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可卿出殡停灵一回，提到了贾府的家庙铁槛寺，距离铁槛寺不远，还有一处庵观，叫作水月庵，而这水月庵，又因为馒头做的好吃，所以又得了一个馒头庵的名号。但仅仅只是这样吗？表面看，水月庵叫馒头庵，就是因为馒头做得好，所以叫馒头庵，但在笔笔不空且大有深意的红楼梦里，曹公借此要告诉我们的，自然远不止这些。水月庵该怎么理解呢？原文第五回里提到的枉凝眉曲子，其中有这么一句，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水中月和镜中花，都是不真实的，永远得不到的，看似美好其实不过一场虚幻而已。因此，这水月庵中的水月，其实暗示了人世间的一切，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虚幻，正如红楼梦第一回里提到的，那红尘中虽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也正是因此，这水月庵的住持，名叫净虚，寓意一切终归是虚无的，虚幻的，虚妄的，不真实的，而这与佛家所说的四大皆空，又有相通之处。古诗里说，死去元知万事空。人死如灯灭，一切都归于虚无，秦可卿的死亡，正是如此。这水月庵离铁槛寺如此之近，正寓意生死相隔并不遥远。生时，可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以有那千年铁门槛，但一旦死亡，一切也都尘归尘土归土，万境归空，万事虚无，最终属于你的，也只是那个土馒头罢了。这也是红楼梦里提到的两句诗，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而这既是水月庵离铁槛寺不远的深层原因，也是水月庵又叫馒头庵的根本原因。所以，曹公要告诉我们的，哪里是水月庵的馒头好吃啊，明明是铁槛寺象征着生时的荣华富贵，而馒头庵则象征了死亡的万事皆空啊。脂砚斋也说，“不远”二字有文章。如果我们再往深了思考，这水月庵、馒头庵，似乎还有另外一层深意，这层深意，曹公依然没有明确告诉我们，而是通过具体的情节，将其摆在了我们面前。比如住持净虚帮人兜揽官司，她利用自己的身份，答应了昔日相识张财主的请求，又借着与贾府走得近的这层关系，找王熙凤了结这场官司。她当然不会白跑腿，自然是那张财主许了许多好处，比如多多的香油钱，至于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许诺，曹公只字未提，咱也不敢妄拟，但这不写之写，却也充满了深意。再比如水月庵的小尼姑智能儿和秦钟的一段情，而且曹公借着秦可卿停灵之机，明写秦钟和智能儿在水月庵私会。这水月庵是个什么所在，也就不难猜了，典型的风月幽会之所，藏污纳垢之地，那馒头最是洁白干净，一尘不染，可这所谓的馒头庵，竟如此肮脏，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曹公似乎怕我们忘了这水月庵是个什么所在，又在后文通过两个尼姑再次提到水月庵。王夫人撵走芳官等人时，又提到了一个水月庵的叫智通的尼姑，她与地藏庵的圆心听闻芳官等人坚持要出家为尼时，原文说她们“巴不得又拐两个女孩子去做活使唤。”由此可知，这水月庵的水有多深，也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净虚那样为了钱财不惜拆人姻缘甚至无形中坑害人命的住持，自然也就不可能培养出三观正的徒弟。所以，当秦钟要跟智能有进一步的发展时，智能要秦钟想办法把她带出那牢坑才行，在她眼里，水月庵哪里是什么修行之地，竟是坑蒙拐骗比世人更加恶狠的牢坑，甚至，当日她也是被拐进来的女孩也说不定呢。周瑞家的送宫花一回，对智能儿说，你师父那秃歪剌往哪里去了。言语之中，丝毫没有对出家人的尊敬，可知这净虚是个什么货色。要知道，王夫人可是吃斋念佛之人，作为她的陪房，如果净虚真的是修行之人，周瑞家的对她会如此不敬吗？可见，她也深知净虚是个什么人，水月庵是个什么所在。脂砚斋在这里也有一段批语，对净虚之流毫不客气，他说，一应骗布施，哄斋供，诸恶皆是老秃贼设局。实际上，在曹公笔下，这些所谓的寺庙庵观，大多都是藏污纳垢之地，这里的僧道之人，也多是披着羊皮的狼，作恶多端，害人性命。大抵也跟曹公年少时经历有关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