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讲过一个故事。
一个废井中的青蛙,向东海的使臣炫耀自己的生活:我太快乐了,轻轻一跳就可以跳到井口,进到井里便能舒舒服服休息,那些赤虫、蝌蚪,没有谁有我这么快乐。
这只青蛙觉得,自己独占一坑水,拥有一口井,极其称心如意,青蛙就很奇怪,东海使臣为何不经常到井里看看。
东海使臣向青蛙描绘了大海的快乐,大海无边无际,浩瀚无垠。
原本很快乐的青蛙,听了这话,瞬间就觉得自己的生活不美好了。
我们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头脑里,我们活得开心与否,全都是头脑决定的,青蛙这么快乐,是因为它不知道其他的快乐,它安于自己的世界。
在《列御寇》中,庄子又告诉我们,真正的自由,是没有束缚,任意自然,顺应本性。
01
生乎今之世,很多人头脑里都有一个声音,要努力获得钱财,要努力获得名声,以便更好地生活。
可是很多时候,正是这种想法,让我们活得不快乐。
列御寇到齐国去,但他中途就返回来了,路上遇见伯昏瞀人。
伯昏瞀人问他,为什么你刚去又返回来了?
列御寇说路上的经历,让他惊惶不安,他去酒馆喝酒饮茶,去了十家,但五家都事先给他送来茶酒,因为酒家知道列御寇的名声,就免费将酒水送给他。
这本来是好事,可是列御寇却觉得,这是自己修为不够,长此以往,必定遭来祸患。
伯昏瞀人说:
你的观察与分析很好,但你等着吧,肯定有很多人跟随你。
两人分开,隔了一段时间,伯昏瞀人前去看望列御寇,只见列御寇家门口,放着很多鞋子,伯昏瞀人知道,他的预言成真了,于是,他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列御寇得知伯昏瞀人来了,鞋子都不穿就赤脚去追赶,他问:
先生既然来了,何不指教一二?
伯昏瞀人说:
不是你能使人跟随你,而是你不能使人不跟随你,跟你交往的人没有谁会告诉你,他们的精致的言辞,全是毒害人的东西,跟你交往的人,没有谁是觉醒和醒悟的,因此你们也无法彼此促进,从而成长进步。
最后,庄子感叹:
“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
我们从小就在学习很多东西,积累很多知识,我们知道怎样讨他人喜欢,知道怎样才能获得名声,知道如何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些知识,可以让我们在这世间获得一些东西,但它们同时也束缚了我们。
黑塞说:
知识可以传授,智慧不能传授。
智慧唯有在觉醒和醒悟中得到,知识只能让我们获得外在的东西,而智慧,却能让我们获得内在的平静。
02
时至今日,我们被各种各样的知识包围着,每天都会被各种信息轰炸。
前几年,有个词语叫做知识焦虑,很多人总是担心自己知道得太少,于是拼命获取各种知识。
这样一来,贩卖知识的人就应运而生,想学习的人未必赚到了钱,但贩卖知识焦虑的人,却实实在在赚到了钱。
大家学习各种知识,但却没有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
用一句很出名的话说就是,知道很多道理,但依旧活不好这一生。
为什么呢?
在我看来,这样的知道,不是真的知道,只是耳朵听到了,只是眼睛看到了,只是在许多个脑细胞里留下了记忆。
这是没用的。
有个人耗费千金去学习屠龙之技,三年后,他学成归来,然而,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
庄子说:
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于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则亡。
意思是,真正厉害的人,把必然的事也视为不必然,所以他们的心,不会乱。
然而,普通人却把不必要的事情,视为是必要的,因而内心总是纷乱不已,争论不休。
一个人顺从于内在的纷乱,他的行为就会有所贪求,因为他想取得胜利。
内心纷乱之后,世俗人聪明的做法,就离不开交际应酬,在浅薄的事情上耗费巨大的精神,一心只想得到自己想得到的。
就这样,他们耗费心神,劳累身体,拼命追求。
因为他们所学得的知识就是这样告诉他们的,他们关于生活的知识,就是这样警告他们的。
可在庄子看来,真正牛逼的人,他们懂得体察自然,而不是追求人为。
因为他们知道,只有顺应自然,人才能真正活好。
03
在各种焦虑的驱使下,人们拼命劳作,却活得不好。
他们拼命追求名利,只知道名利的好处,却不知道争夺名利的坏处。
因此,这些人总是向别人炫耀自己所取得的成果。
有个人拜见宋王,取悦了宋王,宋王赏赐给他很多东西,这人就带着这些东西,跑到庄子面前来炫耀。
大概就是告诉庄子,他多么厉害,他得了那么多东西,多好。
可庄子却不以为意,他看到了这种东西后面的危害,他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家人很穷,只能在河边上靠织芦苇为生,有一次,他的儿子深入深渊,拿到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珠。
儿子将宝珠给父亲看,父亲没有高兴,反而说:
砸了吧,这颗珠子肯定在九重深渊的黑龙嘴上,你能得到它,恰巧是黑龙睡着了,要是它醒着,你就没命了。
庄子告诉那人,而今的宋国,灾难深重,宋王又残暴,你能得到赏赐,也是宋王在睡觉。
意思是,能得到这些东西而没被危害,只是幸运而已。
还有一个叫曹商的人,出使秦国,得到很多赏赐,回来之后,在庄子面前炫耀:
住在穷街陋巷,穷得靠织草鞋为生,饿得皮包骨,面黄肌瘦,这是我干不了的,但是见面就能取悦大国君主,得其赏识,这是我擅长的。
庄子又说:
我听说秦王病了,叫医生,除脓去疮赏一车,舔痔疮赏五车,所治疗的地方越恶心,得到的赏赐就越多,你得到这么多赏赐,怕是治疗痔疮吧?
很讽刺,但很多人就是这样获得名利的。
世间很多人,为了获得名利,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只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
其实仔细想想,如此行为,失去的也许更多。
因为他们能得到的,只是生活需要的物质,而他们失去的,却是自己再也找不回来的快乐和平静,是自己最宝贵的天性和灵魂。
楚王想请庄子去做官,庄子不愿意,因为他不喜欢。
他答复来请的人说:
用来祭祀的牛,给他披着精美的布料,吃着精美的食物,可是等到拿去当祭品时,它即使想做一头无人喂养的小牛犊,那也不可能了。
尼采有句话说:
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当一个人追求名利的时候,名利也在吞噬他,使他远离自己的本性,远离自己的灵魂。
04
为术易,为道难。
追求名利,是术。
而顺应自然地活着,则是道。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里面有一个对话,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是什么?
那个智慧的老人回答:
在人生的某个时候,我们失去了对自己生活的掌控,命运主宰了我们的人生,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而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去完成自己的天命。
就像那个老人说的:
在这个星球上,存在一个伟大的真理:不论你是谁,不论你做什么,当你渴望得到某种东西的时候,就一定能够得到,因为这欲望来自宇宙的灵魂,那就是你在世间的使命。
我们经常会被一些事情束缚,忘了我们在这世间的使命,我们不是为了某种生活而来到这世间的,我们来到这个世间,不是为了一点可怜的名利的。
我们有自己的天命,可我们常常忘了天命,而去寻求那更'容易’的生活方式。
鲁哀公问高士颜阖,任用仲尼为相,国家可否得救?
颜阖说:
那就危险了,仲尼喜欢粉饰装扮,追求和教授虚伪的言辞,把细枝末节的东西当成最重要的,扭曲了人的真性情。
在颜阖看来,仲尼连自己都没管理好,又怎么能够管理好人民呢?
一个人被外在的东西主宰,就很难看到内在的东西,更不要说顺应本性了。
正如庄子说:
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内视也而败矣。
就是说,最大的祸患莫过于用心计培养德性,有了心计,就会主观臆断,而主观臆断必然会导致无法看清自己。
只有通晓生命实情的人才会心胸开阔,只有通晓真知的人才能真正内心虚空豁达,只有通晓天地之道的人才能顺应自然,顺应本性。
05
真正的顺应自然,顺应本性,就是不刻意去追求什么,万物平等,是庄子说的齐物。
庄子快要死了,他的弟子打算厚葬他,庄子觉得没必要,因为天地就是他的棺材,日月就是连璧,星辰即为珠玑,万物都是送葬品。
在庄子看来,这样的葬礼,应有尽有,而且盛大无比,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可是弟子们担心地说:
我们怕乌鸦和老鹰吃了您的尸骨。
庄子觉得奇怪,露在地上你们怕鸟吃了,埋进土就不怕蚂蚁吃了?从乌鸦的嘴里夺下来给蝼蚁吃,为什么这么偏心?
可是人就是喜欢这样,非此即彼,用自己的偏见去看待事情,偏偏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真相。
庄子说:
带有偏见的公平,本身就是不公平。把不正确的当成正确的,是很难令人信服的。
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其实都是被外物指使而活着,只有通达智慧的人才能顺应自然。
在这世界,愚蠢的人守着自己的偏见,沉溺于人事,追逐外在的功名。
天底下搞学术的人那么多,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才是对的,其实从更宽阔的角度来看,也只是偏见而已。
不以奢侈教育后世,主张简朴,不炫耀礼法,用规矩激励自己,这是墨子所追求的。
不为世俗所劳累,不以外物装饰自己,也不苛求别人,希望天下安稳,以此使内心纯洁,这是宋钘等人所追求的。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这是老子所追求的。
道静漠无形,变化无常,死死生生,与天地并存,与神明同在,顺应自然,这是庄子所求的。
在庄子看来,世界变化无常,人要做的,不是求有常,而是顺应自然。活得自自在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06
事实上,每个人都是活在自己的头脑里,都是在为自己头脑里的想法服务,你怎么想的,就会怎么活着。
我们没法过我们所不能理解的生活,你说田园生活很好,可是对于有些人来说,蚊子那么多,生活物质那么贫乏,有什么好的。
你说城里生活很好,人声鼎沸,热热闹闹,可是对于有些人来说,那样的地方简直难以忍受。
就像我们很多人,活得很拧巴,说着自己不喜欢的话,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就是为了生活,因为他的头脑里,有一个关于生活的认知,他必须为这个认知买单。
庄子告诉我们,这样活着,人是不会快乐的,是无法真正活得好的,只有顺应本性,才能真正活好。
可是,外在那么强大,顺应本性虽然很好,可是也很难,难就难在,很多人连自己的本性都看不清,在长久的生活当中,他们习惯了外在的要求,反而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所以,这样的人,顺应不了本性,只能顺应外在的声音,那声音,已经代替了他的本性,成了指导他生活最重要的东西。
但我反反复复说这些东西,就是希望有人能够反思一下,我们的本性,究竟是什么样的。
只有这样,才能改变。
唯有反省,才能觉醒,唯有觉醒,才能真正改变。
因此,头脑既是我们的枷锁,同时也是我们活得自由的唯一途径,唯有我们不断突破头脑的限制,才能成为更自由的自己。
07
庄子真是个有趣的人,在精神内耗严重的今日,庄子就是一剂良药。
如果你在内卷的方式里,卷得太累。不想卷却又不敢不卷,庄子会告诉你,生活没那么复杂,你之所以如此,是你不理解生活。
当你被名利束缚着的时候,庄子会告诉你,那就是一块腐肉,你之所以在意,是你没看见其他更好的东西。
我们焦虑,我们精神内耗,不是因为我们太贫困,而是因为我们离真实的自己太远,我们远离了自己的真性,活在外在的声音里。
庄子会告诉我们,顺应自然,顺应本性,便可万事如意。
文|不有趣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