击： 一是日本陆军装船准备在上海登陆；二是日本海军航空母舰开至上海；三是日本在长江内的舰队沿江而下到上海集结；四是日本在上海提出无理要求，甚至限期答复。 当时国民党内与张治中观点相同的有识之士不在少数。美国驻华大使詹森在与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王宠惠接触过程中，明显发现： 王宠惠的态度非常纠结，一旦全面开战将给中国造成灾难性后果，对日妥协或者可以苟安一时，但他更清楚国民政府目前的处境，如果继续对日做出任何让步都将面临亡国灭种。 八月初，中国驻日本大使许世英接到国民政府外交部电令，要求许与日本外相广田弘毅就中日关系进行商谈。许在日多年，早已识破日本借和谈行缓兵之计趁机调兵备战的一贯伎俩，他认为没有商谈的必要，明确提出： 与其以协定招致重重束缚，终胜必亡，何如一举而脱于枷锁。最后胜败之时，再负兴衰之责，天下后世，庶可相谅。 话说得虽然有些书生气，但却是铁骨铮铮，令人钦佩。  时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王宠惠 南京给张治中的回复是：应由我先发制敌，但时机应待命令。蒋介石是政客，他不会闹书生意气。 8月8日，中国外交部分别召见英、美、法三国驻华大使指出，中国军队不会主动进但如果日本首先发动进攻或向上海增兵，中国军队将奋起反击。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和美国驻华大使詹森闻到了其中浓浓的硝烟味道，两人立刻磋商准备于次日召开英、美、法、德、意五国驻华大使会议并共同向日本施压。9日的五国大使会议拟定了致日本的照会： 由于中国已表示希望避免上海发生战事，我们希望日方也做出类似表态，防止在上海发生使得形势进一步紧张化或可能与中国军队发生武装冲突的事件。 没想到当天下午就出事了。 9日下午，日本海军陆战队中尉大山勇夫（笔者注：据部分当事人回忆，大山勇夫军衔为军曹）和司机斋藤要藏强闯虹桥机场。两个骄横的鬼子万没想到，机场卫兵早已换成抗日意志旺盛、穿了保安团制服的独立旅士兵。见到拦阻无效，战士们立刻开枪，当场将两人击毙。 淞沪警备司令部立刻派人赶往现场勘察，同时要求各地高度保持警戒、做好一切准备。淞沪警备司令部参谋长童元亮亲口对史说讲，得知大山被击毙后： 他和上海市长俞鸿钧商量，给一个死囚犯穿上保安部队制服，打死在虹桥机场大门口，说是大山勇夫要强进我机场大门，先把我卫兵打死，以便与日本人交涉。 上海市长俞鸿钧立即向日本驻沪总领事冈本季正提出交涉。冈本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交代： 8月9日晚上，俞市长匆忙赶到我的住处告诉我，海军中尉大山和另一个水兵试图强行进入虹桥地区。遭到拦阻时，他们枪杀了一个中国士兵，而后两人被其他中国士兵击毙。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 在苏州的张治中得到消息后，意识到上海之战恐怕就要打响了。当天就以京沪警备司令部的名义向第87、88师下达“做输送前进准备”的命令。 10日一早，中日双方派人到虹桥机场现场勘察，在验尸问题上双方发生争执，中方提出由上海中国法院法警检验，日方则要求由公共租界法警检验。各执一词，争执不下。现场勘验完毕，双方在上海市政府开会谈判，日方提出苛刻要求：撤退市内保安队；拆除所有防御工事。同时以武力相威胁。中方坚持不让。 长谷川清下令在佐世保港待命的日本海军第3舰队机动部队迅速增援上海，11日30余艘日舰集中到吴淞口一带，并对驻沪日本海军陆战队和日侨义勇队下了动员令。 冈本季正交代，8月11日他赶到上海市政府拜会俞鸿钧市长，威胁说如果 您不理会这些状况，将会变得非常危险，日中之间的冲突将无可避免。 俞鸿钧也没有客气，指责日方要对增加军舰增强海军实力而使局势进一步恶化负权责。冈本进一步要求撤出保安队、拆除防御措施，被俞鸿钧当即拒绝。他指出保安队是否撤退、撤到哪里完全是中方自主行为，日方无权提出相关要求。冈本季正只得悻悻离去，在返回领事馆的路上被中国武装力量拦住盘问了许久才得以放行。 当晚冈本季正回到自己住处没多久，9点钟左右，在苏州的张治中接到南京统帅部电令：立刻将其所部开进到上海附近。半夜时分，早已枕戈待旦的国军第87、第88师、第56师、独立20旅，炮兵第3、第8、第10团，从苏、常、锡一带立刻向上海挺进。远在陕西的第36师火速乘车南返。张治中要求： 一、八十七师的一部进至吴淞，主力前进至市区；二、八十八师前进至北站至江湾间；三、炮十团第一营及炮八团进至真如、大场间；四、独立第二十旅在松江的一团进至南翔；五、令炮三团第二营及第五十六师自南京、嘉兴各地兼程向上海输送；六、派刘和鼎为江防指挥官，率领五十六师及江苏保安第二、第四两团任东自宝山西至刘海沙的江防，并控制主力于太仓附近。 几乎与此同时，淞沪警备司令杨虎带着参谋刘劲持乘汽车赶往苏州，面见张治中请示任务。一路上看到满载军队和武器的络绎东开，倍感振奋。张治中明确告诉杨虎，部队明天即可到达上海，他本人将坐镇真如、南翔指挥。 几万大军一夜之间进驻上海预设阵地。天一亮，上海市民打开大门，看到遍地的国军将士惊讶万分，以为是神兵天降。国军之所以能如此迅速进入上海，这完全得力于张治中前期的组织和准备工作。 既然部队已经到位，不如一鼓作气展开全面攻势。但是张治中还是认真执行了蒋介石的要求： 等敌人先动手打我们，我们才能回击，否则国际舆论对我不利。 面对上峰瞻前顾后、一味避战，个别少壮派军官向张治中献计， 干脆等部队进攻部署就位后，派人前去打几枪，一面进攻一面向上报告敌人对我首先发起攻击。 当时在场的刘劲持回忆，张治中说： 不能这样欺骗领袖。 面对中国政府的强硬态度，日本企图借助国际压力迫使中国让步，又把1932年在各国监督下签订的《淞沪停战协定》搬出来说事儿。冈本季正认为中方的一系列行为违背了《淞沪停战协定》，要求在8月12日下午召开《淞沪停战协定》共同委员会紧急会议。该委员会由中国以及日本、英国、美国、法国、意大利的总领和陆海军武官组成。 会上，冈本季正指出：“中国正规军今天早上仍前进至北火车站包围了虹口地区的日本居民”，要求各国采取足够的措施，调查、制止中国保安队与正规军的所有军事活动。 俞鸿钧明确表示反对，他指出日本无权在停战协定基础上要求共同委员会赋予其权利，由于日方去年侵占八字桥等一系列行为，停战协定早已成为日本侵略行径的遮羞布。同时，中方目前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完全是为了自卫。 参加会议的各国代表均表示中日间应该尽量避免武力对抗和战争行为，双方对上海和平负有相同的责任，但却未能提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 冈本季正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的交代中，真实透露了日本反复企图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上海问题的内幕。看到共同委员会会议各方代表的态度，陪同冈本一起参会的“武田参谋非常不安地说我们还没有准备好防御，如果我们耽搁了采取必要措施的时间，我们会陷入被动”。鬼子就是在拖时间，蒋介石还就真中了鬼子的圈套。 12日一天，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 当天夜里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召集“四相会议”，决定“果断动用自卫权”。 张治中按照事前制订好的先发制人战略，要求部队于8月13日拂晓以前，完成对虹口、杨树浦等日军据点的攻击准备，一举将鬼子赶入大海。从双方在沪军力对比来看，如果掌握战争主动权，张治中的计划并非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然而，前线部队弓满弦刀出鞘，只待一声令下，就要饱餐倭寇之血时，突然接到南京统帅部电令：不得进攻。 张治中简直要疯了，立即回电称：我军业已展开，攻击准备也已完毕。但得到的回复仍然是四个字：“不得进攻”！ 此时正值日军对国军作战意图不甚明了，且其海上援军未完全就位的紧要当口，结果痛失良机，给了日军从容部署的机会。怎不令张治中仰天长叹。 国民政府高层首鼠两端，在和、战之间游移不定，痛失良机。普通民众通过报纸也明确感受到上述情形，陈存仁回忆： 在八一三前半个月，报纸的记载虽有山雨欲来之势，但是天天情况不同，今天说非战不可，明天又说可以妥协，究竟是战是和，任何人都断不定。 13日上午9时，日本内阁会议正式作出决定：向上海派遣陆军部队。当天下午，日军在八字桥附近向国军展开进攻。两军发生小规模接触。 14日下午3时，中国军队发起总攻。八一三淞沪会战正式打响。  八一三抗战中，中国军队发起进攻 老舍先生在《四世同堂》里写道： 北平的天又高了起来。“八一三”！上海的炮声把久压在北平人的头上的黑云给掀开了！ 祁瑞宣的眉头解开，胖脸上涌起一浪一浪的笑纹，不知不觉的低声哼着岳武穆的《满江红》。 八一三抗战，中国无论在战略、战役层面，更或是外交层面有着怎样的失误与遗憾，但毕竟是挺起胸膛向着敌人进攻了，全民族的精神为之一振。 即便打输了也不要紧，只要敢打，就这么打下去，总有打赢的那一天！ 八十六年过去了。我们怀念那些为民族解放牺牲的先烈们。（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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