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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西藏史(二百零六)——困蕃之策

 白发布衣cexroq 2023-08-23 发布于辽宁

原创2023-08-23 07:30·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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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上期咱们讲到陇山防线上的军镇缺粮,士兵经常吃不饱饭,李泌献了条一石三鸟之计。此计用府库沉积的彩绢,通过白手套向吐蕃换耕牛。再用麦种当做贷款,收获的粮食由官方高价收购,鼓励边疆将士屯田自耕。

这样既解决了缺少耕牛的问题,又缓解了长途运粮的负担和消耗,同时还安定了戍边将士的人心。

在献上此计的同时,李泌还说到自己有条更好的计策,可以不用打仗,而使吐蕃自困。

唐德宗李适非常感兴趣,连连询问计将安出。

但李泌卖个关子,只说等屯田之策收到效果以后再说。

李泌之所以没说,是因为他知道,这条计策涉及德宗的一个心结,贸然提出来只会遭到拒绝。

屯田之策推行后,愿意参加的士兵超过了一半,士卒之心皆安。

就在此计收到了效果,李泌准备说出困蕃之策的时候,恰逢边关将领表示缺少战马,希望朝廷尽快送来。

唐朝在陇右的马场早就被吐蕃占领了,之后唐军就一直存在缺马的问题,无计可施的唐朝只能接受回纥的敲诈高价购买马匹。现在边关缺马,可李适兜里没钱,这就成了无解的难题了。

李泌顺势对德宗说:“陛下如果能用臣的计策,数年之后,马匹的价格必然会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军队再无缺马之虞。”

李适一听就来了精神,忙问此等好计,何不快说?!

这时候李泌能直接说出“困蕃之策”吗?

当然不能!

因为李泌要构建的反吐蕃联盟,核心思路是“西联大食、北和回纥、东结南诏”,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联合回纥。

从当时的战略态势上看,吐蕃兵临陇山时刻威胁唐朝的心腹之地。

而大食远在西域万里之外,只能起到牵制作用;

位于云南的南诏,虽然能影响川滇区域的战略平衡,但对于陇山防线也一样只能是牵制。

唯独北方的回纥汗国,控弦者数十万,本来就有南下扩展之心。

如果能引导其南下攻击吐蕃占领的河西走廊和天山北麓,立刻就能缓解陇山的防御压力,同时又可将屯住在灵州(宁夏灵武)防御回纥的朔方军解放出来。

但问题是,李适只要一听见回纥二字,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快。

直接说,李适一定会抵触!

所幸,政治家都是唠嗑艺术大师,深谙话得“绕圈说”的真谛。

于是李泌开始绕德宗了,他先说:“作为一个明君,有时候得能委屈自己,事事为了国家和百姓,一切从社稷大计出发。”

李适一听明君俩字,马上表示“我就是这样的明君,必须的必啊!”

李泌见德宗上道了,便娓娓道来:“我希望陛下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大食、天竺,如此,则吐蕃自困,马也就是小事情了。”

德宗一听,脸就垮了下来了,憋着气说:“其他三个国家都行,回纥绝对不行!”

李泌微微一笑,说道:“臣早就猜到陛下会作此反应,因此才在心中权衡再三。刚才陛下表示以国家为重,臣才说了出来,此计的关键点恰恰是回纥,其他三国倒是其次。”

这时李适已经有点不高兴了,他冷冷地说道:“回纥,提都别提!”

李泌抗声回道:“臣身为宰相,提建议是臣的本分。陛下可以不听,但不能不让臣说。”

李适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只能温言安慰:“以往爱卿献上的计策,我可是言听计从啊。但是回纥这件事,还是等到我的子孙再做吧!我当朝之时,断不可为!”

李泌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陛下不许,莫非是因为当年的陕州之耻吗?”

有关陕州之耻的经过,我们在《突董之死》这期里仔细讲过了。说起来确实挺惨的,李适身为太子和天下兵马大元帅,居然在回纥军营里眼瞅着手下被活活打死。也难怪李适一直念念不忘,引为奇耻大辱。

李适听到陕州之耻四个字,咬牙切齿地说:“韦少华他们因为我的缘故受辱而死,这件事我岂能忘记?只可惜国家多难,没有机会报仇,但绝不能与回纥和解。这事到此为止,你别再说了!”

唠到这个地步,换成别的大臣就剩叩头谢恩了。

没治罪,都算捡着了!

但李泌不能放弃,为了大唐他必须把德宗的心结解开。

他接着说:“害韦少华的人是登里可汗,可登里可汗被现任的武义成功可汗杀了。可见他替陛下报仇的人,有功于陛下,应该受到封赏,怎么会和陛下有仇呢?

再说后来,张光晟杀突董(回纥使臣)等九百余人,武义成功可汗不敢杀朝廷使者,这说明他有与唐亲善的意图啊”。

德宗实在有点压不住火了,硬邦邦的扔出一句话,“看来爱卿认为,联合回纥与国有利,那就是朕不对了呗!”

李泌当仁不让,二目直视德宗:“臣为了社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倘若苟且偷安、一味迎合,有何面目去见肃宗、代宗的在天之灵!”

德宗凝视李泌良久,终于软了下来,勉强说了句:“容朕徐思之(你让朕好好想想吧)。”

李泌当然清楚,“徐思之”就是搪塞之词。

但他会放弃吗?

当然不会!

他直言犯忌,不光是因为皇帝的信任,他还要为大唐的百姓考虑。

如果不能改善与回纥的关系,陇山防线的压力就无法缓解;

陇山防线大量驻军,唐朝的伤口就无法愈合;

伤口持续流血,唐朝的经济迟早要崩盘;

更严重的是,若吐蕃与回纥联手,大唐将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接下来的日子,李泌十五次跟德宗提起这件事,却被否决了十五次!

这次李泌真的急了,跟李适说:“陛下既然不答应联合回纥之事,那放老臣回家吧!”

德宗见李泌要摔耙子不干,也有点懵圈了。

他只好和颜悦色地对李泌说:“我不是不听进谏,不过是和爱卿讲道理嘛!你怎能离我而去呢?”

李泌一看德宗态度缓和,马上说道:“陛下愿意跟臣讲道理,诚乃天下之福!”

李适说道:“我可以委屈自己,但不能对不起韦少华他们。”

李泌却说:“以臣看来,并不是陛下辜负韦少华,而是韦少华辜负了陛下”。

德宗听到李泌的话,觉得很惊讶。

李泌接着说:“陛下在陕州时,韦少华等人让陛下万金之躯深入回纥大营,而又没有事先沟通好所需的礼仪,给了回纥恣意妄为的机会,这不是韦少华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吗?

更何况,可汗的母亲向陛下双手献上貂裘,喝退左右,并亲自送陛下乘马而归。

说成委屈了陛下对呢,还是说成没有委屈陛下对呢?

是陛下向牟羽屈服了呢,还是牟羽向陛下屈服了呢?”。

李泌这一顿绕,把德宗给绕糊涂了。

他对旁边的李晟、马燧说道:“故人最好别再见面,朕素来怨恨回纥,现在听李泌之言,也觉得自己有点理亏,你们二人以为如何?”

李晟和马燧什么人物?

战场上滚了一生,精得眼睛毛都是空的。

再加上这两位都深谙边事的老将,早知联合回纥是唯一的出路。

他俩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说:“果如李泌所言,回纥似乎可以原谅。”

李适一声长叹:“你们都不站在我这边,我还能怎么办?”

李泌知道德宗已经妥协了。

但李适的面子还得找补回来,他赶紧说道:“臣以为,回纥并不可恨,历来的宰相才可恨!譬如吐蕃,趁我国有难,出兵占据河西、陇右数千里之地,又悍然入寇京城,导致先帝蒙尘、銮驾播迁,此乃百代必报之仇!而过去的宰相不为陛下分析这些事情,却一味要跟吐蕃结盟,殊为可恨!”

这话的意思是,您是英明神武、目光如炬的,都是前面的宰相是蠢货,非要和吐蕃结盟。

这事儿真不怪您!

李适听后,心里稍微松快点,但他还有一个疑问。

“朕和回纥结怨已久,之前刚刚遭遇吐蕃劫盟,其后又屡屡拒绝回纥和亲之请,现在主动提出和解,他们会不会拒绝,招致周围的夷族耻笑呢?”

李泌胸有成竹:“绝对不会。臣可以马上写信给回纥可汗,告诉他若想和亲,必须答应五个条件:

一、向陛下称臣;

二、向陛下称子;

三、每次派来的使团,不得超过二百人;

四、每次用马匹与我朝互市,不得超过一千匹(自肃宗年间起,回纥常以大量劣马换取唐朝的丝绸,给唐朝财政造成了重大负担);

五、不得以任何理由挟持汉人出塞。

如果上述五条,回纥都答应了,咱们就许其和亲。

如果不答应,咱还不搭理他们呢。

您看怎么样?”

李泌提的五条,德宗当然愿意,但回纥能不能答应,李适的心里还是有点存疑。

他说道:“自从至德年间以来,唐与回纥一直是兄弟关系,现在一下子让他们做臣属,恐怕有难度。”

李泌见德宗的思路已转到操作细节了,心知此事已成,便说:“他们想与大唐和好,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他们的可汗、国相素来相信我的话,臣写一封书信把道理讲清楚就行了。”

果不出李泌所料,回纥收到书信后,即刻便遣使上表,不但称臣、称子,而且五个条件全部答应。

德宗大喜过望,对李泌说:“回纥人为何如此敬畏你?”

李泌赶紧把高帽子给德宗戴上:“这都是因为陛下英明,臣有什么力量!”(“此乃陛下威灵,臣何力焉!”)

德宗高兴之余,对李泌说:“回纥已经和好了,招云南、大食、天竺之事,怎么办呢?”

李泌答道:“联合了回纥,吐蕃就不敢轻易犯境了,再招抚南诏,便是断去吐蕃的右臂。大食在西域实力最为强大,自葱岭尽西海,地半天下,与天竺皆慕中国,代与吐蕃为仇,臣知道一定可以招抚成功”。

贞元三年(787年)九月十三日,回纥使者带着德宗的书信回国。

这封由陆贽代笔的书信名叫《与回纥可汗书》,信中表示愿意将咸安公主(德宗第八女)嫁给武义成功可汗,还给了五万匹绢偿还之前欠的马钱。

书信的开始部分是这么写的,“皇帝敬问可汗弟:两国和好,积有岁年,申之以婚姻,约之以兄弟,诚信至重,情义至深。”

也就是说,在唐朝的书信里双方依旧以兄弟相称。

回纥可汗得到唐朝许婚的消息,非常高兴,在国内大张旗鼓的准备。

贞元四年(公元788年)十月,他派妹妹、国相等高官为迎亲使,组成一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赶到长安,迎娶咸安公主。

在给德宗的上疏中,武义成功可汗用极为谦卑的语气说:“昔为兄弟,今为子婿,半子也。若吐蕃为患,子当为父除之!”(《资治通鉴·唐纪四十九》

意思就是,“咱们以前约为兄弟,现在我娶了您女儿,就是您半拉儿子。吐蕃那小子,要是以后再敢揍您,我帮你踢他!”

还别说,回纥汗国还真是说到做到,在娶唐朝公主后不久,骑兵便大举南下,在天山南北、河西走廊,与吐蕃展开了长达50多年的血腥角逐,极大地缓解了唐朝陇右防线的压力。

那么问题就来了,回纥可汗为什么要接受唐朝如此苛刻的条件呢?

以当时回纥汗国的实力来说,雄踞北方草原,就算国力不如唐朝,也不至于到称臣、称子的地步。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得从回纥自身找原因了。

迎娶咸安公主的回纥可汗,原本是汗国的达干(宰相),姓药逻葛,顿莫贺。

他在建中元年(780)诛杀前代可汗(牟羽可汗)而自立。但在他做了可汗以后,国内局势非常动荡,前代的儿子及“国相、梅录各拥兵数千人相攻。”

虽然这些抵抗力量最后都被镇压,但国内支持王族(药逻葛氏)的力量也遭到了严重的削弱,其他三个部落(仆固氏、[xié]跌氏、葛萨氏)地位不断上升。[1]

顿莫贺必须快速获得唐朝的支持,以便来稳定平衡国内的部落势力。因此他在成为可汗后,一改前代可汗对唐强硬的政策,积极谋求与唐友好。他的使臣来到长安请求册封,甚至急迫到“垂发不翦,待天子命”的程度了。

正是基于这个背景,振武军留后张光晟杀了九百多回纥使者的事件爆发,顿莫贺也愿意息事宁人,“以水洗血”,而不是以恶制恶,“用血洗血”。

所以当唐朝提出和亲的条件,顿莫贺才会照单全收。

就在唐回和亲的第二年,也就是贞元五年(公元789年)三月,李泌就去世了,但他留下的政治遗产,被之后三代皇帝奉为圭臬,为这个四处漏风、岌岌可危的唐朝,续命了几十年。

下期咱们就来简单聊聊这位不世出的战略家!

参考书目:

[1]、《回纥史》_杨圣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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