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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一:家住北平兴盛胡同

 西湖老松 2023-08-17 发布于浙江

​家住北平兴盛胡同

我写过一篇《我和北师大二附小》的博客,是纯粹写我童年的文章,其他童年的回忆则散落在各种文章里,如《忆外公刘大绅》、《忆蕙孙三舅》、《忆厚泽干爸二三事》、《我的母亲》等。细细想来,自己的童年有几段似乎还有必要再写一下,再重新体味一番,也许会有别样的感悟。

           大杂院

​      旧时的西四牌楼


我是一九三九年生于北京南官房口的,但我有记忆时已经住在西城区西京畿道二号了。德符表姐的《我的童年》和德焕妹的《如烟的回忆》等文章均有较全面细致的回忆和描述。这里我着重写离开西京畿道二号以后的故事。抗战胜利后,外公搬到天津,四姨也同往。四舅一家搬到新京畿道,三舅一家随后也去了天津。我们家搬到了兴盛胡同五号。沿西京畿道向西至丁字路口,北上不远西拐就是兴盛胡同,那是一条不宽的小路,胡同北边大部分是个空旷的“炮场”,据说清朝时大清炮兵在此地演练而得名。快走到胡同底时向南拐个弯就到真正的巷底了,那里有家军用的被服厂。我家租住的五号就在这个弯上,大门朝东,边门朝南。这宅子不是北平著名的四合院,而是大杂院——一个院里住了许多户人家。我们住的是一排坐北朝南的平房,最东头一间是爸妈的卧室,里面有一小间榻榻米,高出卧室地面约半米,有两扇格子拉门与卧室相通,这是住过的日本人搭建的。卧室兼作老爸的书房,一张大大的写字台靠南窗摆放,桌上有个黑漆盘,盛放着文房四宝,墙上挂了个小镜框,用红色宣纸写有两句格言,是太谷学派师长的语录。卧室西面是一个过道,过道有南门通向小院和边门,小院是狭长形的,东头搭了个简易房,堆放杂物。西头放了十几根杉木,不知是干什么用的。过道北边放有一个冰箱,(当然不是电冰箱)夏天时有人会送冰上门,冰箱里可以镇西瓜、汽水等。过道的西墙上挂着一台电话机,我记得电话号码是西局4161,是从西京畿道移过来的。再向西是客厅,这里悬挂着一副中堂,是华铎写的李白诗:“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北墙上是母亲绣的一副匾,内容是“太谷学派”的训言。客厅里有一张四仙桌和一个五斗橱,西南角搭了个行军床,奶奶来我家住时我就睡这儿。穿过客厅就到西屋了,是奶奶和我哥我弟的住所,有大小两张床。我们的寝室北面有扇门,经过一个不长的过道可以到厨房,过道西边是个好小的小院子,大约只有一个平方米, 就是用来倒脏水的。厨房有门直通五号院,关上门,就是独门独户了。五号院的前院有棵枣树,秋天孩子们会举着竹竿打枣,隔壁四号宁念聪等小朋友也和我们一起玩。同院邻居我只记得有姓孙的两口子,是东北人,还带了个小姨子,跟母亲有交往。听说,我们搬走后,九爷爷刘涵九搬来此院住了多年,就住在孙家原先住的两间大屋。

那时老爸还在北平太平保险公司上班,他已经是襄理兼总稽核,每月底薪是一百大洋,拉到保险客户还有佣金。所以那时节家里人口虽多,但生活还算可以。家里请了一个保姆赵妈,还雇了位车夫赵叔。赵妈管做饭、搞卫生、带孩子,她做事挺麻利的,特宠我两个妹妹。赵妈的老公过世了,有个儿子叫又子,是门头沟煤矿工人。赵叔主要工作是拉车,也要干些如劈柴等体力活。那时老爸有一辆黄包车(当时叫洋车),

当时叫洋车),上下班都要坐的,天冷时还要盖条呢毯。有时老爸会带我们坐洋车,我们最感兴趣的是装在车上的铃铛,脚一踩踏就会叮当叮当响 ,可好玩了。后来,洋车换三轮车了,不用铃铛改为车把上装气喇叭了。赵叔也住在兴盛胡同,老爸要出门,他是随叫随到的。我家的“私家车”就停在五号院东北把角的车库里。我们哥儿四个都在北师大二附小上学,至一九四九年底,大哥上六年级,我上四年级,三弟莱龄上一年级,四弟柏龄上幼稚园。二附小在西单手帕胡同,离家不算远,但每天走读爸妈也不太放心,于是请了个邻居冀太太帮助接送。冀太太住在西京畿道十一号,自我上幼稚园时,她就负责接送我们了。每天中午还要负责送午饭。我哥每天两个煎蛋,因他挑食,不吃素菜。我只有一个蛋,再搭点别的菜。我们就在校门口的“家长休息室”里用餐。冀太太接送我们尽心尽责,名声渐渐传开,以后成了职业接送人了,附近一带家长都找她接送孩子。我们哥儿四人在校表现都还不错,尤其是大哥,成绩优良,写字出众,总是名列班里前三名,他和班上的刘道尊、周宝田,是撼不动的铁三角。一九四九年他们要毕业了,每人准备了一个纪念册,请学友题词。我记得刘道尊题的是“有志竟成语非假 铁杵磨针理自真”。至今,大哥和刘大哥还保持着联系。我上三、四年级时级任老师是安凤徽,是位皮肤白晰,戴眼镜的微胖的中年女教师。我在班上属于中等偏上吧,有一次,她让我在年级的朝会上表演小品,是有关“农夫过河”的。说有个农民带了三样东西过河,但渡船只能带一个人和一件东西,而农夫的狗要咬鸡,鸡要啄米,怎么办呢?我帮农夫想出了好办法:“先搬鸡,再搬米,回来把鸡带回来,再搬狗。” 这段台词我至今还背得出。二附小的名师霍懋征、关敏卿、陶淑范都教过我们。 

      老北平的风俗

      旧时北平街头摆小摊的孩子

我生在北平,也长在北平,在我人生的头十年,北平给我烙上了深深的印记。打小我就会背北平人过年的童谣:“小小子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稀里哗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炸了疙支(素丸子)炸豆腐,二十六,炖锅肉,二十七,杀了公鸡杀母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首,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我爸妈虽是南方人,但入乡随俗,我们在北平也过“北方年”。腊八粥必吃,还要泡腊八蒜。把剥好的蒜瓣,放进醋瓶里,泡上半个月,蒜变碧绿色,醋也溢着蒜香,吃饺子蘸它是最好不过了。腊月二十三传说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家家户户要上供,供品中必需要有“糖瓜”。是那种用麦芽做的白色的糖球,大小形如桔子。糖瓜有粘性,这是为了封住灶王爷的嘴,到天上见玉皇大帝时只说这家人的好话,不说坏话。过年蒸馒头可是个累活,年前要蒸几大缸,除了平时的刀切、高庄馒头、花卷外,还要做各种馅的包子、糖三角以及用模子压出的豆包。蒸好的馒头用红颜料点个点儿,或用八角印个花。等馒头凉了就放到大缸里,据说过年时期不能蒸馒头的,缸里的馒头要吃到正月十五呢。年三十是过年最隆重的一天,是要祭祖的。晚上要熬夜,发压岁钱。过年三天里允许打牌赌钱。我们家玩的是推牌九。家里有两副牌,一红一绿,都是塑料做的。当时我们叫它“化学”牌。我和我哥识牌水平不错,从猴对、天杠、地杠、仁牌一直到弊十,大小全知。

过年时老爸带我们去过厂甸,好像是出了和平门就到。厂甸有北平最大的庙会,有卖小吃的,卖玩具的,如风车、鬼脸(面具)和木头做的刀枪等,爸妈都给我们买过。北平冬天风沙特大,我们出门时,头上都蒙块花纱巾,那是妇女用的,虽有些不乐意,但还是要戴。

北平的风味小吃是驰名中外的,在我的记忆中那时除了糖葫芦、蜜麻花外,北平的烧饼果子是与众不同的,烧饼是杯口大小的麻酱火烧,果子(即油条)是呈圆圈形的。早点摊还卖一种叫“糖篦子”的点心,也是油里炸的,样子有点方,中间有几条裂缝,吃起来甜而酥,那是用油面加糖做的“糖酥”。白天沿街叫卖的小吃我印象最深的是“灌肠”,十几米外就能闻到大蒜的香味,但从未吃过,大人说不卫生不准吃。在市场里用大铜壶冲泡的“油茶”,给我印象也很深。小时候,北平稻香村的甜点是我们的最爱,有桃酥、绿豆糕……偶尔还能吃到豌豆黄和驴打滚。天福的酱肉也是我最喜欢的,那时不吃肥肉的我,对肥而不腻的酱肉却百吃不厌。

自己家里做的小吃有两种记忆深刻。一是做包饼,另一是涮羊肉。做包饼是用死面擀的,再烙熟了。饼薄而有韧性,把炒熟的肉丝、豆芽菜、韭芽等包在饼里,蘸上甜面酱吃。噢,还有一样配料不能少,就是油炸粉条!细细的粉条放在油锅里一炸立即膨胀成粗粗的,白白的,脆脆的,很是爽口。涮羊肉我并不大爱吃,有一次天很冷,我们全家在爸妈的卧室里吃涮羊肉,因为那里有个大火炉,既暖和又方便。吃了一半,这个喊头疼,那个叫恶心。赵妈从厨房过来,立即发现是煤气中毒了。赶紧开窗通风,又打电话请医生,忙活了半夜……也许,煤气中毒这件事让我对涮羊肉有了成见,再也喜欢不起来。

     旧时北平路边小吃

       老亲与故友

过年了,爸妈带我们去拜年。那时节,北平的老亲也不算多,最近的应该算是外公的亲弟弟刘涵九(大经)了。我们叫他“九爷爷”。九爷爷也住在西京畿道,在我家对面的小沙果胡同,那是个门面挺有范的四合院。九爷爷是个中医,给人搭脉看病为业,据说他得了老外公刘鹗医道真传。九爷爷有三子二女,记得我那堂舅舅的小名叫“小物豆子”。听说,堂舅妈年纪不大就死于妇科病,于是老人下决心钻研妇科,解放后,他果真成了北京著名的中医妇科专家。

母亲的二位亲舅舅也在北平,一位是四舅爷爷罗福葆,一位是五舅爷爷罗福颐。除了过年请安外,平时联系不多。罗家的另一位亲戚却常来我家叨扰,爸妈好像并不大欢迎,母亲称其范三舅(背地里叫其绰号为“大槽鱼”),长大后我看到有关资料才知他是我外婆罗孝则的表弟,外婆母亲姓范,是罗振玉的正室,但中年早逝,所以罗家对范家多有照顾。那时四舅刘厚泽在北平开有“建安建筑有限公司”,有个锯木厂,曾安排范三舅在建安做事。一九四八年后,四舅也搬到天津。我家在北平几无近亲了。老爸就兄弟俩,叔叔家在天津。老朱家在北平的亲戚不多,我婶的大妹妹蔡南生,当年在北师大上学,一次骑马摔折了腿在我家住了个把月。这位二姨娘挺喜欢我们哥几个的,记得她带我

看过“汽车过人”等硬气功表演。她还借我一本小说看,书名是《虎贲万岁》,是写抗日战争的,这是我人生阅读的第一本白话文小说。二姨娘的四妹蔡福生也上过北师大,星期天会来我家玩。朱蔡两家二代联姻,(我爷爷奶奶,和我叔叔婶婶)这二位姨娘也是我爸的表妹,我们叫表姑姑更准确。还有一位小姨娘叫吴礼英,唐山人,她爸爸和蔡仲琦舅爷爷是把兄弟,吴阿姨考上北平辅仁大学,因北平没有亲友,我叔就把她介绍到我们家,当时还是外公当家的大家庭,外婆喜欢这孩子,认她当了干女儿,我们就多了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阿姨。我不记得小阿姨来过我家,但我们长大成人后,却常常会到她家去打扰,尤其是文革期间。小阿姨住在北京美术馆后面的黄米胡同八号,是北平市中心的中心,交通十分方便。那时候,住宿很难找,小阿姨邀我们住在她家,还做拿手菜“雪花圆子”请我吃。小阿姨两口子都是中学教师,学养颇深,她们不忘旧情,懂得感恩,令人敬重。爸妈在北平的朋友不少。老爸太平公司的领导林正荣是我家的座上客。两家的孩子互认干爹干妈。林为人忠厚老实,但颇惧内。我家南下前,林调到上海保险公司任职,与爸妈仍有走动。父亲同事还有许宝熙,江新吾,都是搞财会的。许后来到了天津,江下落不明,但他的一枚印章却在我家中。母亲有一位好友叫水华,原住西京畿道三号,与我家相邻。水阿姨似是青岛人,在北平上大学。有个儿子叫大方,认我妈为干娘。水姨身体很差,是肺痨,妈带我去过她家,水姨解放前就死在北平。她有个弟弟叫水中卫,是个潇洒倜傥的小伙子。那时也安排他在建安公司工作,他有空时会带我们看电影,如《人猿泰山》、《大侠杰西》。我家在北平时,有两位医生和爸妈颇有交情。一位是中医宋中乔,他是位悬壶济世的职业郎中,家里大小有病一般都请宋大夫上门开方的。另一位是西医卢克捷,卢在绒线胡同开有诊所,他妹妹是护士,大家都叫她卢三小姐。在西医治疗方面,他是我家的顾问。说到看病,不能不提起东单的那位白胡子老头。我们哥儿四个,个个好动贪玩,小时候没少摔伤胳膊碰断腿。每次出事故,母亲都会带我们看这位老伤科医生,其实他是个剃头的出身,但他会接骨治伤,年纪大了就专门给人看病。老医生的诊所里挂了不少锦旗,四周放着瓶瓶罐罐。他配药也不同一般,我亲眼看到他用锉刀锉铜钱,把铜钱粉给我当药吃。记得一次我们去看病时,老医生发现接送我们来的三轮车夫走路一跛一跛的,他老就让车夫坐下看看,车夫不肯,说没有钱看病。母亲说不要紧,钱我会付的。车夫坐下后,老医生捧着他的脚摸摸揉揉了一小会儿,突然听到车夫“啊哟”一声大叫,好像很痛的样子。老医生说:“好了,你走走看。”车夫起身走了走,惊喜地叫道:“不疼了,果真不疼了!”老医生把车夫脱臼的骨头正位了。母亲要付钱,老医生谢绝说:“不用,不用,穷人来我这儿看病,从来不收钱的。”

        北平解放了

一九四九年一月,解放大军兵临平津,北平城里空气十分紧张,所有城门都关闭了,晚上戒严,还要灯火管制。国民党在东单广场上抢修飞机场……解放军的炮弹零零落落打进城里来,人心惶惶,物价飞涨。我们全家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爸妈说真的打起仗来,只有藏到方桌底下,方桌上下左右堆着棉被,以防流弹。有一次夜里,南面的边门突然敲响,不知是谁,老爸说不要理他。后来就没有了声息。第二天,我们从门缝里往外张望,看见胡同里都是国民党兵。这样坚持了几天,北平就解放了。老师托人通知我们去学校集合,说是欢迎解放军进城。我和我哥去了,我们在老师带领下排着队伍,手持三角小旗,到西单大街一带列队欢迎解放军。记得那天是一九四九年一月三十日。不久,我家附近的“炮场”来了许多解放军,把场地都坐满了。大街上到处可见军管会的布告,落款署名是罗荣桓和聂荣臻,我从此多认识了两个字“桓”和“臻”。北平解放了,我们一家和全国人民一道进入了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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