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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冲谈哥哥赵丹,挥金如土,每月给父亲80元,出狱习惯挨批斗姿势

 蔡叔刚 2023-08-17 发布于江苏

赵丹在电影《马路天使》(1937)中的影像

在20世纪80年代末,在上海镇宁路上沿街的一幢老房子,面前这位身穿中式对襟布衫的慈祥老人叫赵冲,不仅又高又大的通天鼻子和略深凹的炯炯有神的双目,和他哥哥赵丹(1915-1980)长相十分相似,而且矍铄飘逸,神态中透出一股敏捷机灵劲儿。他端着一大杯浓茶,精神十足。

1975年,赵丹(右)出狱后和弟弟赵冲(左)在弟弟家门口合影

他俩的父亲赵子超是地地道道的山东人,行伍出身,军阀混战时也不知是谁的属下,反正是个不大不小的营长。

部队在南通战败,他就解甲归田留了下来,在南通开了一家“新新大戏院”,又娶了两个扬州美女,这两个扬州美女,一个是赵丹的母亲,一个就是赵冲的母亲。

赵丹在电影《十字街头》(1937)中的影像

赵子超从此就将精力放在了经营戏院和吟诗作画上,据赵冲讲,老太爷结交甚广、性情豪爽,每天吃饭总是摆两桌,其中一桌是来吃白食的。

赵丹(左)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

赵丹和赵冲性格都秉承了山东人的性情,但在生活方式上却截然不同:赵丹在吃、穿、用方面马马虎虎,将事业看得比生活重要,而赵冲却认为生活质量是第一位的,十分讲究。

20世纪30年代话剧《大雷雨》剧照,左为赵丹,右为蓝萍

从幼时一直到赵丹1980年去世,兄弟俩一直很亲密。而赵冲私下谈起他哥哥赵丹时——习惯于戏称赵丹为“老爷子”。

赵冲认为赵丹:“他心真好,从不防备别人,更无害人之心,这也是使他常常吃亏的原因。”

【赵丹挥金如土,生活稀里糊涂】

那是抗日战争胜利之后,赵丹从重庆回到上海。

赵丹在电影《马路天使》(1937)中的影像

不久前,他在新疆身陷囹圄,报上登出了他被盛世才杀害了的消息,妻子叶露茜(1917-1992)带着赵青(1936-2022)和赵矛两个年幼孩子,生活困难之下,便改嫁了。

这件事使赵丹受到重大心理打击,回沪时,他丧魂落魄似的,衣衫不整,外相全没了。

赵丹在电影《女儿经》(1934)中的影像

赵冲当时已跟父亲做生意好些年了,一身上海阔少打扮,反而比大明星赵丹还神气。

赵冲先是带赵丹去做了一身合身的时髦西服,又领他到百乐门舞厅去跳舞,解解厌气。

可是,有一天跳完舞出来,赵丹对赵冲说:“走,到皮鞋店去,那位舞女叫我给她买双皮鞋。”

赵丹在电影《女儿经》(1934)中的影像

赵冲一把拉住哥哥说,“干嘛给她买皮鞋?用不着,你跳舞给她舞票,这样的舞女我见得多了,她也是随便说说,不会认真的。”

“可我答应了人家,下次还能去跳舞吗?”赵丹问。

“那有什么不好去的!”赵冲不以为然地劝他。

那时候,赵丹和赵冲哥儿俩好极了,赵丹拍戏领了酬金都交给赵冲去轧金子或换美钞,安排家用。

赵丹和秦怡在电影《遥远的爱》(1948)中的影像

赵冲说:“'老爷子’不会理财,而且挥金如土。以前,他早上出门身上有10元8元的,反正不论多少,晚上回来总是统统花光。他爱人黄宗英(1925-2020)对此很恼火。他平反后补了不少钱,去了一趟北京,请朋友吃饭,就花用了8000多元。那时候这个数目可不是小数,顶现在好十几万吧。所以,他没和黄宗英结婚时,由我和爸爸帮他理财,否则他会花光用光的。”

赵丹和黄宗英及三个孩子

赵冲还补充到“赵丹健忘到了极点,生活中的笑话多着呢!”

赵冲兴致勃勃地说道:“有一次宗英吃过午饭,睡一觉,让赵丹3点钟叫她起来去赶火车。可是,宗英一觉醒来已是下午5点多了,赵丹却象没事似的。宗英又气又恼问赵丹为什么不叫醒自己,赵丹这才叫了一声说,'哎呀,我可能忘了!接着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惊喜地叫了起来:我的夫人,你急什么,现在还不到12点呢!黄宗英看了赵丹手腕上的表,真是啼笑皆非。原来他把手表戴反了…...”

《青青电影》封面,赵丹黄宗英夫妇在义卖中为粉丝签名

解放后,南通的戏院不能开了,老太爷赵子超从南通来到上海,住在小儿子赵冲家里。他不喜欢湖南路赵丹的家,生活方式都是西式的,吃饭还得用公筷。

老太爷一口山东话和儿媳黄宗英也聊不来。他喜欢赵冲家,生活上将他照顾得舒舒服服,儿媳王秀英又大大咧咧地会讨他欢心,两个人有时还没大没小斗斗嘴皮子。

赵丹在电影《遥远的爱》(1948)中的影像

赵丹很孝顺,每个月要给父亲80元的生活费,父亲规定他必须亲自送来,阿丹就每月拿着钱跑到赵冲家亲手交给父亲,再忙也会挤出时间过来,只有一次例外,是因为要召集他们开会。

【填履历表时,赵丹常把这位弟弟漏掉】

那赵丹和赵冲这一对亲兄弟在解放后的关系又如何呢?

上海美专时期学习的赵丹

说到这里赵冲语气平静,神态坦诚地说:“赵丹和宗英都是艺术家,那些年'老爷子’红得发紫。我自从搬家到这里,我们是有点疏远了。”

“退休前我在轻工业设计室。解放后工作调过不少单位,开始是个科级干部,退休时没升没降,还是个科级干部。我在'老爷子’眼里是个普通老百姓。”

赵丹在电影《武训传》(1951)中的影像

听说赵丹在当时够糊涂的,填过不少履历表,却经常漏写他这位亲弟弟。

建国后,赵丹因《武训传》(1951)受到批判,整个演艺生涯被迫按了暂停键,可他那时候由于受到了上面的保护,竟是悠哉悠哉的老样子。

赵丹在电影《武训传》(1951)中的影像

赵冲回忆到:“反右派那一年过后的春节。他来了,我说,'你倒轻松自在,这些日子可让我们担心死了。听说你是内定的上海文艺界的大右派。你怎么没事儿似的?’他笑笑说,'是有这么个说法,可是我没被戴上帽子。最近拍戏多,我常常丢三拉四,帽子丢了好几顶,宗英唠叨过好多回了。可我认为这是个好兆头,你看,帽子丢得多,我就没被戴上右派帽子。哈哈!老弟,我这个人信这个,在新疆出狱前,我真的听到过喜鹊叫;《武训传》挨批之前,我也真听到过乌鸦啼,你看灵不灵,信不信由你!我给赵丹说得也真有点儿信了。”

1950年第九期《大众电影》封底,《武训传》(1951)剧照

赵冲接着说:“当然,'老爷子’心里也明白,周总理嘱附过他,叫他少讲话。还有那些日子他整天泡在摄影棚拍戏,还要出外景,所以,通知他参加的鸣放会,他大都没参加。这样讲话机会少了,人家难抓他的辫子,也就成了漏网之鱼。”

新侨会议上,左起:周恩来、赵丹、夏衍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特别是在1957年前后,赵丹还是在影坛很红的,《为了和平》(1956)、《李时珍》(1956)、《海魂》(1958),两年拍了三部戏,而且都不一样,获得了很大成功。

那时,赵冲常去看看赵丹,可是兄弟俩见面,话不多。

左起:牛犇、崔嵬和赵丹在电影《海魂》(1958)中的影像

常常是,赵丹客厅里高朋满座,一个个奇装异服,高谈阔论,赵冲只坐在角落里,呆呆看着他们,插不上一句话。

别人自顾说笑,也全没把赵冲看在眼里。所以,赵冲一次一次去,一次一次自己知趣地走开。

赵冲苦笑了一下说:“亲兄弟,可是社会地位不同,这一点我终手强烈地感觉到了。”

赵丹在电影《李时珍》(1956)中的影像

不过他两毕竟是亲弟兄,赵冲又不无骄傲地说:“逢年过节,'老爷子’总要来家的。他嘴馋贪吃,每次来打牙祭,吃个痛快。他弟妹秀英做得一手好菜,每逢哥哥来家,总把最好的拿手菜做给他吃。嗬,赵丹吃起鱼来真有技术,他嘴的一边把鱼一块块吞进去;嘴的另一边鱼骨头依次一根根吐出来,可以同时进行,一条鱼不一会儿就翻个了。”

1957年第11期《大众电影》封面,《李时珍》(1956)剧照,赵丹和康泰(左)

1957年12月10日第5期《上影画报》封面,赵丹在《海魂》中扮演的起义水兵的剧照

那两人见面谈些什么?有没有共同语言?

赵冲笑着说:“什么都谈,就是不研究艺术问题。赵丹一到我家,就好象走下了舞台的演员,变成一个乐呵呵的普通人了。他来时常带着赵青、赵矛来,无拘无束,绝不故作高雅。赵青、赵矛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和我们特别亲。赵矛到了美国后,有信来,而且还寄来过200元美金。”

赵丹和蒋天流在电影《我们夫妇之间》(1951)中的影像

“赵矛当时在一家中药店工作,不大开心,有意回来。你想,他是赵丹的儿子,又专门学习过电影导演,在美国却干不上专业,单是挣几个钱有什么意思。”

【赵丹遭难时,弟弟这样对待他】

谈起赵丹的不幸,赵冲感叹而又带调侃意味地说:“'老爷子’是个艺术家,既不会理财,又不懂政治!他遭罪也是注定的,说句实在话,'人怕出名,猪怕壮’,我赵冲平平常常,也就比较太平。赵丹也清楚。他每每遭罪时,就想到我这个弟弟了。解放前,国民党特务也盯上过他,是我带他东躲西藏的。以后也常常这样。”

赵丹在电影《林则徐》(1959)中的影像

赵丹在电影《聂耳》(1959)中的影像

打开话匣子,赵冲又深情地回忆起来。

“就说在文化大革命中吧,有一天傍晚,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那年月,我们吃过晚饭,没事也就早点儿休息,哪象现在看看晚报,看看电视…...”

“忽然窗玻璃'乒乒乓兵’响了。赵丹每次来我家都是敲临街的玻璃窗,我走过来一看,只见赵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满头满脸是雨水,看上去可怜极了。”

1958年第12期《上影画报》封底,《林则徐》(1959)剧照,赵丹

1960年第18期《大众电影》封面,《聂耳》(1959)剧照,赵丹

从上影到赵冲家是可以乘车来的,何至于如此狼狈呢?大概赵丹刚挨过批斗吧?

赵冲急忙解释:“别提啦,当时他月薪360多元,进'牛棚'就惨啦,只发点儿生活费。这天,他袋袋里只有5角钱,可是,他当时又饥又渴,在路上把这5角钱买了一堆烂梨,边走边吃,来到我家。他一进门就大叫肚子难受,喝了杯水,又叫饿,结果又狼吞虎咽似地吃了不少饼干,这才安静下来。”

1957年毛泽东在上海会见文艺界人士,二排左起:应云卫、赵丹、黄宗英

这时,哥儿俩有一场对话颇为意味深长——

“阿冲,我成了牛鬼蛇神,厂里挨批斗,家里也不安宁,想在你这儿住几天,反正早出晚归,每天到厂里报到,接受审查和批判。你看行吧?你怕不怕?”

赵冲:“'老爷子’你看,你说些见外的话,你到我这里避避风头,我们是亲兄弟,不到我这里来,还到哪里去?”

赵丹在电影《林则徐》(1959)中的影像

赵丹:“不,不能说避风头,我住到你这里是向造反派报告过的。”

赵冲:“知道不知道是一回事,反正我不怕。我本来就是个小老百姓,既不想当官,又不想发财,他们不会把我怎么的。”

戏剧电影《女驸马》(1959)片场,左起:王少舫、黄宗英、严凤英、赵丹、田玉莲、刘琼

然而,赵冲做梦也没想到,随着“文革”的“横扫”风卷来,赵冲就因为是赵丹的弟弟,竟也成了单位里赫赫有“名'的“黑线人物”,遭到了莫名其妙的迫害,连他的妻子秀英也遭到了同样的厄运。

1960年第5期《上影画报》封底,《风流人物数今朝》(1960)剧照,赵丹

赵丹自从住到弟弟家里,弟妹秀英天不亮跑小菜场,每日早晚两餐,给他精心调养。赵丹的衣衫也整洁多了。他每天到厂里“牛棚”报到,写交代,挨批斗,“棚友”们总以羡慕的眼光打量着令人耳目一“新”的阿丹。

1956年,赵丹(中)与韦然、潘霞、上官云珠、张瑞芳、任申、严励等人合影

赵丹这时总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说:“我住在小阿弟家里,弟妹烧得一手好菜,我是哥哥,一到家里,就有得吃啦…...”这些话传到造反派耳朵里,说他散布修正主义和资产阶级黑话,为此又受到几次批判。

“棚友”们闲聊时,人们免不了要问:“阿丹,你从哪儿冒出个弟弟来了?以前从未听你提起过嘛!”这就确要怪赵丹脑子糊涂,连亲弟弟也常常记不得了。

【走出“牛棚”不久,赵丹却离开大家了】

当进入了赵丹的不幸结局时,赵冲颇有感叹地说:“其实,'文革'中赵丹在我家没住多少日子,先是在厂里隔离,不久,就锒铛入狱。出狱后在干校监督劳动。哥哥经过这一时期的折磨,年逾花甲,人是大变样啰。”

“有一天,赵丹又来我家进门就大叫:'我解放啦!’”

赵丹在电影《烈火中永生》(1965)中的影像

赵冲模仿着赵丹的口气说着,忽又双脚并拢,微微弯腰,双手抚膝,对我说,“你看看,他一坐下来就是这个样子…...”

“活活地变成另一种人了。坐在那里已经习惯了一副挨批斗的姿势。我说,你看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根本就没有什么问题,早该解放了。”

赵丹、于蓝、谢添、蓝马、石羽、于是之、导演陈鲤庭和文化部长周扬等人随《鲁迅传》剧组在浙江绍兴

这时,赵丹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我和你商量一件事,这次我休息以后回干校,你说我还要不要去扫地、擦台子、冲热水瓶呢?”

“随便!”赵冲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赵丹却嗫嚅地说:“是啊,我解放了,是革命群众了,可以不用天天干这些事了…...可是不行,不行!我还要通过劳动改造自己,宣布我解放时,大家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左起:周小燕、张瑞芳、赵青、赵丹父女亲切交谈

“等到'四人帮’被粉碎不久,赵舟的精神状态才渐渐恢复。”赵冲眼睛一亮说,“他被落实政策后,补了3万多,请我到城隍庙去吃小笼包子。人家看出他是赵丹。他同人家打哈哈说,长得象赵丹。他当时对我说,那些日子他一天到晚想演戏。他打算搞一出戏,全部让'牛鬼蛇神’来演。”

赵丹的鲁迅定妆照

可是,众所周知,命运之神离赵丹很远,他先是到江西去,想改编《八一风暴》,来回坐火车硬席,晚上在车站上找住处。戏搞得差不多了,没有拍成。后来,又是几部戏没拍成。

到美国去访问,也没去成。结果去了一次朝鲜。这时就渐渐盛传赵丹是“画比戏好,字比画好”。

赵丹(右)在朝鲜参观访问

有一次,赵冲也对赵丹说,“你年纪大了,上不了戏,就急流勇退,还是画画写字,这个不比演戏差。”

赵丹听了弟弟这席话,神色黯然了许多,叹了一口气。

“直到进了华东医院,他还在画画,医院里不少人有他的画。”赵冲说。

晚年作画的赵丹

1980年10月,赵丹去世前,赵冲赶到北京去看他,他说话已经很困难了,看到弟弟眼泪就流下来了,说:“你来了,你怎么来的?”

赵丹的追悼会赵冲没有参加,追悼会办得很隆重,但赵冲心里有气:“老爷子”生前的最后几年,他最想演的戏不让他演,死后这么隆重有什么用……

1975年,赵丹(右)出狱后和弟弟赵冲(左)王秀英夫妇在弟弟家门口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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