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树窗外有两棵间距一米左右的白蜡树,由于长在三座楼房的间隔处,光照时间少,就长得细高纤瘦。模糊的记忆里,这两棵树应该是野生的,由于长在角落,就没有人理睬。没人理睬,它们也在慢慢地长大,而且长得茂盛自在。特别是它们的枝叶,一年四季常青,隔个两三年,需要砍掉伸到办公室窗户的树枝,不然,就会影响到室内的光线。 现在是三月,树枝上的嫩叶是黄色的,黄色里还有红色。嫩叶下面是肥厚的老叶,老叶是那种颜色很深的青色。这样对照起来看,那些嫩叶不像是树叶,像是一些花絮。这是一棵花树。这是我才发现的。这两棵树还是小树苗的时候,我就天天看它。天天看,年年看,而且,我昨天还站在窗前看过它们,却到现在才发现,这两棵白蜡树在三月的时候,嫩叶会如花一般漂亮。 难道我现在看到的树,不是昨天的树。难道我现在看到的树,不是我二十多年来一直看到的那棵树。是我变了,不再是我,还是那两棵树变了,不再是那两棵树。 2020年4月5日 映山红天亮了,感觉没有睡好。是继续睡,还是起来。犹豫一会,还是起来了。 出门的时候,感觉头昏。不是感冒,当然也不是染了那个什么新冠肺炎,只是没有睡好。去那里呢,是办公室,还是河边散步。瞅了一眼学校后面的山,山坡就像小孩弄脏了的脸,黄一坨,绿一坨,灰一坨。这山马上就要变绿了,去爬山吧,去那个金山公园。 不想走那个漂亮的步道,就走学校后面那个泥巴路。下了几天雨,泥巴路路面潮湿,某些地方还有点湿滑。走了不远,发现前面有一个老太婆。她也空着双手,一扭一扭地爬坡。从背影看,我认得她,她就是学校后面那个吴家老太婆。这么早,她一个人上山干什么。难道和我一样,没有睡醒,想上山清醒一下。肯定不是,她上山,肯定有活要干。 在一个拐弯处,我赶上了她。 你早。她问我。 你也早,这么早上山,有啥事。 去山上捡点柴。 这刚下过雨,地面有点湿,不好弄吧。 不要紧的。 那也等太阳出来了,晒一下,再来捡柴,不是更好些。 早晨凉快,等会太阳出来了,有点热。 她站在路边,给我让路。她说,你跑的快,你先走。 虽然春天了,但这山里的早晨还是冷。看看路边,因为气温太低,露水就不白,披着露水的青草和树叶就有点僵硬。而那些被露水打湿的枯草,则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像是冻僵了的样子。不过,我不冷,原来僵硬的身体已经活动开了。就这样走在泥巴路上,呼吸着阴冷潮湿的空气,身上冒点汗,对于我现在来说,刚刚好。 身上一出汗,头就不昏,就感觉神清气爽。就想着,来爬山,是我早晨最明智的选择。到了那棵大松树下,我停了下来。我得喘一口气。我看对面的山脊。山脊上有云雾,云雾泛着红光,红光背后,是太阳的半张脸。这红光慢慢地变白,慢慢地被潮湿的空气拉成了一束一束的光线,延伸到侧面那片茱萸林。(记得二十多年前,那里还是一片梯田,茱萸值钱的时候,就被改造成了一片茱萸林。茱萸现在不值钱,没人要,茱萸林就荒了,杂草和灌木已经长得和茱萸树差不多高。只是那些杂草和灌木大部分还是灰色的,只有茱萸树长出了细小的叶片)。看了一会被光线染成嫩黄的茱萸林,突然想起,那年茱萸花开的时候,曾经在那里看过茱萸花开。那时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我和你。那时的茱萸林里,没有杂草和灌木,茱萸开花的时候,整个山坳就是一片黄色。在那种金碧辉煌的背景里,我们像是那里的皇帝和皇后,我们站在那里,躺在那里,在茱萸林里奔跑。想着想着,眼角就有点潮湿。 前面有一个老头,他远远地和我打招呼。他和下面那个老太婆是一家人。他问学校开学了吧。我说,还没有完全开学。 没有完全开学,是什么意思。 高三已经开学,上一周课了,其它年级再过一周,才能开学。 噢,我知道了。 刚下过雨,柴都是湿的,可能不好弄吧。 不要紧,柴是砍好的,只是捆一下,扛下去就行了。 下午没有露水了,是不是更好弄。 早晨起来没事,就上来了,主要是,早晨凉快。老头说。 对话重复,好像是把和老太婆的谈话复制粘贴过来的一样。再一想,他们是一家人,干同样的活路,我和他们说一样的话,也不奇怪。 在我心里,因为早晨湿冷,不适宜上山捡柴。太阳晒一晒,到了下午,地面干燥,天也不冷了,捡柴可能更好一些。可这捡柴,算是体力活,干一会,身体会发热(附近的村民,冬天最冷的时候也会上山砍柴,夏天最热的时候,也要下地干活,从这个角度来看,冷热和季节无关)。所以,只要是干体力活,肯定要早,趁凉快的时候。 到了金山公园步道上的时候,我已经满身大汗。这里没有其它人。不会有谁闲的没事,这么早就跑到山上来的。这样也好,好像这半山上的步道,高塔,和高塔前面的广场是为我一个人修建的。好像这是我的私人领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吧,我脱掉外衣,在塔前的广场上跑了几圈。然后坐在石凳上抽烟。看看四周,这里好宽敞,好干净。大理石地面上,没有一片落叶,没有一个纸屑,没有一个可以捡拾的垃圾。地面干净,空气干净,就连刚照到这里的阳光,好像都比山下的阳光干净。我穿上外衣,站在栏杆前,看脚下的灌木。有的灌木已经长出了叶子,有的灌木只在树枝上露出一点点没有颜色的嫩芽,一丛灌木上缠绕着七里香,七里香基本上都长出了叶子,叶子之间的花蕾也有米粒般大小。灌木下面是一大片发黄发绿的茱萸林,茱萸林对面的山坡上,长着深绿色的松树。松树永远都是深绿色,季节不能改变它的颜色。噢,对面的山脊在反光,就像是一匹骏马在晨光里飞奔时飘起的鬃毛。仔细看,那鬃毛是嫩黄色的,在不停地颤动,就像是正在燃烧的一片火焰。那里刚才是有一团雾气的,阳光一来,那团雾气失去了踪影。也许就是那团雾气,才让山脊上的树叶和光线溶合到一起,像是正在燃烧的一片火焰。 广场北面的路边,有另一团火焰。火焰是粉红色的,像血,像一团真正的火焰。这是映山红。映山红开花了,开的像血,像火焰,这是没有想到的。我以为还要过几天,大部分树叶都长出来了,山变绿了,映山红才会开。 一株映山红就在水泥步道边沿上,根部被人砍过,生成了二三十个细枝,细枝聚在一起,直直地向上生长,像是用树枝的挷成的一个火把。细枝上面的花蕾只有半边绽开,就是说,火把并没有完全燃烧,只燃着了半边,其它的花蕾正处于似燃非燃的状态。我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发现不远处还有另一团火焰。那里坡面向里凹进,阳光还没有照到,周围还有高大的灌木遮挡,黑幽幽的。那团火焰在黑幽幽的地方燃烧,颜色更深,深红,像是血液凝固,烈火烧尽一般的深红。我有点发呆,又想起了你。想起十年前,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条步道,上山的泥土路,也不如刚才的泥土路光滑,我是穿过山坡上无数个灌木林,才来到这里的。来到这里,就是听你说,山上的映山红开了,想看山上的映山红,却不能去看。那时我还年轻,心里还有一团火,就一个人爬到山上,给你摘了一束映山红。送给你的时候,你那惊奇和高兴的样子,已经忘记,但我记得,那束花,就是从这株映山红上摘的。 步道上很干净,干净的连一个人都没有。步道两边的山坡上,灌木、大树、腐烂的树叶和枯草,它们看起来有点杂乱,但本质上,它们也是干净的。沿步道边走了不远,又是一片茱萸林。能看出来,这里原来也是一片庄稼地,但土质却更肥沃。和其它地方比较,这里的茱萸树都长得高大茂盛,上面的叶子虽然也是刚长出来,嫩嫩地,但叶子却要肥厚一些。茱萸林前面,有一棵高大的香椿树,上面的香椿芽娇嫩水灵,却没有被摘掉。我知道,是因为这棵香椿树长得高大,人们够不到,上面的香椿芽,才免遭毒手。 步道最北面的亭子里,坐着一个人。他不像本地人,也不像是那个单位的,他像一个外地人,一个打工者。他的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或者比我小几岁。他坐在那里,低头看手机。他好像不是那么专心,但我经过他身前时,他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他是谁呀,这么早就爬到山上。是他和我一样,早晨还没有睡醒,要来这山上清醒一下头脑。哎,我站在那个之字形的步道上,看下面的县城。阳光已经照亮了半个县城。阳光已经彻底照亮了这里。手摸在旁边的栏杆上,能感觉到栏杆上的热量。我的身后,我身后这个人。他到底是谁,他就坐在那里,我从看到他,经过他身边,离开他,他一直就是那个姿势。他几乎没有动弹过。他的手机,手机屏膜是亮的吗,我突然不能确定。他是一个假人,是最近刚雕塑的一个假人。当然不是,所有佛坪人民,所有来佛坪旅游,到过这里的人都知道,这山上有假熊猫,假羚牛,假金丝猴,但没有一个坐着的假人。难道那里根本就没有一个人,那个人不存在,是我眼花了。这不可能,我还没有老到那种程度,那里明明坐着一个人。他肯定是一个真人。但是,他是谁呀。在这样的早晨,山上再没有其它人,就我和他,而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就当我不存在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有这样的人吗。 我小声说道,一个人,像石头一样坐在那里,真是怪事。 流云亭的房顶上有闪光,那里露水遇到阳光后,最后的挣扎。亭子里有人说话,是女声。长亭外面有一株映山红,两个女人对着那株映山红指指点点,唠唠叨叨。看我进了亭子,她们就离开那里,爬上那个之字形的台阶。她们离开时,我看了她们一眼,没有看出她们的年龄。她们也许二十岁,也许已经五十多岁了。 长亭外面有四株映山红,分布在四个不同的位置。靠近山坡那株只开了三分之一,而且花朵还没有完全绽开。亭口那株映山红完全开了,花朵颜色已经发白,地下还有几个散落的花瓣。地下那几个花瓣,不像是谁故意摘下来的。它们是风吹落的,还是看它的人多了,累了,自己掉了下来,无法判断。噢,难道这映山红被人看的时间长了,也会烦,也会累,会自己掉下来,躲进泥土。 2020年4月8日 |
|
来自: 新用户1534Bpiv > 《待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