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铁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础。——这是1937年11月13日，中国国民政府自上海撤退之声明。声明表达了中国军民全面抗战之决心，宣示中日全面战争就此拉开帷幕。纵观1931年九一八事变、1932年一二九淞沪抗战、1933年长城抗战、1934年华北事件、1935年察东事件、1937年卢沟桥事变，日本总是凭借国力、军力优势策动局部事件，继而以速战速决稳赚不赔的手法，贪婪攫取中国利益，给中国造成极大战略威胁。1937年8月13日，中国不堪日本在华北咄咄施压，忍无可忍，主动出击，即在在淞沪战场发起八一三抗战，终止了日本一贯之侵华战略，推动中日战争就此进入了全面持久战轨道。全面战争和持久战在战略上快速稀释和长期消耗日本国力、军力，使得中日战争变数加大，中国也就有了苦撑待变赢得胜利的机会。
今天，2023年8月13日，正值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86周年，谨以此文回望历史片段。
淞沪会战为抗战史上规模最大，战事最为血腥、惨烈的战略大会战之一。
战端开启，中日陆续动员超过百万军队总兵力投入了上海及周边狭窄繁华、水网遍布的淞沪战场，展开了激烈之巷战、攻坚战、野战及地空远火作战……
显然，以步兵为主，仅有微弱空军、海军及陆军技术兵种力量的中国军队，要在这样的大战中，对抗装备有航母、战机、重炮、战车、毒气的现代化日军，如何之艰苦卓越，实属现在人们难以想象。
简言之，如以纯粹军事视角去看，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即便算上1840年鸦片战争，淞沪战争也是敌我双方战力对比、装备对比最为悬殊的战事。当时，日本为全球发达国家之一，拥有全球最顶尖的现代化舰队和一流的现代化陆军，有着现代化陆海空综合作战能力，可以将兵力、火力快速机动投放数十、数百、数千、甚至数万公里之外的战场。与校阅极具观赏价值的正步、军姿不同，能否快速机动投放兵力、火力，实为考量一支现代化军队战力的重要标准。
然而，即便86年过去，现在放眼全球，能够如当年日军那样快速、远程投放军力的国家，也不过寥寥一二。
与之对应，当时中国军队70多万人，在军令、政令尚未统一，极度缺乏现代通讯装备的情况下，以火车、汽车、步行，陆续和甚至不成建制地赶往战场，面临前所未有的战场不利、战略不利。在陆海空立体战场，中国军队仅有零星战机、军舰、快艇、重炮，以及平均3·7人一支有效射程数百米步枪。甚至，受国内工业落后限制，淞沪抗战国军技术兵种所需榴弹等大量军火物资，也需要在数千里外的广州、香港进口。这样，中国军队要想在绝无回旋余地的正面战场抵挡日军攻势，唯有依靠牺牲。也就在淞沪会战期间，年轻的中国空军无惧日军优势，竞相升空，屡败屡战，最终，中国歼击机飞行员几乎全体殉国。
——在一个懵懂时代，淞沪会战及抗战八年，致使我国最早觉醒之精英群体大量阵亡，重创我们人口及文化基因，实为历史留下的最痛记忆。当时，日军以现代化陆海空进行的现代化多军种、多兵种的联合登陆作战，凭借现代化舰队强大舰炮、庞大机群和陆军炮群实施远火打击，轮番配合地面部队攻击作战。现代战争，火力投放的距离、烈度，客观上决定战争进程。这样，中国军队极端缺乏装备、战训，看似70多万官兵阵容庞大，为抵抗日军攻势，也就只能以整师、整旅、整团的兵力投入战场，以外人看似近乎愚蠢的添油战术，轮番冲锋，寻求近战歼敌。淞沪会战期间，名义完成统一的中国尚处于军阀割据状态，南京政府有效控制地域不过京沪杭地区、中原及两湖、赣闽等局部地区。
当时，中国除却最早投入淞沪战场之黄埔系整理师、调整师等嫡系主力，其余参战军队来自不同地区，不同体系，几乎全部都是沿袭传统团练体制、北洋体制编组，装备极为破漏的老式军队。纵然官兵士气高涨，多有保家卫国决心，然而要让这样的老式军队对抗现代化日军在陆海空多维度、大纵深的高烈度、高强度、高节奏的猛烈打击，伤亡之大，可想而知。是以，淞沪会战实为一场真正意义的人海对抗火海的血战。淞沪会战持续3个月，抗战国军官兵以血肉之躯挡在上海之前，终于奇迹般滞缓日军攻势。仰望这段历史，可以说淞沪抗战国军靠着数百米步枪，数十米手榴弹，数米拼刺肉搏，粉碎日军速战决胜战略，为后人留下了一段抵御外侮的最悲壮史诗。
可惜，现在很多人们对淞沪会战往事知之甚少，即便是平民百姓，却又特别喜欢站位上帝视角，完全无视当年中日国力、战力对比悬殊和战略战场诸多不利，夸夸其谈都是淞沪会战高层决策失误，极力抹灭淞沪会战在抗战中的重大价值。然而，殊不知国军血战滞缓日军攻势，就是八一三淞沪会战的最大价值！前文已知日本频繁制造局部事变，以“速战决胜”攫取中国国土及国家利益，中日存在极大国力军力差距等等情况，这样，抗战中国如在战略、政略稍微失误，就难以抵挡日军凌厉侵略，更谈不上后来持久抗战，苦撑至美国参战，最终夺得抗战胜利。淞沪会战，损折我民族太多精英，实为中国历史彻骨之痛。滞缓日军攻势，破坏日军以局部战争速战决胜企图，将局部抗战推向全国持久抗战，将局部战争推向全面持久战争，即为中国抗战之战略关键。回望历是不难发现，中国八年持久抗战，既要军民团结坚定抗战决心，更要充分利用广袤战场稀释日军战力，拉长日军战线和后勤线，争取抗战战略主动；此外，中国还得通过政治、外交努力，争取国际社会援助。以持久战并不是一味依赖广袤国土进行躲闪、退避、游击。是以，国军在淞沪会战不惜以“血肉长城”滞缓日军攻势，还实现如下三大战略任务：一是淞沪会战为11月3日布鲁塞尔召开9国调停中日战争大会争取了时间。
11月3日，淞沪会战鏖战期间，英、美等国在布鲁塞尔召开9国调停中日战争之大会。当时，参会之9国公约签字国和其它11个观察员国目睹国军抗战之英勇抵抗和惨烈牺牲，无不深受感动全部站在中国一边，发表会议决议抗议日军暴行：“日本无权干涉中国的内政，中日战争与世界其它各国有利害关系。”事实证明，布鲁塞尔大会相关文件为世界各国援华抗战，提供了道德和世界法的依据。
此后，受布鲁塞尔大会决议影响，本与日本处于友好外交、贸易关系的英美等国，开始逐渐挤压、甚至中断对日涉及军事资源的大宗贸易，开始在金融和经济上加大对华支援。这样，战至1941年，日军夺得东南亚却始终无法战略围堵中国，断绝中国金融与经济外援后路，最终使得日军侵略久战无功，不得不在战争资源耗尽边缘，为赌国运而偷袭了珍珠港。二是淞沪会战为八年抗战所需人才、科技、教育、民族工业、物资等战略资源向大后方转移，争取到了时间。
九一八事变之后，上海及京沪杭地区成为中国金融、经济、工业、文化与教育的中心地区。也正是抗战国军浴血奋战滞缓日军攻势，抗战中国才得以最大程度完成了人才、科技、工业设备、物资等抗战资源的战略转移。淞沪会战、南京会战和武汉会战期间，中国正是以京沪杭大撤退、武汉-宜昌大撤退，为后来苦撑八年夺取胜利，奠定了人才、工业及物资等方面的基础。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日军占领平津，控制津浦线、平汉线，对京沪杭地区、华中及汉口地区已经形成了直接战略威胁。
这样，如是日本准备充分，伺机挑起“局部事变”，即可从日本吴港、佐世保军港向华东地区发起登陆作战，全面威胁津浦线区域及上海地区。从日本频繁发起局部事件吞噬中国历史事件来看，当时谁也无法确定日军是否可能再度失控，脱离日本政府约束，沿津浦线、平汉线再造事件，入侵京沪杭地区，甚至于入侵河南及华中地区。如成事实，日军即可凭借津浦线、平汉线完全切割中国军队，最大程度从政治、军事上摧毁中国抗战力量。就此可见，国军选在津浦线南端国际城市上海主动出击，既避免了战略被动分兵布防津浦线、平汉线，同时鏖战3个月，迫使日军不断增兵，终于将战略重心从华北转向华东，从而转换战略攻击轴线为逆长江仰攻武汉、重庆……这样，日军在1937年7月、8月凭借平津及华北地区形成的绝对战略优势快速流失。战至1938年和1939年之交，中国军队凭借长江水系及第二地理棱线地区复杂地形，终于在以南京会战、武汉会战、长沙会战等血战，遏制了日本侵华攻势作战，将抗战推进到相持阶段。显然，如说淞沪会战为中国八年持久抗战胜利之最重要前因，确实毫不过分。此外，如是站在历史演进的视角再看那个一盘散沙的懵懂时代，淞沪会战实为一场民族觉醒之战。
就此，无论两湖、两广、陕西、河南、东北、甚至远离战场的云、贵、川、青的子弟兵，纷纷“闻义赴难，朝命夕至”，义无反顾赶赴淞沪战场。1937年8月，国军第98师293旅583团姚子青第3营600多位官兵浴血死守宝山，最终除却一名传送情报的通讯兵幸存，全部阵亡。8月26日，黄埔陈诚系第18军第11师在淞沪会战核心战场宝山、罗店、浏河一线抵抗日军陆海空猛攻。当时，国军被日军陆海空远程火力压制，迫不得已只得发起集群冲锋，寻求近战厮杀歼敌。如此血战鏖战，罗店三次易手，官兵伤亡惨重，阵地岌岌可危。就此，师长彭善将军、旅长蔡炳炎将军都是亲率敢死队冒死逆袭，反击日军冲锋。此后，彭善将军率部血战收复阵地，而蔡炳炎将军则在冲锋途中阵亡殉国……罗店血战，国军精锐第11师退下前线，幸存者不过十之一、二。晚清以来，湖南以勇悍闻名全军，历史遂有无湘不成军之传奇。相较川系、桂系、粤系、西北军、东北军等，湖南相对靠近上海，不仅尽出精锐军队，而且源源不断选取精壮男丁，向上海参战部队输送兵员。战后统计，湖南军队近10万人参战淞沪会战，为参战人数最多的地方军。1937年10月3日，湖湘子弟第70军进入淞沪万家牌楼一线阵地，官兵无不“怀时时战死之心”血战日军。如此血战10日，第70军主力团第113团1400多名壮士退下阵地，全团伤亡近乎100%，无伤幸免者不过一、二十人。此后激战一周，第1军死战不退，第1旅副旅长兼第2团团长杨杰少将、李友梅团长相继阵亡，全军伤亡十之七八，自北伐以来蓄积精锐几乎被消耗殆尽。为此，著名报人张季鸾目睹战况，撰文感叹：“第1军为国之精锐，如此牺牲，闻之泫然”。贵州以全省财力、军力组建的贵州子弟兵第102师参战淞沪会战，师长柏辉章的胞弟殉国之外，全师近万人，团长以下伤亡6000人以上。就在淞沪会战白热化阶段，在遥远的大西北，宁夏马鸿逵将军在其私军安宁军改编的第95师里，抽调精锐，编出3个近千人的整营追随胡宗南部赶赴淞沪战场。
10月15日，日军突破蕰藻浜国军防线，居中截断国军左翼兵团和中央兵团的联系，淞沪战场形势危急。
就此，李宗仁、白崇禧两位将军率桂军第21集团军迎难而上，投入淞沪会战……桂军第21集团军为号称“钢军”第7军和第48军组成，是役，该集团军6万余人，冒着日军陆海空火力压制，发起著名的蕰藻浜冲锋。蕰藻浜战场炮火纷飞，枪弹如织，血雾弥漫，残肢四挂。如此三天激战，桂军第522旅旅长夏国璋、第510旅旅长庞汉祯、第511旅旅长秦霖等高级将领殉国，参战10个桂军步兵师全部建制打残，6万余桂军将士伤亡近4万人……——并非白崇禧不懂兵法、不善用兵，奈何以国军步兵对抗日军陆海空火力，也只能这样靠着冲锋近敌，以命搏命，寻求歼敌。
其余川军、滇军、粤军、东北军，也都在淞沪会战付出极大牺牲。其中，在淞沪会战后期，东北军第49军掩护参战国军战略撤退，数日激战，几乎全军覆灭，军长吴克仁殉国，为淞沪会战中殉国的最高军衔、职务的军人。淞沪会战空前重创抗战国军，然而惨重伤亡并没有击垮中国军民抗战意志。淞沪会战三月，无论如何惨重，中国军民却始终坚定抗战决心，使得中国人、日本人、或者第三方国家，都是惊觉中国军民正在淞沪会战的血海与火海中，跌跌撞撞走出了一盘散沙的懵懂时代，渐有觉醒模样……抵抗外侮、保卫家园、保卫亲人，其实就是基础人权的朴素觉悟。只是，每每回望这段史诗般战史，总是认为淞沪会战及抗战八年损折我民族太多精英，代价太高，实为中国历史彻骨之痛。适逢淞沪会战及八一三抗战86周年纪念日，遍观网络少有纪念文章。唏嘘之余，谨以此文纪念“八一三事件”，聊与朋友同往昨天，追忆抗战先烈。
2023年8月13日 橡树·广都铭贤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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