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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十年、范围波及大半个中国的黄巢之乱，严重削弱了李唐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极大地动摇了唐王朝的统治基础。虽然变乱最终被平定，中央军队的无能表现让各地藩镇窥探到了朝廷的虚弱，而狼狈入蜀的耻辱更是让政府权威尽丧。同时，如同东汉王朝讨平黄巾之乱后，地方势力在平叛过程中实力的增长使其逐渐尾大不掉，开始无视甚至对抗中央政府的命令。一个黄巢倒下了，无数个野心家在他的尸体上诞生，将近三百年的大一统时期即将谢幕，天下大乱的时代降临了。 英雄立马起沙陀 早在黄巢起事数年前，李克用就因随其父李国昌参与平定庞勋之乱而出现在史书中，并以虎将之名著称。剿灭庞勋后，李国昌受封振武节度使，李克用也谋得了云中牙将的官职，这位日后的晋王开始了他的政治生命。作为一个边塞小族的酋长，按理说加官晋爵后应该对朝廷忠心不二才对，但这对父子却反其道而行之。也许是平叛过程中目睹了中原的虚弱，李氏父子这对不安分的主儿自恃战功赫赫而对朝廷轻蔑有加，开始了他们近十年时间叛降不定的经历。 唐懿宗咸通十三年（公元872年），为了防止沙陀部族在边塞坐大，朝廷转任李国昌为大同军防御使，欲以削弱其势力。谁知李国昌竟然跋扈到无视朝廷调令，称病拒绝，随后不久黄巢之乱爆发，朝廷忙于平定民乱，对李国昌的抗命也是无可奈何。 唐僖宗乾符五年（公元878年），黄巢之乱已经进入第五个年头，中原一片大乱，北方的野心家开始蠢蠢欲动。这一年，李克用作为沙陀兵马副使率军戍守在蔚州，云州沙陀兵马使李尽忠、牙将康君立、薛志勤、程怀信等人意欲拥立李国昌父子反叛朝廷、共举大事。恰巧此时大同防御使、忠烈宰相段秀实之孙段文楚在北方监督漕运，其裁减衣食、用法严苛的行为使军士怨声载道，李尽忠等人便游说李克用起兵除掉段文楚。在经历了短暂的犹豫后，李克用接收了李尽忠攻取的云州城，杀死了段文楚，正式走上了造反这条不归路。
眼见李国昌父子独据两镇，朝廷急忙调动周边各路军镇进行讨伐，却连连被李氏父子击败，沙陀军一时间横行晋北，兵锋直抵晋阳。广明元年（公元880年），朝廷任命李琢为蔚朔节度使，统领诸军讨伐沙陀，形势才稍微好转。同年六月，李琢会合幽州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铎进攻李克用，在朔州劝降了沙陀军大将高文集，就连李克用的族叔李友金也投降朝廷。后院起火，李克用匆忙回师，却不料连续两战败给官军，死伤万人，老部下李尽忠、程怀信也被击杀，遭遇了起兵以来最大的挫折。 看来李克用的好运已经到了尽头，以剩勇追穷寇的官军夺取了蔚州，李国昌只身会合李克用逃亡鞑靼，李氏父子和沙陀部族共同开始了一段蛰伏时光。天下大势的激变让李克用迅速回到了政治舞台中心，黄巢攻陷两京，唐僖宗狼狈入蜀，朝廷迫不得已调发李克用率领沙陀军进入中原平叛。随着黄巢葬身狼虎谷，李克用在剿灭乱军过程中大出风头，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一系列的官爵使他赚足了政治资本，从一介叛臣摇身一变成为唐王朝力挽天倾的大救星，自此鹰扬代北。 君王再度幸剑山 光启元年（公元885年），唐僖宗车架返回长安，虽然换掉了中和这个不吉利的年号，他和唐王朝的运气并未发生改变。数年后重回故地，繁华的帝国首都已经一去不复返，战乱使这里变得“荆棘满城，狐兔纵横”。天下大半已不复唐王朝所有，朝廷号令仅施于河西、山南、剑南、岭南数十州，江山已经呈分崩离析状。如果此时的唐僖宗锐意图治，不说能够中兴大唐，或许也可以让岌岌可危的中央政府暂缓灭亡，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场动荡使还没喘过气来的李唐王朝再次陷入风雨飘摇。 动荡的源头与权倾朝野的大宦官田令孜有关。黄巢之乱后，东方的藩镇大多已不遵朝廷号令，赋税也被地方截留不再向朝廷进贡。为了摆脱匮乏、供养军队，田令孜打算收回控制在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手中的两处盐池，从而与河中交恶。田令孜指使朝廷命令王重荣移镇泰宁，却一脚踢到铁板上，换来的是河中镇拒命并历数田令孜十大罪状，朝廷和地方在关中的冲突一触即发。 黄巢之乱造成的创伤还未及治愈，战火再度重燃，朝廷调动邠宁节度使朱玫和凤翔节度使李昌符讨伐河中。王重荣并不是任人宰割的角色，也开始四处物色帮手，找了一圈发现还是李克用最合适。在上塬驿被阴了一手后，李克用深恨朝廷装聋作哑，再加上朱玫、李昌符二人也在暗中交结朱全忠，河东节度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一石二鸟的机会。十二月，李克用率军进入关中，在沙苑汇合王重荣大败朝廷军队，向京城进发，田令孜再次带着唐僖宗放弃还没暖热的长安城逃往凤翔。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 光启二年（公元886年），王重荣李克用联军退回河中，上表力陈田令孜的罪状请求将其诛杀，为了躲避兵锋，田令孜劫持唐僖宗逃向宝鸡。屋漏偏逢连阴雨，朱玫、李昌符耻于为田令孜利用，转而与河中联合，朱李二人的反水让田令孜众叛亲离，只有继续带唐僖宗前往兴元。朱李叛军一路追击，唐僖宗在神策军使王建的护卫下南逃，终于进入大散关逃出生天。朱玫未能劫持唐僖宗，只好将因病未能追上车驾的襄王世子李煴抓回长安立为皇帝，自己行伊尹霍光之故事。 田令孜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是人神共愤，为了避祸而推荐飞龙使杨复恭为枢密使，自己任西川监军，前去依附自己的哥哥西川节度使陈敬瑄。摆脱了掣肘的唐僖宗以正统的名义号召天下讨伐朱玫，王重荣李克用见田令孜已离去，也顺水推舟与朝廷和解，准备发兵收复长安。在朝廷军队的夹击下，盟友李昌符也带兵离去，朱玫最终被大将王行瑜斩杀，倒霉的襄王李煴也被王重荣杀死。李昌符看到朱玫被杀后兔死狐悲，在凤翔进攻銮驾失败后出逃陇州，被扈驾都将宋文通追击斩杀，宋文通也因功被唐僖宗赐名李茂贞。 持续数年的战乱使长安城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两度离京不仅让李唐朝廷颜面尽失，唐僖宗也因此心力交瘁。光启四年（公元888年）三月，在改元“文德”后，唐僖宗也一病不起很快离开人世。二十七年的人生，十五年的皇帝生涯，唐僖宗是天下由统一到分裂的见证人，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本已病入膏肓的大唐王朝自此开始分崩离析，唐僖宗是幸运的，没有看到唐朝灭亡的那一天，所有的烂摊子都留给了其弟唐昭宗李晔。 东国无双 关中战火纷飞之际，中原大地也是热闹非凡。黄巢虽然在狼虎谷授首，秦宗权又开始作乱荼毒中原淮北，其残暴更甚于黄巢，竟以人肉作为军粮转战四方。原本一众被朝廷用于防范河北诸镇的中原各节度使窥探到了中央的虚弱，也变得不听号令跋扈难制，相互之间冲突频繁。作为一个外来户而加入棋局的朱全忠，面对周边各路棘手的对手，在宣武镇这片四战之地开始了自己的东方攻略。 虽然班底还算不错，文有敬翔、李振这样的谋士，武有杨师厚、葛从周、庞师古等大将，还有朱全昱、朱友伦等亲族助阵，朱全忠起初的形势并不是让人非常乐观。东有时溥盘踞徐泗，朱瑄朱瑾兄弟占据兖郓，西有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堵塞着宣武镇西进的道路，北边的河朔诸镇也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李克用以及眼下的最大敌人—纵横中原淮北的秦宗权，朱全忠不仅需要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还有必要运用合纵连横的手段来打破四面受敌的状态。 黄巢刚刚殒命，秦宗权就接起了枪开始为乱周边，宣武镇不幸首当其冲。朱全忠初来乍到根基不深，情势一度非常危急，只得向天平节度使朱瑄求救。出于同宗之谊，朱瑄派从弟朱瑾救援朱全忠，合兵击退秦宗权，朱全忠在感激之下拜朱瑄为兄，并自此与秦宗权结下梁子。隔年春天，秦宗权派兵侵犯亳州颍州，朱全忠率军救援，擒斩了秦军大将殷铁林，逐渐开始在与秦宗权的作战中占据优势。
食人魔王的末日 光启二年春天，唐僖宗再次仓皇逃离长安，天下大乱之际，秦宗权在东方愈发猖狂，中原淮北大部分都遭到了荼毒，方圆千里人烟灭绝。随着宣武镇周边大部州郡沦陷，朱全忠与秦宗权正面的对决开始了，交锋多次双方互有胜负。这年三月，滑州义成军发生兵变，节度使安师儒被废黜，朱全忠借此机会将义成军兼并，实力大为扩充。 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四月，秦宗权派出大军包围朱全忠所在的汴州，军队号称数十万，营寨绵延二十余里。恰巧此时被派出募兵的大将朱珍刚刚返回汴州，朱全忠预料到秦宗权肯定对宣武镇的兵力估计不足，而决定发动突击。果不其然，蔡州军根本不相信城中的守军会以卵击石主动出击，丝毫没有防备，甫一遇敌就遭大败，伤亡惨重。朱全忠初战告捷，随即趁大雾弥漫之际突袭驻守汴河河道的蔡军，再次出其不意获得大胜，蔡军主将卢塘投河自尽，两军攻守从此易势。五月，在部下各路援军到达后，朱全忠与秦宗权展开了决战，两军从清晨激战到下午，汴军大胜，杀敌缴获无算，蔡军自此逐渐失势并走向衰落。 兵力是对方数倍，占据绝对优势却屡屡败于对手，秦宗权恼羞成怒，变得更加暴虐，愈来愈失去人心。随后的两年间，其部下大将如侵扰淮南的孙儒、攻掠山南的赵德都纷纷离他而去，或自立门户或归降朱全忠，秦宗权的势力不断缩水。唐昭宗龙纪元年（公元889年），秦宗权被部下申丛擒获并打断双腿，申丛旋即被军将郭璠所杀，郭璠将秦宗权献给朱全忠。朱全忠将秦宗权押解京师，给唐昭宗送上了一份即位大礼，唐昭宗龙颜大悦之下加封朱全忠中书令、东平郡王以示奖赏。秦宗权在一棵独柳下被斩首，临刑前还不忘幽默两句，对监刑的京兆尹孙揆说： “尚书察宗权岂反者邪？但翰忠不效耳。” 死到临头的秦宗权非常滑稽，仿佛在他眼中他不是一个祸乱天下的食人魔王而是力挽狂澜的救世功臣一样。围观群众也十分配合，纷纷被这句大言不惭的玩笑话逗乐，持续近十年的秦宗权之乱就此画上了一个荒唐的句号。 李克用包围网 深感皇室倾颓，唐昭宗甫一即位就开始了一系列动作意欲复兴唐王朝的荣光，上台后第一步就将矛头指向了和他有旧怨的田令孜。为了除掉尾大不掉的田令孜集团，朝廷以韦昭度为招讨使，发山南诸军讨伐盘踞在西川的陈敬瑄，王建也在军中任节度使，从此开启了他的经略蜀中之路。田令孜之外，立下援立大功的权阉杨复恭也是大唐天子的眼中钉，唐昭宗不断将他疏远，事事只与宰相孔纬、张浚商议。排除了内忧，大唐君臣便将目光投向了藩镇，急需要杀鸡儆猴来立威，此时在北方势力最大的李克用便成了他们的目标。 早在黄巢之乱还未结束前，李克用已和昭义节度使孟方立产生仇怨相互攻伐。经历了数年的征战，李克用挫败了孟方立和其背后的朱全忠，迫使孟方立退回老巢邢州。龙纪元年（公元889年）六月，所属州县先后失陷，坐守孤城的孟方立饮鸩自尽，隔年春天李克用攻克邢州，势力雄极一时。 摆平了南方的宿敌，李克用转头对付北边的老对手—当年迫使他们父子亡命鞑靼的云州防御使赫连铎。大顺元年（公元890年）二月，李克用出兵云州，赫连铎求救于卢龙（幽州）节度使李匡威，在云州城下击退了李克用。赫李二人挟胜势联合朱全忠上表朝廷请求讨伐李克用，宰相张浚是个好大喜功之人，以为借河北诸藩镇之力足以为自己挣得这份泼天大功，便极力撺掇唐昭宗征讨河东。唐昭宗也深恨李克用当年迫使朝廷社稷迁播，于是这对君臣一拍即合，不顾朝中多数人反对，下诏削夺李克用官爵，以张浚为宣慰使，发兵河东。
官军的开局不错，昭义军发生变乱，李克用所置昭义节度使李克恭被部下杀死，昭义军归降朱全忠，暂时为朝廷所有。朱全忠派遣大将葛从周进入潞州并发兵包围泽州，李克用则派出大将康君立和李存孝进攻潞州以应对，这位李存孝便是演义小说中号称李克用十三太保第一人的那位猛人。朝廷以之前监斩秦宗权的尚书孙揆为昭义节度使，前往潞州上任，途中却被李存孝在长子西谷设伏擒获，孙尚书最终在李克用处不屈而死。一战而胜后，李存孝率军前往在泽州，救援被围的李罕之，大破汴军生擒其骁将邓季筠，随后击退葛从周夺取了潞州，昭义镇又重归李克用。李存孝在此次破网行动中可谓是居功至伟，却因此产生了他和李克用的裂痕。此战过后，李克用任命康君立为昭义留后，李存孝认为自己功劳最大，应该得到这个职位，从此开始对李克用不满并萌发了叛变的念头。
解除了南方的警报，李克用开始腾出手来对付烦人的赫连铎和李匡威，派出养子李嗣源救援被围攻的蔚州。李嗣源这位日后的后唐明宗果然出手不凡，在蔚州城下大破敌军，李克用随后以大军继之，赫李联军伤亡惨重，再也掀不起波澜。北方和南方的官兵都被挫败，朱全忠也因为借道北进而与魏博节度使罗弘信开战，张浚率领的朝廷军队主力就成了李克用的唯一目标。当年九月，双方在阴地关展开决战，镇国节度使韩建的夜袭计谋被李存孝识破，战况不利之下朝廷方的静难、凤翔两军不战而退，河东军趁胜而进。张浚出兵反击也被击破，与韩建退保晋州，李存孝率军包围晋州，为不与朝廷结下深怨，退兵五十里。张浚韩建趁此机会匆忙逃遁，晋州绛州都被李存孝夺取，这场朝廷与李克用的冲突再一次以中央政府的惨败而告终。 结局：只有一个输家 大破官军后，李克用见好就收，上表朝廷诉说自己的冤屈，虽然其表章内容如同杜鹃泣血，晋绛二州却实实在在装进了他的口袋。朱全忠虽然吃了些败仗，但借助此次战事获得了与魏博镇开战的借口，隔年在内黄大破罗弘信，降服魏博，开启了经略河朔的道路。张浚以幸进之身为立大功挑起天下战端最终流亡商州似乎是罪有应得，而杨复恭也借朝廷威严扫地之机重掌朝政。 看来唐昭宗成为了唯一的大输家，力排众议执意出兵，最终得到惨败的下场不知让多少人看了笑话，又不得不恢复李克用的官爵自己打了自己的脸。经过这次失败，大唐天子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尽失，开始受制于杨复恭，宦官势力复炽。朝廷同时失去的是对地方藩镇最后的威慑力，被数路官军尽没耗干了家底，大唐帝国再也无法重整武备，失去了武力的天子从此沦为藩镇的玩物。 近三百年的大一统随着唐军在阴地关的失败被彻底埋葬，接下来将进入一个兵强马壮即为天子的黑暗时代。这是一个秩序被混乱替代的百年，仁义廉耻荡然无存，父子兄弟篡弑相继，华夏江山最终裂变为野心家们厮杀角逐的蛊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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