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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谣》第十八章:秋水长天

 新用户1534Bpiv 2023-08-16 发布于陕西

《清风谣》第十八章:
 

秋水长天

王不惠


昭德距邯郸近百里,每年巴清制完酒醅就会约姜兴收拾送东西同往昭德住半月,从山色初红一直直到树叶凋零。邯郸也有秋景,但那种成片的红叶和黄叶只有昭德才有。二人在城门口遇到徐巿,徐巿鲜衣怒马,长剑岌岌,一脸的明朗骑着马与她们的马车擦身而过。
“往年你制完酒醅就要往昭德赶,今年怎么这么不紧不慢了?”姜兴问,姜兴老早就收拾好了行装,每年的秋天,是她唯一可以离开邯郸离开父母在外海阔天空的日子。巴清跟姜兴说了阿细的事。“你不是还没学骑马吗?”姜兴说。
“看着喜欢就买了回来。”
“也行,有了马自然就要牵心要学着骑马的。”
巴清又说了买马和买犬的事,最后还是说了这几天的踪迹和昨天郭开酒后说的话。
“人们都说酒后吐真言,或许他是真心的呢,重要的是你怎么想。”姜兴说。
“我也不知道。”巴清说。
姜兴想了想,“有的人很温和,可是对待自己的妻子和家人却视若无睹,有的人看起来很冷漠,可是只钟情一人。女人是男人的运气,可男人是女人的命运。我只愿你以后能得遇良人,一生喜乐。”
“姊姊忽然怎么这么多感慨?我知道了,姊姊是有喜欢的人了。”巴清抱着姜兴说。
姜兴叹了口气,“我也想有,可是不敢有。人们都羡慕贵族女子身份尊贵,可是她们终身大事只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让我们嫁给谁,我们就嫁给谁,嫁给谁我们就要一生敬他爱他。你虽然没有家人,可是能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其实我是羡慕你的。”姜兴真诚地说。
“至少也要争取一下。”巴清说。姜兴摇摇头没有说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巴清问。
“我爹给我议亲了,对方是郎中令申屠亥的嫡子。”姜兴黯然。
“你喜欢他吗?”
姜兴无奈地看了清一眼,“我没得选。”
“若知道姊姊心情不好,我早就去接姊姊去昭德了。”巴清有些自责。
“现在去也是一样的。”姜兴握着巴清的手,巴清是她人生的亮色,这些年有巴清陪伴,让她多了许多快乐。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若会骑马就好了,策马去昭德,良马两三个时辰就可以来回。”巴清依着车窗,看着窗外振奋精神说。
“若想学,回去就好好找个师傅教你。”姜兴说。
“郭开说他教我。”
姜兴看着巴清,“也好,他若教你,你就好好学。”
“嗯。”巴清点点头。
到昭德已经是傍晚,素织和缁衣忙下车前来接了各自的公子,早有人备好饭菜,吃完晚饭,二人就出去逛了一圈,邯郸喧闹,昭德就显得格外寂静。偶尔有狗吠声从远处传来,又引得附近的狗吠起来。
清晨二人被窗外的鸡鸣声吵醒,起床洗漱了,吃早饭的时候昭德分号的掌事拿了树皮纸过来让巴清让她验看,麻纸工序复杂不易得,昭德山上长着的千层树每年春秋两季都会换皮,内层能剥出一张的薄薄的纸,巴清让人剥下来,以前自己用,现在主要是留给赵正学写字,虽然赵正并不用,但巴清还是让人每年都剥来。
蓝天白云,外面一片金色的阳光。“走,我们爬山去。”巴清有些雀跃。
山丘一片寂静,四个人沿着小路逶迤而上,山色正浓,天空青碧,阳光从红透的叶子缝隙筛下来,透着盈盈的亮光,远处的湖光一片黛色,而千层树的叶子则是鲜艳的明黄,偶尔有一两树绿色,映着青黛色的湖水反而让大片大片的鲜红与明黄更加鲜艳。天高地迥,暖风柔肠,巴清忍不住就开始流眼泪。
“你看你,又哭了。”姜兴帮她拭泪。
“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看到这么美的秋山,明明心情愉悦,可偏偏眼泪自己涌出来。”巴清一边笑一边说。
两人带着素织和缁衣一直玩到日头偏西,才乘兴回去。此后每天吃过早饭巴清都跟姜兴去登山,烟霞明灭,山色每一天都有细微的变化,那些细微的变化让二人流连忘返。
两人上了山,素织和缁衣早把鱼竿和琴准备好,姜兴喜欢钓鱼,巴清没有耐心,所以姜兴钓鱼的时候她就在一旁抚琴。
“晚上若想吃鱼,就别弹琴了,你把我的鱼吓走了。把素织和缁衣都支走,就是嫌她们太闹腾,现在她们走了,你也别弄出响声来。”姜兴抗议。
“难道我的琴弹得不好吗?可是对鱼弹琴并用不着好曲子。”巴清虽然不满,但还是停了下来,和姜兴背靠着背坐了。
“你的琴弹得不坏,可是鱼恐怕并不能听懂。而且我忙着钓鱼,也顾不上听你的琴,琴声反而成了嘈杂,岂不糟蹋了你的心情,还是等我钓了鱼上来,晚上我和你一起琴箫合奏。”姜兴专注地望着湖面说。
巴清眺望着远处阳光下鲜艳的树林,这样的鲜艳只有春日和深秋才有,错过了就要再等一年,她长久地注视着树林,灵魂早已飞出窍去触碰每一片树叶的灵魂。树林里时而传来婉转的百灵鸟的歌唱,风轻轻从耳畔掠过,似乎带来几缕若有若无的乐声。巴清闭目凝神细听,那乐声渐行渐近,乐声曼妙至极,林间的百灵鸟忽然就停止了鸣唱,在乐声暂停的刹那,林间忽然一片岑寂。
“你听……”巴清碰碰背后的姜兴。
“嘘……是筑的声音。”姜兴早已听见了。
周围重又陷入一片寂静,那乐声继续向二人的方向飘来,虽然断断续续,但巴清仍觉得曼妙无双。湖面上荡起一阵波纹,那是鱼吞了饵游走留下的痕迹,姜兴双目微闭,凝神听着风中飘来的乐声。
筑声渐渐清晰起来,清澈又激越,就像清澈的湖水里水草招摇,筑声里夹杂着男子的笑声,那笑声慷慨且高直,就像银鱼在摇曳的水草中穿梭。风吹过树梢引得树叶一阵西索,巴清与姜兴都屏住呼吸,生怕漏掉那歌与乐。
“哈哈哈哈……”男子明明在大笑,却像忽然沉入深不可测的湖底,笑声里藏着几多苍凉心事。乐声一转三折,歌声一唱三叹,远处隐约两个身影,一深一浅踏歌而来,玄衣人抱筑而击,烟白衣人弹剑作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二人越走越近,巴清忽然握着姜兴的手,“是荆轲,你看,是荆轲,荆轲回来了。”
姜兴看了半天,“那个穿着烟白衣裳的人有些像,又好像不是。”
“一定是。”巴清肯定地说。
来的两人中,穿烟白衣袍的人正是荆轲,五年未见,荆轲比离开邯郸时高大了许多,记忆里荆轲是个忧郁寡言的十六七对的少年,常常藏在角落里,而眼前的青年飘然而立,长剑岌岌,如一潭秋水优雅从容,风鼓荡起的衣袖随风飞扬,几多高绝,更几多潇洒。
荆轲身旁着玄色衣裳的人一边走一边踏着节拍以尺击筑,初看时觉得十分普通,可再看时就觉他好看了两分,再多看几眼,就会发现他又好看了两份。二人衣色想去甚远,却又十分相得,姜兴与巴清望着二人忍不住赞叹:“天下竟有这样出尘飘逸的男子!”
巴清一看到是荆轲早就想迎上去,可又不愿打断荆轲和玄衣男子的歌和乐,只和姜兴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二人。
“锃”的一声响,荆轲拔剑在手,玄衣人击筑而歌,荆轲在湖畔舞起剑来。长剑裹挟着风时而灵动时而滞涩,时而丰满时而枯瘦,时而像一团光让人睁不开眼睛,时而一声长吟像灰烬中的叶子。伴随着舞剑的筑声始终细密柔韧,温暖且温柔,像暖风吹过秋天的树林。筑声渐行渐止,荆轲收剑而立,二人神采飘逸的遥遥相望,心中已得对方心意。巴清忽然想起俞伯牙和钟子期来,所谓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也不过如此
 “荆轲,荆轲……”巴清迎上去。巴清尚未走近,一把长剑忽然从林中飞出来径直向荆轲飞去,荆轲以剑相格,“当啷”一声,荆轲手中的长剑就成了两段,剑柄握在手中,断了的剑头像长着眼睛一样朝巴清飞来,“怀清!”姜兴惊叫。巴清已闪躲不及,抱着头蹲下身缩成一团。荆轲神色紧张中将手中剑柄扔向飞向巴清的剑头,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可巴清却觉得压抑又漫长。只听耳畔“叮”的一声脆响,整个世界忽然又恢复了寂静,巴清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睁开双眼张望,看到方才荆轲手上的剑柄和飞来的剑头都躺在身侧,一柄青盈盈的长剑插在荆轲身侧。
姜兴忙过来扶巴清起来,荆轲望着四周,“什么人,还不现身?”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且让老夫领教领教你自以为高明的剑术。”一个爽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转瞬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已在十丈之外,再一眨眼,老人已经走到几人身边。老人神态安详,衣领和衣袖绣着连环云纹,宽大的衣衫罩着他清瘦的身体,所剩无几的头发随意地绾了一个髻,插着一支玉簪,此时并没有风,他的衣衫却鼓荡着,他就像踏着风来的一样。众人见老者虽然枯瘦已极,神情却如白云出岫,犀利凛冽中透着雍容自在,也猜不出他的年纪,看起来怎么也有九十一百岁了吧。
“不知阁下有何指教?”荆轲的脸上挂着薄怒。
“想学剑吗?”老人并没有回答荆轲的问题。
“想。”
“那就拜老夫为师。”
“恕荆轲不能。”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想跟老夫学剑吗?”
“但荆轲不想。”
“你知道老夫是谁吗?”
“不知道。”
“你也不想知道?”
“不想。”
“是个有趣的年轻人。”老人捋了捋稀疏的胡须,“老夫乃是赵成。”见荆轲没有说话。“你知道老夫?”老人继续问。
“不知道。”
“那你可知道盖聂?”
“知道,习剑之人都盖聂,传说他的剑术已经出神入化,盖过聂政。”
“老夫就是盖聂。”
荆轲沉默了片刻,“荆轲想学剑,但不愿跟着草菅人命的人学剑。”
“此话怎讲?”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阁下既然是盖聂,焉能控制不了方才剑断后剑头所指的方向?除非你是故意而为之。”
白发盖聂脸色稍变,旋即又恢复平静,“我只是想试试你的反应,并没有伤到她。”
“若有差池呢?”荆轲说。
“老夫自然会救她。”
“我不想拜拿人性命当儿戏的人为师。”荆轲淡淡地说。
“打一场吧,三百招之内你若赢我一招我便不强迫你,我不用剑,免得世人说我欺负后辈。”盖聂说完,随手从树上折下一条枝子,示意荆轲用他身边的剑。
看得出来这一仗势在必行,荆轲也不再推辞,伸手掠过斜插地上的长剑,荆轲瞥了瞥手中的长剑,那剑碧沉沉的,如一泓秋水微颤,不待老人说话,荆轲已仗剑就向盖聂刺去,丝毫不顾盖聂手上挥来的树枝。
“你输了。”荆轲说。
“老夫若不收手,你只会有来无回。”
“阁下即使不收手,荆轲亦是如此。”荆轲说。
“你这是在送死!”但盖聂满脸明明是赞许的神情。
“只要赢了你就好。”荆轲面无表情。
“他日若想学剑,到榆次找我。”转瞬盖聂已在十丈开外。
“阁下的剑!”荆轲喊。
“剑送给你了,就当是赔你的剑。”声音尚未消失,盖聂已经不见了踪影,剩下声音从天的尽头传过来,字字可辨。
盖聂的踪影消失殆尽,巴清重新走到荆轲身边,“你终于回来了,这五年连一封书信都没有,我很担心你你知道吗?”巴清望着荆轲,心里又是欢喜又是责备。
荆轲看着清,“知道。”
“知道还不寄一封书信回来,至少让我知道你在何方。”巴清埋怨,但她看到荆轲温润优雅的眉宇里依然隐约浮动着浓得化不开萧索与枯寂,就住了口。
“这是高渐离,我在燕国结识的朋友。”荆轲向巴清和姜兴引见高渐离,又向高渐离,“这就是房,当年就是她收留了我。这是姜兴,房的朋友。”
“我现在叫清,巴清。”清修正了荆轲的话。
巴清和姜兴跟高渐离互相见过礼,荆轲问,“你怎么会在昭德?”
“这几年我每年都会和姜姊姊来昭德看红叶,顺便在这里住几天,你们怎么也来了这里?”
“我们也是来看红叶。”荆轲说。
“那不如就在昭德再住几天如何?这几天山色正好,我们出来一趟也不容易。”
“我们怎样都行,回来本就是看你的。”荆轲说。
清心中一暖,“这么年你在外面过的好吗?”
“好,有渐离在,都还好。”荆轲说。
“等回了邯郸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这几年我开了几家饮食摊,生意都还不错。还有……”
“还有你的菊花酒、梅花酒、桃花酒,已经是邯郸一绝,闻名天下了。”荆轲说。
“你都知道?”
“邯郸以前也没有菊花酒,我在邯郸的几年你一直在酿菊花酒,又是从吕记卖出来的,自然是你的手笔了。”
“这次回来,你还走吗?”巴清看着荆轲,眼中像沉着两潭清澈的湖水,又像夜空里的星光。说到这个话题,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又暗淡了。
“只要你在,暂时不走了。”荆轲说。
“我当然在,我一直在,暂时都不会离开邯郸,杜瑜冬天会来邯郸,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喝酒了。”巴清听荆轲说不走,又欢喜起来。
 

王不惠,佛坪人,某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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